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浴血積石(九)
劉莫離用舌頭舔了舔嘴角邊的鮮血,這是剛才一個擋道的吐蕃兵被他一刀將脖子砍開后濺到臉上的。看著對面幾個殘餘的吐蕃兵因心生懼意而不住後退,他不由現出鄙夷之色,當下回首朝身後諸軍道:「弟兄們,蕃賊子怕了,我等此時不殺,更待何時啊。」言畢,便哇哇怪叫著,當先揮刀衝去。
他身後的的羌族士兵也不知聽懂沒有他最後那句半文不白的話,只是見著旅帥大人如此勇猛,眾兵又素來驃悍,想起先前攀崖而死的同袍,當即便使著各式兵刃隨他奮力殺去。
吐蕃原本在此不過安排了幾個崗哨,而後雖增加了二十多人,但也以老弱傷殘為主,哪抵擋得了唐軍羌兵的猛攻,見著迎面而來那些早就扔掉頭盔,披頭散髮,滿身鮮血污泥的大漢們,未經幾合,吐蕃守軍便被殺得四散開去。劉莫離領著眾兵也不顧敵人俘虜,只一個勁地衝殺過去,一路上當真是所向披靡,擋者皆死。
丹增手下原本管著五十多號人,但如今卻只剩下了連他在內四人而已。望著城下如蟻般瘋狂湧來的唐軍人潮,他忽然有種想就此戰死的想法。但偶然間的側頭一瞥,卻令他大吃一驚,右山上居然燃起灰色的輕煙,守將大人還在城西指揮,那裡城牆破壞太過嚴重,是以非其親力親為不可。只是這右山突變,極有可能是小股唐軍已經繞道而至。山道通往城頭,一旦有失,後果不堪設想。
他腦中的頭一個想法便是立刻遣人向大人稟報,於是朝身前一兵隨口喊道:「你,快去稟告大人,就說…」他話音未落,卻見那人對著他居然搖晃起來。丹增久歷沙場,情知不妙,當下搶上前去,正要一把抱住那人,卻反被對方口中噴出的鮮血濺了一臉。
待他好不容易擦去臉上血污時,耳邊卻是人群的騷動聲,以及自己部下驚惶失措的慘呼聲。他抬眼看去時,除了一群衣甲襤褸的彪形大漢,卻再沒了自己部下的影子。只是就在他低頭之際,卻看見地上躺著自己的三個下屬,除了跟前之人背上只一箭外,其餘都是刀箭之傷並存。
眼見跟隨自己多年的部下,竟如此不明不白地便死了,丹增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悲憤,朝天大吼一聲,隨即揚刀朝正從側后衝來的唐軍殺去。
雖然站在敵對立場,但劉莫離對眼前高呼而來的這名吐蕃軍官還是生出敬意來。大家同是疆場老兵,一眼便能從對方握刀的姿勢看出高下來。但劉莫離並非一味只知拼殺之人,他心知此時城頭唐軍就身邊這幾十號人,如果不趁機沖亂敵軍,那麼非但自己和部下難免葬身此處,便是攻城唐軍也不過白白枉死而已。於是,眼中難得地閃過一絲不忍,他手中機括之聲驟然而起,對面距離五步之處,那名衝來的吐蕃軍官頓時僵立當場,低頭看著胸前連中的三枝弩箭,再不能近前一步。
劉莫離一揮手,身後眾軍大呼著朝城牆處奔去,再沒一人去顧這名敵軍。
丹增看著胸前的箭枝,無力之感漸漸從全身蔓延開來。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抬起頭來,卻見敵人紛紛自己身邊搶過,而那個射殺自己的唐軍軍官也赫然便在其中。迎著那人的眼神,他心中暗道:「呵呵,我死了…你也終究會死的…」目光中卻不再有絲毫悲憤,有的只是臨死前的超脫。因為他知道終於可以擺脫這永無休止的殺戮,可以和自己早年病勢的亡妻團聚了。
當張守瑜看見眼前城頭上的吐蕃大旗突然倒下時,就知道事情已然成功。他轉向身邊親兵道:「去傳令,左右陷陣營尚未出陣者全部給我從西城上,攻克此城,就在此時。」言畢,望著漸漸西下的殘陽,口角邊不由浮現出一絲笑容。
一個時辰后,石堡城守府中,頭髮散亂,渾身血污的吐蕃守將對著贊普曾經親贈的寶刀,連叩三次,隨後猝然拔刀出鞘,眼望南方,自刎而死。
於是,吐蕃北方重鎮石堡城在經歷唐軍前後六萬多兵馬的圍攻后,終於在第十二天上失陷。守城吐蕃軍士兩千餘人,被俘者僅百人,余者皆戰死。俘虜也被唐隴右節度使哥舒翰下令梟首示眾,以儆效尤。兩日之後,哥舒翰整軍完畢,留下四千多人守城,同時令兩千步軍前往大非川南側地形險要處,依照瑞王李佑所囑,擇地築城,暫名大非城。其餘一萬唐軍則隨他開赴積石山戰場,策應該地唐軍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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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望著腳下殺聲震天的吐蕃大營,臉上浮出一絲冷笑。方才親兵來報,稱被圍唐軍已被友軍救出,生還者不足千人,主將李春仁傷重不支,幸而救治及時,卻需撤至後方,多加休養。
