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浴血積石(十)
黑齒岩剛眼見敵軍陣中,帥旗已倒,正待揮軍上前,卻不料同時沒了那尚結息的蹤影。他心中一急,抬頭四顧,卻見往東方向上,一頂金盔在落日餘暉下顯得格外醒目,當下笑謂身邊眾兵道:「敵酋往東而去,我等還不速去領功么?!」言畢,當先一夾馬腹,揮舞長刀格開面前吐蕃士兵的阻撓,朝著東方飛馳而去,他身後是聽著號角之聲漸漸凝聚過來的唐軍騎兵。
尚結息打馬跑出數百步,朝後看去,卻見不遠處依舊沙塵滾滾,不問可知,定是敵軍追蹤而來。那金盔帶在他頭上,一時看不見,自然不曾想到。何況,情急之下,又怎有閑暇再去相顧其它。眼見再跑一陣,便會被唐軍追上,他看了看身邊剩餘的十幾名親衛,不由暗嘆難道當真天意如此。
卻不料就在他面露絕望之色時,迎面而來一隊吐蕃騎兵,人數約在數百人間,為首的正是馬重英手下大將扎西多吉。只見來人行至尚結息跟前,行禮道:「末將參見大人,我家將軍命末將前來接應,大軍就在三裡外的山谷中等候,請大人速速前往,這裡便交給末將處理。」
這話直如保命丹藥,聽得尚結息不由心花怒放,雖然懷疑憑藉此人手下這數百騎如何擋住唐軍大隊,但他此時正如那溺水之人,便是一根稻草也不會放過,當即便和聲道:「恩,甚好,我現下便領兵去同你家將軍會合,這裡就有勞你了。」言畢,再不多說,只催馬領著身邊眾人繼續朝東飛馳。
扎西多吉看著他漸漸淡去的背影,眼中不由現出不屑之情,卻回頭朝身邊兵士道:「你速去通稟右軍將軍,就說照老規矩,鼓角為號。」言罷,振聲高呼,拍馬領著部下朝迎面而來的唐軍衝去。
黑齒岩剛眼見敵人就在百步之外,正要催軍急進,卻看見當面馳來一隊吐蕃騎兵,他料想是敵人用來阻撓自己的,當下便令道:「傳令左營分兵五百上前,纏住敵人,其餘與我繼續追敵,定要生擒那尚結息。」
眾軍應諾聲中,不久即見唐軍左翼五百餘騎當先變陣而出,向前方敵騎衝去。而黑齒岩剛本隊則稍稍偏右,想趁機從側面繞過敵人。
只是那吐蕃騎兵似乎看穿唐軍意圖,便也跟著掉過馬頭往己方左側壓去。而吐蕃人少,比之唐軍大隊卻更易轉向變陣。黑齒岩剛見敵人不過三百餘騎,不由怒火升騰,大聲道:「眾軍聽令,凡擋我者,殺無赦!」言畢,領著漸漸收攏的唐軍大隊如尖錐般朝吐蕃軍插去,而他左翼突前的唐軍騎兵此時也已殺到。
一陣金刃交擊聲中,兩股騎兵一個衝鋒便躍過了對方,只是在中間空地上留下百來具屍體和同等數量的無主戰馬。但吐蕃軍畢竟人數稀少,唐軍后隊的騎兵趕上廝殺時,前隊已經躍出二十多步了。眼見敵人就要趁此離去,扎西多吉百忙中,大聲令道:「吹號,吹號!」話音剛落,只聽沉悶的牛角號聲在山巒之間猝然響起。
黑齒岩剛領著前隊正想續進,猛聽號角之聲響起,卻從自己左前方衝出無數吐蕃步軍,為首之人早已拉弓上箭,一時箭如雨下,迫得一眾唐軍騎兵不得不後退一陣,重新排成隊形。也就在這時,幾百吐蕃兵扛著拒馬,角刺等物,順著山勢,在谷中借巨石之險轉瞬之間便把前路給堵得只余兩騎來寬。與此同時,唐軍前隊右側山谷中也湧出數千步卒,皆不懼死,手握長矛,直殺入唐軍騎陣之中。
唐軍雖是馬軍,但前路被堵,再加山中地勢狹窄,掉頭不便,左右便不能發揮衝擊優勢,一時竟被擋在了此處,只得停頓下來與吐蕃步兵拼殺。堪堪地鬥了一個多時辰,待到夕陽下山,天際發黑時,吐蕃軍開始緩緩退入谷中。唐軍轉身望去,卻連開始那數百敵騎也不見了蹤跡。黑齒岩剛望著在暗淡天色下顯得分外陰森險要的山谷,不由一陣猶豫,片刻之後,終於嘆口氣,鐵青著臉道:「罷了,敵酋既已遁去,還是隨我回去吧。」言語中,頗有不甘之意。
只是不知若他曉得此時往前之路各處山谷中,吐蕃所伏兵馬近萬時,又當作何想法。只見暮色蒼茫中,唐軍大隊騎兵返身而去,卻正迎上被己方殺得四散而逃的吐蕃士兵,一頓砍殺之下,倒也所獲非淺,原本到處是人的戰場一下少了許多身影,吐蕃一方便是經由山谷之中逃脫的也只少數而已。
夜幕籠罩之下,白天血腥紛爭的戰場成為一處寧謐的所在。入夜之後,隔著數重山巒,唐,蕃兩軍都無異動。前者忙著打掃戰場,繳獲戰利,而後者則像一頭被殘了四肢的猛獸,正暗自舔嗜著自己流血不止的傷口。
