第九章 養精蓄銳(五)
趙福全不知道瑞王和那個左武衛薛大將軍究竟談了些什麼,但看見他自上馬車之後,就一路沒完沒了地哼著小曲,臉上掛著一副自從那天早上家裡死了人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的笑容。這前後反差也太大了,可人家不說,自己這個做下人的也不能問啊,幾次話到口邊卻只能生生地吞了回去。跟了這位殿下十幾年了,他的脾氣自己還不知道嗎,有些事情,你越問他,他越愛賣關子,不到一定階段是不會告訴你的,而且所謂的一定階段通常就是要派你去辦事的時候。但是,這瑞王還就愛讓你問他,然後再擺出一副暫且保密的樣子,讓你越發心裡痒痒的,而他就好整以暇地欣賞你的急樣。「嘿,既然如此,我就偏不問你,哼,看你能藏到什麼時候。」趙福全不禁自得地想道。
他卻不知道李佑這會兒的確很得意,自己無意中探到這位禁軍大統領的口風,然後再立馬抬出皇帝的名頭敲定轉角,這樣一來,就輕而易舉地肯定了他的立場。要知道,在目下這看似繁華太平的背後,隱藏著多少波譎詭異,這位薛大將軍雖然不過統領左龍武一軍,但因為右龍武大將軍三個多月前暴病身亡,而禁軍將軍一職甚為重要,非一般人可授,要命的是現在邊關戰事繁多,中原又承平日久,所以比較起邊境的尚武豪邁和顯耀軍功,將領們自然選擇從軍邊關,而不是呆在這個出門上街都要讓道的京城長安,所以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可以託付重任的將領,當然只要玄宗一個旨意,就算有再大的膽子,心裡再怎麼不舍邊關的自由自在,那些將軍們還是得乖乖地回到長安,只是如今玄宗也如同這天下一樣,太平久了,什麼都懶的管了,「欲與一切事體託付林甫」一句話,結果就是忙倒了太平宰相李林甫,而這位李首輔卻偏偏是個極端疾賢妒能的人,所謂「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他又怎麼能讓不可靠的人來掌管禁軍呢?而且薛冒壽最大的優點就是功高不驕,恭敬謹慎,雖然生性耿直,卻從來不輕易得罪任何人,更關鍵的是,於李林甫而言,迄今為止沒有任何現象表明皇帝對薛冒壽起了興趣又或者薛冒壽本人企圖去巴結親近皇上。因此,利用薛冒壽足夠高的軍功和他長期在軍隊里形成的威信,這右龍武軍也暫時由他管帶。自己也不會怕他因此而得了皇帝的寵信,來奪自己的相位,去應那所謂的「出將入相」。
但終歸還是文官的李林甫對軍隊一繫到底是缺乏足夠的認識,他單單看到了薛冒壽的威信可以服人,卻不曾想到軍隊中上下僅奉號令的事實,這使得一些從邊軍中拔擢上來的將領眼見這位薛大將軍在京城這卧虎藏龍之地也混的如魚得水,便自動地向他靠攏,願意聽他的號令或意見,至於他原本的老部下,那就更不用說了,簡直就是唯他馬首是瞻,如此一來,倒便宜了這位老將軍,只是他本來無意於權位,自也不甚在意,雖然為避嫌疑,曾向李林甫表示過辭官以歸的心思,但怎奈人家不同意,這有什麼辦法,於是就只有這樣將就著了。
話說回來,李佑自最後聽到了薛冒壽那番肺腑之言之後,就知道這是位不會輕易被人拉攏的大將,也明白了為何玄宗和李林甫都放心讓他一人統兩軍了。這件事表明無論是太子一黨還是自己這裡的壽王集團短期內都沒有能力提調禁軍,就算滲透,也是有限。雖然李佑並沒有信心去爭取到這位薛大將軍,但不管怎麼說,只要他在位一日,就客觀上為自己在長安提供了一個相對和平安定的環境,雖然自己並不知道這種環境何時會終結,但到那時如果自己還沒有培植成一定勢力,那麼也就不用再在這裡混了,還是趁早找塊地方養老等死的好。
待將前前後後都想了個遍,馬車已經快到王府了,李佑忽然想起還沒有去和自己的明教屬下認識一下,這可是一招十分有用的棋啊,利用得當便是想要成就大事而不可或缺的必要前提。因不知道那興隆客棧在哪裡,便轉頭問身邊的趙福全道:「小全子,你知道長安的興隆客棧在哪裡么?」趙福全一聽便知道李佑的意思,只是這些事十分隱秘,而且李佑又沒多問什麼,他自也不敢多說,只答道:「回主子,那興隆客棧便在東市,過了里仁坊就是。」李佑當即挑簾對車夫道:「老王頭,先不回王府,去東市的興隆客棧。」於是車駕便嘩嘩地朝興隆客棧賓士而去。
※※※
