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莽莽龍蛇舞
秦始皇登琅琊,留連三月忘返,作琅琊台,刻石紀功,並遷黔首三萬戶於琅琊山下,后其子二世有詔書,共十三行,八十六字,為大臣李斯執筆,至今猶存。
琅琊山在山東諸城東南海濱,崖-突起,形勢奇險而壯麗,面對浩浩黃海,背依蒼蒼大地,誠屬天下之奇境也。
時值皓月中央,長空萬里無雲,滄海風平浪靜,正是中秋的午夜三更。
在這寧靜而美麗的夜晚,誰想到突在琅琊台那高入雲層的頂上,竟傳出一聲如狂獅般的大吼,聲威所及,森林為之顫抖,湖水亦頓挫三分。
緊接著一條龐大的黑影沖空而起,勢盡一翻,又向海中俯衝急撲,身輕似葉,輕飄飄地落至一座珊瑚礁上,詎料他手中尚托著一方數千斤的巨石。
月光下只見此人身高九尺,四肢如柱,形似鐵塔,巨目海口,亞賽後漢張飛,惟面如古銅,威猛尤甚,年齡足有七十。
巨人來頭大極,他就是不慕名利,當年暗助明初大將開平王常遇春挺進元都,逐走元帝,奠定不世功勛的神秘人物,後來才知他是武林聞聲膽喪,見面股悚的「神力神」張巨雷大俠。
張巨雷能在百萬軍中所向無敵,傳言他是練有一種非常精奇的內功,名喚「萬變力」,是故他手挺數千斤巨石,非但能由高峰衝起,又輕如落葉下降。
「轟隆」一聲,此老將巨石猛朝礁石上一擲,只撞得碎石紛飛。未幾,海面上遠遠現出三個黑點,竟是三個異人踏浪而來。
張巨雷一見,遙遙招手道:「大哥、二哥、四弟,你們來遲了。」三點黑影須臾登至礁上,為首的是個皓首老人,寬袍大袖,臨風飄飄,一派仙風道骨,使人一見油然起敬,第二個儒雅斯文,花白的五柳長髯,面如滿月,年齡亦有六十開外,第三位更純作文士打扮,手中還揮著一把白金骨的紙扇,貌似三十餘歲的俊美壯年。這三人都向巨人張巨雷面含微笑,兩呼三弟,一叫三哥。
皓首老人接著嘆聲道:「三弟,五妹遇難,到今天已是十五個年頭了,每年今天,我們都要聚會於此,憑悼她臨危暗暗留下的字跡。」他說著即領先走向一岩石突起之前。
儒雅老人和張巨雷及那文士依次排立在皓首老人右側,四雙眼睛都註定在石上,人人面帶戚然之色。
石上有一篇字跡,一見即知是用寶劍刻的,觀其筆勢,顯然是出自左手,而且匆匆刻下,字極混亂,筆劃往往脫體,無疑是在非常危機之際留下的。
仔細一看,原來是一篇遭敵圍攻,臨危絕望之言,上刻:「大哥,我在四哥處別後兩行,不幸被我們的仇敵圍攻,此際我已遭了『九九陰差』屠光一指『閻羅指』,等與背受『八極陽魔』一招硬拳,右臂被『七絕煞星』蒼生飄的『殘神劍』斬斷了,現在又被二『六合殭屍』白日現的『死神幡』緊緊迫著!看勢再無生望了,你要通知二哥,三哥為我報仇……」
在那一篇字跡后約莫三尺之處,赫然又有一篇更加潦草斷續不全的字跡,上刻:「大哥,我瞞著你於十年前嫁了……君,七年生一子百甲,現藏在岸上,希望敵人未……其父亦被同一批……殺在海中!妹……絕筆……」
