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波詭雲譎(四)

第十四章 波詭雲譎(四)

正在這時,只見人群中又擠出十來個人來,呈扇行站在哥舒翰身後,這些人的衣著頗不如那惡少的手下,而且大多不帶兵刃,有的也不過是些掛於腰間防身用的短刀而已,但卻大都是驃勇粗悍之輩,加之人數為多,比那幫人反倒更有氣勢,一時之間雙方便僵持在當場。

此刻,卻聽見一聲鑼響,一聲斷喝便出現在眾人耳中:「你們都是什麼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在京城鬧事?」

眾人原本都繃緊了神經,準備一言不和,便即火併,猛然間聽了這麼一嗓子,都是一楞,轉頭一看,卻見一隊官軍站在離自己五六步的地方,衣甲雖不甚整齊,但只見人人均手按刀把,臉現蠻狠之色,而所站之位更是隱隱透出戰陣之道,頓時四周充斥著打仗時才有的陰冷與殘酷。再一看,四周早沒了那些看客的影子,原來圍觀眾人眼見這裡有釀成群毆的勢頭,早已怕了,又見官兵來到,於是便一轟而散。

雖然為如此巧合地碰上了當世名將而興奮不已,但更令李佑頭痛是如何將兩幫人給調和下來,大白天的,於京城長安,當街群毆,這不是開玩笑么?

不過當他抬眼一看,卻是那領頭的軍官也正將目光投了過來,四目交替之下,只見那人正傻傻地看著自己,心下不由想道:我認識他么?只是雖然有些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他卻不知這軍官不是別人,正是三年前曾有一面之緣的城衛司都尉馬重國。馬重國其實一看也是一愣,但他平日見過的高官雖多,但真正的皇子卻也不過是太子及其身邊數人而已,三年前同李佑的一番交道,卻是讓他印象頗深。只是心裡也不禁有點茫然:怎麼每回碰上亂七八糟的事情,總能見到這小王爺呢?今日他剛下值,便邀了幾個同袍一同去喝酒,其實是倒苦水,原來這兩天他家裡頭不太平,新納的小妾和原配妻子不和,天天吵,夜夜鬧,直搞的他心裡煩悶之至,便約了這班昔日隨自己從軍中升上來的弟兄去散心,哪料到在這裡碰上了這檔子鳥事,想到以前在軍中馳騁縱橫的時光,心中不由更惱,因此先前便厲聲喝問這群不知所謂的傢伙。現在見到了這位小王爺居然也在此間,自然不能放肆,對方雖然沒認出自己,但自己決不能少了禮數,當下便要俯身行禮,卻見對方忽然朝自己眨了眨眼睛,一時倒不知如何是好。

這邊李佑原本並沒認出他,只是見他這屈腿的姿勢,便想起了他來。原來這馬重國以前曾在朔方軍中當一個小軍官,只是後來因功累遷到這個位子上,不過早年作戰時曾被毒箭射中,雖然處理及時,保住了性命,但因為箭傷過深,所以有了後患,即右腿彎曲時有點不自然。當年那天晚上也是這般,只是燈籠光照之下,留給李佑的印象著實深刻,見此情景,登時便想了起來。於是就以眼示意,又朝那惡少一班人微微努了努嘴,眼中寒光一閃而逝。只盼馬重國夠聰明,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不負李佑所望,只聽馬重國陰陰地咳了一聲,接著冷然道:「來人,將這些膽大包天之徒都給本官拿下。」他一聲令下,手下們自然麻利起來,抖擻了精神的官兵們頓時一擁而上,先將那惡少手下眾人給圍了起來,那些人倒也悍勇,眼見情況不妙,立時抽刀出鞘,卻聽官兵中一名隊正喝道:「還不把刀放下,想拒捕么?」而緊接著,連他在內的一眾官兵們也都倉朗朗地將刀拔出,其中好幾人還使的是陌刀,刀刃在太陽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別看這一群官兵衣甲不整,但憑這一把把雪亮的的長刀,就知是訓練有素,經過陣仗的。

見目前的情勢,那惡少手下看似領頭的人知道如果不能與對方妥協,那麼非但自家少爺不能脫身,自己這幫人也會因為拒捕,而被眼前這群如狼似虎的官兵給吞噬掉,雖說自己手下也是精心挑選出來的勇猛敢死之士,但所謂雙拳難敵四手,眼看對方人馬眾多,更何況,主人交代自己決不能在長安惹是生非,引人注目,所以權衡利弊之後,他選擇了妥協,率先將按著刀柄的手放下,又躬身抱拳道:「草民等只為少爺被他人挾制,一時激憤之下,為救主人,才鹵莽行事,還請將軍恕罪。」又低頭朝身後瞄了一眼,見身後部下聽了他話,都放下了架勢,這才靜等對方回應。他並不知道那大漢一幫人和這群官兵有什麼關係,更不清楚,那名跳出來做和事老的少年是何身份,但他心思靈敏,猜到三者必然有一定聯繫,否則,為何那官兵只向自己這夥人興師問罪?

