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城下之盟(三)
李佑聽黑齒岩剛所說也覺得奇怪,這吐蕃向來輕鄙女人,又是和議這等大事,卻不知他們怎會派個女人前來,總不會是公然行那美人計吧,他心中不由壞壞地想道。只是轉眼看見仍在城上城下浴血鏖戰的唐軍士兵,他便又回復了先前的一臉肅容。
卻聽他道:「黑齒,你去傳令,讓高秀岩不要停,但把勢頭先緩一緩,也好讓我們看看吐蕃人究竟是個什麼章法。」黑齒岩剛聽他如此下令,口中雖然應道,但心中卻不免疑惑起來,隔了半晌,終究忍耐不住,遂問道:「殿下,如今雖然形勢有利於我軍,但這一個多時辰的交戰,傷亡著實嚴重,光戰死者已達五百多人。既然敵人前來和談,又是主動提出停戰,我們為何先不答應下來,這樣也能讓我軍喘口氣啊。」
原來黑齒岩剛只是擔心這瑞王殿下不要打得興起,忘記自己麾下只有區區三千多人,目前這城頭尚未奪取,真要攻破佔領此地,不知還要耗費多少兵力。而如果久戰不下,任憑吐蕃援軍到來,那麼恐怕到時要求和的就不是吐蕃人,而是唐軍自己了。是以,他這一句,究其內中含義,提醒遠勝疑問。
李佑聽他說完,轉過身「呵呵」一笑,隨即冷然道:「哼,吐蕃這等蠻人,若不以強力威脅,他們哪肯就範,所以我才不惜將士性命繼續攻城。而且如你所說,我軍實際力弱,如果不以強悍之態示人,一旦被其發現,死守待援,則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依舊保持攻勢乃是不得已而為之,我也已命高秀岩放慢勢頭,這樣既可體現強硬,又能藉此得到喘息,關鍵時刻或退或進都由我們選擇。這樣豈不比單純聽從吐蕃人建議更好?!」
黑齒岩剛聽瑞王這番解釋,提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他所以提出疑問,只為唐軍處境著想,倒並非儒家所說的信義仁德,耳聽瑞王此法雖然要冒和議不成的風險,但實際卻是最過穩妥之計。更何況,眼下吐蕃人比之唐軍更為不堪,否則據守堅城,又何必出來談和呢?於是,這般一來,二人統一了格調,黑齒岩剛便飛馬跑去將瑞王布置傳告於高秀岩,而李佑則在一眾親衛隨同下,邁步走向中軍大帳。
一刻之後,當唐軍鼓聲大作時,吐蕃使者在列隊兩旁的唐軍步槊下由前軍走入中軍大帳。來者一共四人,除了尚恐熱之外,還有一名女子和走在二人身後的兩名吐蕃侍衛。只是望著軍容嚴整,士兵往來不斷的唐軍大營,這四人實是心懷各異。
四人中尤以尚恐熱經歷最豐,他既身為吐蕃副內大論,見識自然非同一般。眼見唐軍如此整肅,他心知那瑞王定是想給己方一個下馬威,以便能在之後的談判中獲取最大好處。不過,饒是如此,他卻也看得暗暗心驚,以這般查看,那唐軍何止三萬,便是五萬都有。想來那瑞王之所以肯和談,大約是怕麾下兵馬糧草不濟,若此人惱羞成怒之下,全力攻城,只怕到時真就難以挽回了。因此,他倒是暗自慶幸自己在關鍵時刻作出了正確選擇,即使那也是通過族中前輩授意。
而跟在他身後的兩名侍衛則是一路小心翼翼,不過現在依他們看來如果唐人有心殺自己立威,那麼無論如何戒備都是多餘,只是二人乃是贊普親衛,素來對吐蕃王室忠心耿耿,因此雖然眼看唐軍個個如狼似虎,卻仍是一臉不懼,雖然緊張之色也是畢露無疑。
四人之中惟有那名蒙了紗巾的女子心中所感最為複雜。此刻眼見大唐甲兵之利遠勝吐蕃,軍威儀容更是令人心生崇敬,她不禁想看看這位眾人一再傳說的瑞王究竟是何模樣,只是轉**一想,一旦和議成功,事後那些吐蕃貴族會否再起議論。反之,若談和不成,唐軍破城,所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難道到時再向眾軍道明自己乃是唐人嗎?言**及此,她心中越發鬱悶,便低了頭不再環顧四周。卻在此時,只聽一聲高喝:「中軍到!使者繳械!」
這話一畢,幾名身強力壯的唐軍士兵便從兩邊閃出,稀里嘩啦就把幾人隨身佩帶的長刀等物搜繳而去,當然有鑒於她是女子,倒也無人前來冒犯。
如此一番,四人這才來到中軍大帳門口,其中兩名侍衛自然被留在了帳外,只有這一男一女二人進了帳子。
進了大帳,眼見一名身著明光鎧甲,頭頂鋶金銀盔的青年將領正端坐正中。瘦削的臉龐掩飾不住連日的勞累,但挑起的眉尖分明將那奕奕神采展露無疑。