五人對著這兩篇字跡戚然良久,最後還是巨人張巨雷大聲道:「大哥,你們悟出妹嫁的人姓什名誰么?她那孩子是不是叫百甲?」皓首老人搖頭道:「這十五來我們不惟未查出仇人的下落,同時也未訪出妹夫的名字,姓百是決不會錯,那孩子之名卻決不會單是一個甲字!」儒雅老人介面道:「那孩子算來已有十八歲了,也許已被敵人毀了!」壯年文士急接道:「不可能,我是五妹遇難的第二天到達此處的,岸上全無痕迹。」張巨雷道:「難道不怕野獸銜走?」壯年文士搖頭道:「一切可能的危險我都推測過,證明那孩子竟是自己離開的,我想三歲的孩子是能行走了。」皓首老人道:「找孩子的任務交給蓋世雄,叫他帶著晁九天,馬鐵力,司馬黛三個師弟妹到處暗查明訪,我們則專事找尋仇人下落。」儒雅老人道:「敵人的功力不比我們弱,假設他們不分開,我們一個遇上時,勢必又要走五妹的後塵,大哥,我們最好不要落單?」皓首老人道:「不分不行,多費時日,分開時單獨不許動手,只准暗盯,沿途乘隙通知大家,等到齊之後才可動手。」說完揮手道:「我們立即分手,先查內地,后及邊疆。」四人散去后,未幾突在琅琊台頂出現一個人影,只見他仰天嘆道:「唉,恩恩怨怨,何日才了!」此人年齡也有七十開外,看上去似乎有些糊塗之態,但聽他的口氣,居然又是非常精明的老人,他向著海里發了一陣呆,於是才慢慢向下奔去。
到了山下,忽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如飛迎上:「爹,你老看出那四人是誰嗎?」老人向少女嘆聲道:「是武林人人尊敬的『浩氣四聖』,他們在憑弔昔年『辣手常峨』江流韻的死難之地。」少女訝道:「如此那白鬍子老頭就是『皓皓子』齊古聖羅!」老人點頭道:「那長髯老人則為『雲霄客』南宮隱,巨人則是『神力神』張巨雷!」少女鄭重道:「這四人的名聲在武林中太大了,那個壯年文士一定是『金不換』公孫龍吧?」老人笑道:「你認為公孫龍還是壯年嗎,丫頭,他也有六十八了!」「嚇!」少女驚叫道:「他為何不老呢?」老人道:「他練的是『風祖神功』,又名『春風神功』,此功力在什麼年齡練成功,他就永遠是那個年齡的面貌。」少女輕輕嘆息一聲,羨慕的道:「我要是有那神功現在練成多好!」老人哈哈笑道:「爹在你媽媽五十八生你的時候,那時就替你打定了『散天神功』的基礎,這神功也有不老之功,你現在想變老太婆也沒有用哩!」少女忽然高興得跳起道:「真的!」老人笑道:「真倒是真的,不過沒有春風神功駐顏,今後你還要苦練。」少女問言大喜,問道:「爹,你真不到大師哥家裡去嗎?」老人忽然哼聲道:「他是你師伯的魔影子,我見了他就生氣,叫你莫去你要去,我送你到了這裡已經夠了,你自己去罷。」奇在這一雙老少父女剛走不到一刻,居然在路旁林內又出來了兩個人物,而且是兩個老出家人,一個是灰袍的老和尚,一個是發束道冠的老全真。
「道友,那個老施主原來竟是『五台糊塗』年一醒啊!照他適才對女兒說的那一篇話看來,武林恐怕要有大變啦!」道人面色凝重,顯出非常擔憂的道:「大師,赤煞五魔難得在武林公開露面,那次居然在琅琊山下圍攻『浩氣四聖』五妹,這是武林的最大秘密,也許五魔志在掃盡江湖武林也未可知。」
和尚道:「道友,『赤煞五魔』實際只有四個真魔,『五台糊塗』在其中受了連累真是有苦說不出,他一生何曾作壞事?」道人點頭道:「大師說的不錯,但江湖上卻硬給年一醒戴上魔號,也真是冤枉。」和尚停頓了一會不開口,未幾慎重道:「道友,貴掌教可能還不如道這件大事,道友最好儘快回武當送個信。」原來這道人竟是武當派長老法華真人,他聞言立停,連連點頭道:「武林看勢有變,貧道真要回山一趟才行,大師也應該回少林去,到家時貴我雙方再分別派人向各派通知一聲。」和尚合十道:「道友所見極是,貧僧就此告別了。」武當在湖北,方位卻在山東以南,去向正是「五台糊塗」父女那條路,道人稽首送走和尚之後,他一個人仍舊盯住前面兩個父女,緊緊不放。