「青虹姑娘,其實我有一問,不知當不當講?」這是這幾天來,劉方城第六次來到怡虹樓,只不同的是,這一次拼著從此再也不得佳人垂青的危險,自己也要捨命一博了,誰叫相思可斷腸呢?揭去心底的這一聲嘆息,劉方城說道。
「劉公子也非生人,有什麼話,但說無妨,奴家亦很喜歡聽公子的事情哩。」見眼前這劉公子如此正經地問自己,彷彿生怕自己不理他似的,便出言鼓勵道。
聽到佳人溫言鼓勵,劉方城強壓下心中激動,沉聲問道:「青虹,我與你一見如故,這兩日更是朝思慕想,今日我也不再瞞你,我心中對你實是喜歡非常,我欲將你贖出此地,從此我二人結為夫妻,永不相負,不知你意如何?」自己遊歷各地,所經秦樓楚館無數,家裡又是隴右大族,媒婆所推名媛麗人更是多不勝數,但自己就是一個也看不上眼,難道這幾年周遊各地就是為自己能找到一個意中人么?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自己這個問題,但有一點很肯定的是,自打見了這位杜姑娘之後,便是時時刻刻在腦中浮現出他的靚影,這或許便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吧,他自嘲地對自己解釋道,解釋完之後便是忐忑不安的等待。
見原本瀟洒自如的劉方城居然如此嚴肅地問道,一本正經中還不乏帶點傻氣。而更令她心中吃驚的是,他居然要自己嫁給他,想起這些年來所受的苦楚,以及那些王孫公子,一見到自己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臉齷齪之氣,當下心裡便沒來由地湧起一股暖意。只是自己還有個弟弟,自小父母雙亡,自己同弟弟二人相依為命,吃盡苦頭,最後被人收留,便入了這行,雖說自己早已明言再先,只賣藝不賣身,但所謂世事難料,萬一有朝一日自己對那個收留之人已經沒了用處,只怕第一個要糟蹋自己的便是他了,作為一個女人,在幽州的幾年裡,她無時無刻不感到這種危險生生地存在著,就算他肯放過自己,只怕那些豪門權貴便也起了心,那時已經全然沒了依靠的自己,又該何去何從,須知「一入侯門深似海」,只怕到了那些人家裡,連個侍妾都不如,許多豪門的驕奢淫逸她也略有所聞,但一想起自己背後那個收留自己的人,想起還有個尚未成年的弟弟,心中便不寒而慄,那是怎樣一個人啊,在他那肥軀之下究竟隱藏著多大的野心啊。自己不過是他手中一枚可丟可棄的棋子而已,一想到這些,那股莫名的暖流便自動消失殆盡,留下的只是無盡的遺憾而已。
當下便聽她冷冷地回道:「劉公子請自重,奴家雖身在勾欄,卻也不是生性隨便之人,公子此言,莫不是想要強娶么?!」
一時的等待竟換來如此回答,想到這幾天來的日思夜想就此化為夢中泡影,無論是從前隨父親處理家族生意,還是最近幾年雲遊各地,從來都是一番風順的劉方城差點就此絕望地叫出聲來,但他畢竟是心志堅定之人,又是凝神傾聽之下,竟注意到了杜青虹回答自己時看似不經意地朝後面斜了的那一眼,只是她身後除了一張以薄紗製成的楠木屏風之外,別無他人啊。待他張口欲言時,卻聽對面佳人又冰語道:「劉公子請回吧,恕奴家不能答應公子美意,就此別過,但願他朝永無相見之日。小翠,送客。」強忍住心中悲苦,為了眼前這位痴心的男人和自己弟弟能夠不受連累,平平安安,自己只能放棄這似乎是唾手可得的幸福,同他恩斷意絕,長痛不如短痛啊。
哪料到自己不過就此一問,卻惹來佳人如此震怒,下逐客令不說,還明言後會無期,一時之間見慣世面的劉方城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但那個叫小翠的丫鬟已然上前示意自己離去,便只能悻悻地轉身離開,可行至門口,他卻又心有不甘地回頭昂然道:「劉某此心,天地可鑒,望姑娘三思。」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他沒注意到的是,就在他轉身而去的那一剎那,一滴清淚從明麗如脂的臉頰上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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