這實際是說唐軍積石山大營基本被毀,兩萬大軍除去先前派出的那三千人,只活了這千把人。損失之大,怎不令李佑心痛。要知雖然他赴援及時,但若非他之前一味強攻石堡而忽視這積石大營,也不至釀成今日慘狀,當下自不免心生愧疚。
但他畢竟來到這時已久,自非當初之時。於是,心志堅定之下,只聽他肅然道:「敵軍雖亂,死者眾多,但中軍未壞,終是禍害。能否破敵,關鍵在此。」說著話鋒一轉,突然道:「黑齒何在?」
他話音一畢,卻見一個黑臉大漢排眾而出,大聲道:「末將在!」李佑看著他,恨聲道:「本王令你即刻率領虎翼左,右兩營,擊敵中軍,若得敵酋之首,今日首功便歸你所得。」
那黑齒岩剛聽罷,也不多言,只躬身道:「末將遵令!」便領命而退。少頃,只聽得小山腳下號角聲大作,原本隱在山後的唐軍虎翼營精銳排開陣勢,以黑齒岩剛為鋒矢,馬蹄陣陣中,宛如利劍一般直插吐蕃後退的中軍而去。
原來這虎翼營乃是李佑以前次太原大戰後生還之兵為基礎,吸收平時訓練出眾及戰場勇敢善戰者而組成,先為牙兵,後分編三營改稱虎翼。除左右兩營外,尚有中軍一營,此營編製更是平常唐軍的兩倍,達兩千五百人之眾。而所配皆為軍中之首,是以最為驍勇。
尚結息望著突然間絕塵而至的唐軍鐵騎,任憑他再如何鎮定自若,這番也終究變了臉色,心生惶恐起來。他此時身邊雖有近萬大軍,但軍心渙散,臨陣敗退之下,真正能派上用場的卻只將旗周圍的幾百親衛而已。
看著不遠處站成一排,持盾防禦的吐蕃軍士,就是一向沉穩如山的黑齒岩剛也不免露出不屑之情。也怪不得他如此,那吐蕃軍臨陣豎起的牛皮小盾,便是連唐軍強弩也未必抵擋得住,何況眼下這訓練有素,殺氣騰騰的鐵騎鋒銳。
眼看敵人將近,黑齒岩剛大喝一聲,擎著馬槊的右手猛然伸出,只聽得對方一聲慘呼。他力貫於臂之下,長槊洞穿皮盾,直刺入那吐蕃士兵小腹之中。不過轉瞬的工夫,只見那人便從高聳的槊尖上被挑飛而去,此時若有人細看,自然會發現那檳鐵長槊上還纏繞著幾根腸子。
馬匹巨大的衝力,瞬間便將吐蕃士兵排成的人陣給掀翻在地,鐵蹄踐踏之下,蕃軍哀號之聲充斥於耳。間或也有唐軍騎士被墜下馬來的,卻也立時被滿地敵軍亂刃分屍,但這於唐軍而言,不過個別之數,更多的騎兵則源源不斷地踏著吐蕃人的屍體,朝其中軍大旗所在之處,衝殺過去。
尚結息眼見敵人沖至跟前,不再猶豫,拔出長刀,大喝道:「吐蕃勇士們聽令,現下退無可退,你等可願與我死戰到底,煞了那唐狗的銳氣?!」眾人本來早無鬥志,但聽得主將出言,不由都是羞憤交加,當下便齊聲吼道:「吐蕃必勝,殺光唐狗。」群情洶湧中,便隨著尚結息躍馬殺入唐軍陣中。
兩軍相交,無論是吐蕃人的豪言壯語,還是唐軍昂揚鬥志,都被淹沒喊殺聲中。一時間,塵土籠罩之中,雙方精銳展開了一場你死我活的生死決戰。戰馬的不住悲嘶和士兵的嚎叫慘呼聲穿插在刀劍相擊之中,譜寫出一幅悲壯凄厲的畫卷。
黑齒岩剛眼見敵人在其中軍大旗所舉之下,漸漸圍攏過來,雖然亂兵不足為慮,但想要就此擊殺敵酋,卻也並無可能。於是,他揚起橫刀,將迎面而來的吐蕃騎士一刀梟去腦袋,卻對身旁親兵道:「你帶幾個人,去把那旗子給我砍了。」那兵應了聲「是」,塵土飛揚中,便集合了幾個部下,打馬朝敵人中軍旗下飛奔而去。
不過數息之後,只聽得,「嘎」的一聲,吐蕃軍的「尚」字大旗被攔腰砍作兩截,頹然倒地。
原本漸漸彙集的吐蕃軍這時復又大亂起來。尚結息見狀不由火起,正想命人去斬了那幾個不知死活的唐狗,卻突然轉**一想,一計赫然浮現腦中,隨即便召身邊兩名親衛道:「你們速領人隨我朝東去,不可遲緩。」
原來他想到,己方士兵此時既然難以分辨,那敵軍自然也不易識破自己。眼下雖然眾軍可以由此匯聚,但撐得一時,卻最終反會被唐軍主力趕上,到時包圍之勢形成,便是插翅也難飛了。他雖領兵征戰經年,但骨子裡還是冀望操控大權,又豈肯輕易將性命葬送於此?當下他便脫了火紅披風,拍馬領著幾個親信侍衛朝東面山谷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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