其實,感到糊塗不解的並不只有這人,哥舒翰對此心中也不甚明了,但他素來豪爽豁達,今日也不過是尋常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既然想不通,索性也就不去想了。不過他也不敢和官兵叫板,當下便喝令身後結交的這些江湖豪客們放下刀子,自己也鬆了手,將那惡少輕輕一推,由著他踉蹌地走回自己人中,又對著馬重國見禮道:「將軍明鑒,此人光天化日之下,意欲調戲良家婦女,我等憤不過,才出手相助。」他平日里呼朋喚友,縱酒豪歌慣了的人,對著這幫官兵倒也不得不依禮行事,由此可見,大唐法度的確嚴謹,社會秩序也是少有的規範,至少目前如此。

撇開腦中的胡思亂想,李佑輕輕推了推身邊更糊塗的賣藝的中年漢子,當即對馬重國道:「大人英明,今日之事,實是誤會,據李某人在場所見,不過是這位公子想要與這位姑娘切磋一下武藝,只是可能言語中略有不妥之言,才導致了大家的誤會。而這位姑娘的兄長也在此處,一問便知。」說著,又推了推姑娘的哥哥。

那中年漢子見機也快,知道民不與官斗的道理,眼前的惡少,衣著華麗,身後隨從也是難與之輩,只怕也是哪家的紈絝子弟,現在既然能擺脫此人,也不指望能告了他,更何況人家也沒把自己的妹子怎麼樣,當下便順著李佑的話頭說道:「草民陳寒軒與舍妹陳寒梅見過大人,誠如這位公子所言,今日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說著也不顧他妹子怒目而視,接著道:「都是舍妹學藝不精,才讓大家生了這場誤會,小人在此代她向大家謝過了。」言畢,便對著眾人抱拳致意。

見當事人都這麼說了,在場的也都是人精,也不管這誤會和那姑娘學藝未精到底有何關聯,便都順水推舟地將責任卸了開去,一時之間,一眾人等倒似早認識了一般,已不似先前的那般劍拔弩張。其實那惡少先前已被哥舒翰點了穴道,雖然一肚子壞水,奈何口不能言,只得讓其變成了一肚子晦氣,當下便跺了一跺腳,帶了手下眾人,轉身走了,只留了那領頭之人還對在場諸人作了個揖,才趕了上去。

看著他們一夥負氣而去,李佑不禁莞爾,一回頭才發現,馬重國和哥舒翰還有那陳氏兄妹人正看著自己,相顧之下,眾人不由都笑出聲來,卻沒聽見早已遠去的惡少心裡恨聲道:遲早叫你們知道本少爺的厲害。

※※※

寬大的宮殿里,一個年輕,激越的聲音正在這寥寥數人耳中來回飄蕩。「父王大人,近來漢人需索無度,今年尤為其盛,單是這張朝貢清單上所列象牙,普洱等物抵得上我南詔國一年府庫收入,從去年起,還將那龍眼荔列入貢品,命我國一俟採下,即快馬兼程送至長安。為此,東南三賧早已怨聲載道,百姓苦不堪言,如長此以往,只恐我南詔力窮而衰,國祚不保啊。故兒臣懇請父王三思。」王子閣邏鳳言畢暗自觀察著老國王的神態。

「恩,王兒你說的有理,可是若不向天可汗進貢的話,一旦朝廷怪罪下來,我南詔豈非旦夕而亡,此事實在兇險至極啊。大都督你對此事有何看法?」老國王先壓住自己的兒子,然後便問策於一向深負謀略的社稷重臣,滄海王,南詔蒙舍大都督,他的親弟弟,皮部羅。

這皮部羅約莫五十來歲的年紀,清癯的臉頰,稀疏的鬍子,讓人看來就像一般大唐最普通的老書生,但偶爾閃過精芒的雙目卻明明白白地顯示出他尊貴的身份。此人至今大小三十多戰,幾無敗績,以一人之力,抵擋來自大唐,吐蕃和安南的軍事壓力,可謂氣魄非常。而他亦是統帥南詔國蒙舍精兵六萬的最高軍事長官,難怪南詔王公貴族心底里都把他當成王國的第二號人物。

這時,只聽皮部羅不緊不慢地道:「王兄所慮甚是,然大王子所憂亦非泛泛,臣弟以為,目下只有這八字之策方才穩妥。」「哦,是哪八字,王弟速為寡人道來。」老國王素知這個弟弟頗善韜略,且又對自己和南詔忠心耿耿,故而對他十分仰仗,如今一聽有門道,便急急詢問。