李佑日間雖獲大勝,但馬重英部似乎主力仍在,加上此人用兵厲害,卻使他也不敢熟睡。直到三更時分,探馬來報,口稱吐蕃軍戒備森嚴,但一刻之前大營騷動,似有全軍開拔跡象,積石河邊更隱然藏有無數兵馬。
聽了此言,即令李佑深知麾下將士因連日趕路,又逢白日大戰,早已是強弩之末。但以他所想,敵軍主力尚存,仍有力一搏。而此處地勢複雜,便是廣派哨騎,有時也是力有不逮。今次所以能勝,不過是知己知彼而已,現下敵人有了防備,他可不敢保證對方不會有什麼奇招妙想。
是以,加強戒備自是理所當然。但依李佑的個性,卻是不甘人後,決不願為他人所調動的。所謂「攻守相合」,而「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又是他一貫信條,於是便將全軍分為兩部,以兩千騎兵為先鋒,他自率其餘一萬五千人馬斷後,卻令另外半數兵士留於營中,安心休息,直等天明或憑他號令再拔營啟程。
黑幕中,形態各異的山峰岩石如妖怪一般,凝視著這支緩緩而行的隊伍,而中間一名著銀甲,披白袍的青年將領在中軍衛護下,格外顯眼。李佑此時的困意早被顛簸的馬背消磨殆盡,更多的卻是渾身的酸痛和兩股間火辣般的疼痛。
只是他卻不知此刻積石河口的一派紛亂景象乃是吐蕃人刻意為之,而其中軍仍在積石山東面峽谷之中,只是各營開拔前的準備早已就緒,一切只等將令而下了。
吐蕃中軍大帳在巨燭照耀下,顯得一片明亮。火光下,馬重英原本頎長的身影被拉得更加尖細,只是一眾將領卻沒心思瞧這個。只聽尚結息當先開口責難道:「我軍尚有兩萬多人,未必不能一戰,但將軍卻嚴令準備撤軍,而且還要繞道走那險遠山路,這一切還須說清楚才是。否則豈非墮了我吐蕃勇士的威名!」言畢,目光鑿鑿地看向對方。
馬重英這時臉色當真是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晚飯之前,這人便來詢問自己今後應當如何行動。見他雖敗不餒,還虛心起來,馬重英也有些佩服,便把自己所想傾囊相告。誰知那時雙方還說得好好的,到了眼前大集諸將,說明意圖時,這人居然又領頭刁難起來,怎不令人著惱。
但此時乃是吐蕃余軍是否能逃出生天,繼而南下拱衛河西要地的關鍵時刻,凡事自然只得暫且忍耐。
於是,只聽馬重英道:「尚將軍所言固然有理。只是眼下我軍新敗,士氣低落,唐軍雖然遠來疲憊,但挾得勝餘威,士氣定然高漲,再加人數眾多,我軍若然拚死一戰,不說是否能與敵兩敗俱傷,就是當真如此,今後河西以北,便再無我吐蕃一兵一卒。烏海,石堡兩城也已失陷,再不保河西九曲之地,則邏些也將暴露在唐軍威脅之下,到時贊普安危又有誰人能夠擔保?是以,撤軍回河西,以圖重振旗鼓乃是首選!而選擇東面小道連夜撤走只為了避免被敵人趕上,既損人馬又誤行程。我已命人於積石河邊,佯作渡河,敵人縱然不中此計,耽擱之下,山路險要,我軍早已遠遁。因此這是眼下最為穩妥的法子,諸位若還有異議,不妨一併說出,否則便準備出發。」
眾人聽了他這番解釋,這才表示信服,雖然也有人暗中不以為意,畢竟這可說是畏敵而逃,但卻再也沒人表示出來。一陣沉默后,只聽馬重英依次頒下令去,各將領命回營,走時卻難免有頹喪之意。只那尚結息卻是背對著眾人,微笑而出的。因為他心想,此次雖然損兵折將,麾下四萬大軍只剩了不到五千人逃回營中,但今日借馬重英之口把退兵的話說了出來,他日此人就算功勞再大,也脫不了這臨陣退縮的惡名,他背後的倚詳老兒面上也不會好看。想著,不禁得意起來,輕聲哼著曲子在親兵衛護下,返回自己營中,只等大軍動身啟程。
積石河口,望著河邊凌亂的足印和隨意丟棄的輜重,李佑卻有些疑惑起來。他心中暗想以對方的精於戰陣,便是撤退也不該如此狼狽吧,難道傳說中的名將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卻在這時,一騎自東南飛奔而來。只見來人滿面塵灰,顯是遠道而來,行至跟前,卻不及下馬,便向李佑道:「稟告瑞王,李兵馬遣屬下來報,南詔大亂,姚州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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