尚恐熱見狀,雖然心中不忿這瑞王傲慢,但畢竟此刻在人籬下,不得不按奈下來,當即領著身後女子按照吐蕃禮節,行了大禮。卻聽那李佑倒是十分客氣,在二人行完禮之後,忙讓人看了座。非只如此,此人竟還問長問短,與尚恐熱寒暄了好一會兒。之後,雙方方才進入議事規程。
只是尚恐熱久歷大事,眼見李佑雖然年紀甚輕,卻也不足為怪,據說唐人中一出生便封王的也不在少數。反倒是他身後的女子見傳聞中領兵大破吐蕃的瑞王居然是眼前這個二十多歲的俊偉青年,心中不由十分奇怪,她從來都以為身為親王者,大多是些紈絝子弟而已。
正當她微微抬頭向上看去時,卻不防上座的瑞王也正將目光投向於她。不知為何,見著這人炯炯的眼神,她一時竟感到一陣心慌,不由又低下了頭,卻錯過了二人方才那幾句話。
她哪裡知道,因出城時為掩人耳目而帶的面紗此時遮住了臉蛋,讓李佑看著大感不適。他生平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吐蕃使者中來了女子,本來就令他心生疑惑,再加此女居然還以面紗遮掩,這反叫他於驚異中又多了幾分好奇,當下便請尚恐熱讓她褪去紗巾,以真面目示人。
只是李佑說了一句,尚恐熱也連喚了三聲,卻不料這女子平時素來得體大方,此刻竟然變做了傻偶,坐在她前面的尚恐熱眼見那瑞王眉毛越擰越緊,心中大叫不好,焦急之下,只得提高了嗓音,依照唐人話語直呼其名道:「琴姑娘,還不摘下紗巾,見過瑞王。」
這話直如鑼鳴一般響在琴兒耳邊,她聞聽此語,一瞥眼間便醒悟過來,雖然冷汗直冒,但畢竟久在宮廷,無論禮儀反應都是應對奇快,當下忙將面上紗巾揭過,露出一副清麗的玉容,又上前卻按照唐人禮節重新行過了大禮,這才轉身回了座。
卻不料高坐其上的李佑一見之下,竟有些驚艷的感覺。只見此女明明是唐人,卻做了一副吐蕃人的打扮。但偏偏如此,卻更有一番別樣情懷。而最為奇怪的是,這琴兒雖然身在吐蕃高原之地,卻是白凈無暇,一張鵝蛋俏臉上,居然還有一抹淡淡的紅暈。只是眼見她也就雙十年華的樣子,一舉一動卻甚是老成穩重,當真令李佑大覺有趣。
尚恐熱眼見瑞王凝視片刻,竟露出了笑容,心中大石這才放下。其實以他平素機智,哪裡用得著如此。但他此刻只一心想著如何儘快訂約和議,畢竟目下吐蕃國中不穩,便是尚氏一族中也是危機重重。因此他只求和談一成,便即返回城中,到時族中長老必定另眼相看,屆時自己地位更得鞏固,自然就能掌握大權,彼時只怕離問鼎吐蕃大論之位也只在時候長短而已。
李佑雖然為那琴兒模樣一呆,但他畢竟已經見過世面,何況有那楊貴妃在前,自然大大增強了欣賞品位。於是只見他略微沉吟片刻,便令人捧上了一幅長布絹圖,圖上所繪竟是唐朝與吐蕃交界之地,即隴右以南一帶地形。
卻聽他開門見山道:「論相大人想來應當明白目前局勢,這高原雖是苦寒之地,但我大唐軍士既然能進軍至此,自然也不懼那些微寒冷。只是**著唐,蕃素來和睦,又是姻親關係,況且此戰實有南詔小兒挑撥其內。是以,本王認為,既然戰事已生,理應重新劃界,再請貴國犒賞我軍一番,自然便可化干戈為玉帛,不知大人以為如何?」言畢,卻是微微一笑,不再做聲,只靜等對方答覆。
尚恐熱聽他居然如此直白,倒不免也有些詫異。他久與唐人交道,總覺唐人素來虛偽的很,明明一樁事情,卻要拐彎抹角半天方才說得清楚,眼下這瑞王竟直接將條件開出,卻無絲毫猶豫,也不繞圈子,倒有些令他心生好感起來。
只是這好感歸好感,畢竟不能與國家大事混為一談。他伸手接過那幅絹帛,仔細一看,卻是吃驚不小。雖然他心中早有準備,這次唐人所提要求必定十分苛刻,但哪曾料到對方口氣居然如此之大。那絹圖之上,自唐隴右以南到積石山一帶,均納入唐朝版圖,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烏海和石堡兩處重鎮。
他看了半晌,生生吞了口氣,又見李佑不言語,便問道:「瑞王殿下,這千里積石向來為我吐蕃所有,既然大唐有意和好,不如兩國以此為界,也可止息干戈啊」他還待再說,卻見帳外己方一名侍衛匆匆跑到自己身邊,急道:「稟告大人,唐軍還在攻城。」這話一說,只見尚恐熱一張豬肝色的方臉頓時變得慘白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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