「外松內緊,以靜制動。」皮部羅倒答的很簡要。「外松內緊,以靜制動…外松…哦,王弟的意思是…」「正是,大王英明!」

「哈哈哈,不愧我南詔第一重臣,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好,就這麼辦,此事就有勞王弟你啦。」「是,臣弟一定不負王兄所望,以國事為重。」

直到出了王宮,閣邏鳳還是沒鬧明白這兩個老頭子一唱一和在說些什麼,自己早已被立為儲君,有什麼事非要瞞著自己呢?當然,他決不會也不敢當面把自己的心思表現出來,既管是他,未來的南詔國王,也對著王叔,大都督皮部羅懷著深深的敬畏。雖然如此,他卻也忍不住好奇之心,便硬者頭皮趕上皮部羅,謙恭地問道:「小侄愚鈍,卻不知王叔的八字大計所指為何,懇請王叔教我?」

皮部羅聽他說完,倒也沒顯不耐,只淡淡一笑道:「賢侄聰慧機敏,當知何謂養精蓄銳,虛時以待吧?!呵呵。」說罷,也不理呆在當場的閣邏鳳,只拍了拍他肩膀,隨後便邁步而去。

細細體味了一遍皮部羅的「后八字方針」,閣邏鳳若有所思地望著叔叔早已遠去的背影,嘴角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

寬大的紅山宮(即布達拉宮)的大殿里,吐蕃贊普正同群臣商議與唐朝的戰和問題。第一個站出來說話的是大論,措旺恐。年過六旬,卻仍精力充沛,每次一提到與唐人交戰之事,便神采奕奕,彷彿有說不盡的理由。但是若只將此人列為一般的好戰悍臣,則大錯特錯。因為每次他建言對唐罷和持戰都是建立在綜觀大局的前提下,且至今為止,凡與唐人的紛爭,十之**皆吐蕃獲利這樣的事實也全靠這位大論的真知灼見。因此吐蕃上下,尤其是國王贊普對他信賴有加。

此時,因見贊普對措旺恐之議頗為贊同,吐蕃朝內名將如坌達延,乞力徐等更是一同複議,一時間吐蕃王朝上下群情洶湧,恨不能立刻攻入長安,將那大唐國的花花天下變為自己所有。於是,朝議之下,吐蕃贊普當即宣布與唐人斷絕來往,吐蕃各如所轄之各千戶所立刻開始厲兵秣馬,為不久大舉出征唐國作好準備。

同群臣商議完大政方針后,吐蕃贊普又將措旺恐召入偏殿,詢問關於南詔的情況。原來南詔起源於南方洱海周邊五大部落(詔)之一的蒙舍詔,後來唐朝為了對付牽制吐蕃,便扶持蒙舍詔將這五詔統一,改稱南詔,立了皮羅閣為其國王。每當吐蕃與唐軍作戰,南詔便遣兵馬襲擊吐蕃側翼,甚至還曾經侵入吐蕃國土。而近年來南詔國泰民安,實力驟增,贊普實在擔心到時,大軍出征唐國時,南詔趁虛而入,那麻煩就大了。

措旺恐當然知道贊普將他召入所為何事,只是他仍恭恭敬敬地聽完吐蕃王所問,接著沉穩地說道:「陛下勿憂,且聽為臣道來。其實陛下也說了,如今那南詔是實力大增了,可是唐人仍如往常待之,唐人云南太守張虔陀貪財好色,妄自尊大,待那南詔國人父子如奴僕一般,而且據我吐蕃在南詔細作所報,皮羅閣父子及大都督皮部羅等首領眾人早已心生不滿,只要我贊普暗行此計,可保那南詔他日非但不為唐人所用,反將依附於我吐蕃。」言罷,又在贊普耳邊低聲數語,直聽得贊普大笑稱妙。

三日之後,吐蕃將與南詔邊境接壤之地的駐軍增了一倍有餘。於是原本平靜的邊境上因為吐蕃的八萬大軍雲集而日顯蕭索,可一反常態的是,自新軍駐防后,一改以往吐蕃軍隊小股肆意侵入南詔境內,掠奪牛羊,百姓的慣例,反而軍紀森嚴,從不擾民,南詔國人由是對吐蕃好感大增,甚至雙方將士還有來往。這一切,大唐姚州都督張虔陀早已得報,當幕僚劉虞清提請他注意防範二者結盟時,張虔陀不過一笑了之,還大言不慚地說,如二者膽敢進犯唐境,定叫他們有來無回云云。言畢,即又入太守府後院,挑選南詔美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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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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