一連好幾天,道人盯到高郵湖才發現五台糊塗早已不見,僅僅只看到那個少女繼續南行,可是道人卻不能再盯下去,因為他要過安徽才能到湖北。
那少女似是剛出江湖,沒有經驗,她根本不留心後面,這段時間她日行夜宿,純粹是遊山玩水一般,她背上那隻包袱大概有不少衣服和銀兩,因為她住的是間大客棧,吃的都是上等酒飯,同時每天都換回不同顏色的上等衣料,配上她那非常嬌美的身材和面貌,一路上不知看傻了多少年青孩子。
好在她生性磊落,不怕別人看,似乎還不懂得害羞,可是她也從不和人家交談。
又過了好幾天,是一個中午,她走到了江蘇的句容城,在客棧里,她在吃飯的時候向酒保打聽道:「店家,茅山在貴城的那個方向?」酒保笑答道:「小姐,你要去茅山嗎?還遠著呢,起碼還要再走一天才行,今天走不到的了,明天出南們向東南方向走,經官道,回了河再偏左行就成啦。」少女道:「謝店家,我是由高郵潮來的,走錯了路,本來應走丹陽才對,結果走到貴城句容來了。」酒保道:「小姐一定是從儀征過長江,這倒真是多走了幾天冤枉路,不過我看小姐是沒有什麼急事,這也不要緊,反正是玩嘛!」少女點頭道:「我是慕茅山風景之名而來的,聽說此山古迹特多?」店子里客人不多,酒保也是個年青人,他看這小姐太美了,於是乘機坐下啦,介面道:「小姐,茅山不惟古迹多,如華陽洞更是天下聞名,此山原名句曲山,后因有漢朝茅盈、茅固、茅衷三兄弟修道成仙在華陽洞內,因而改名茅山,也有稱三茅山的,稱茅氏兄弟則稱三茅君,山上有道觀,上清宮香煙鼎盛,善男信女進香者絡繹於途,遠的竟有來自邊疆的哩。」
少女問道:「聽說離茅山主峰不遠有個褚家莊,店家可知?」酒保大笑道:「提起褚家莊員外,凡在茅山數百里超圍,可說人人知道,因為他老人家是個大善人啊!」少女點頭道:「多謝店家指引,那我明天再走罷,請你替我選間上房,我要休息了。」酒保高興道:「小姐,好在小店是客棧兼酒樓,別家可沒有這方便,上房有好的,包險小姐一見滿意,小的這就去收拾。」當酒保離去時,少女忽見店外一連走進來三個青年人物,年齡都有二十餘歲,一個個猿臂蜂腰,氣派不凡,而且人人都身佩長劍,他們一見少女,似都感到非常意外,居然同聲歡叫道:「年師妹,你怎麼也在這裡?」
少女亦覺三青年來得偶然,起身相迎道:「三位師兄如何會來到此處?」第一位青年大笑道:「我們有約,準備去看大師兄和二師兄,年師妹也要去褚家莊嗎?」少女點頭道:「你們要去,為何不寫信告訴我一聲?」第二位嘆聲道:「我們怕五師叔,誰敢寫信。」少女道:「聽說褚家莊還有一天路,我已準備明天走了,三位師兄也在此店住嗎?」第三位搶著道:「既有師妹在此,我們當然也住下羅。」第一個急忙道:「李師兄,我和海師弟在此陪師妹,你去定房子罷。」第二位青年連忙答應,立至後面叫夥計而去,少女則問他們道:「你們吃過飯了嗎?」第一位笑道:「吃過了?師妹也吃完了?」少女一指桌上道:「剛吃過。」這一陣工夫,店內卻來了不少客人,當兩個青年和少女說話的時候,門口又來了兩個異常突出的少年,一進門,這兩少年即向店堂西角上閃去,動作迅速無倫,顯然是在迴避少女這一面。
他們到角上一桌僻處坐下后,其一即輕聲向同伴道:「岑兄,在黔西會過的傢伙也在此地呢!」另一少年道:「袁兄好目力,那夜在匆匆之下你還記得恁地清楚。」第一個少年道:「岑兄查出他們來歷否?」姓岑的道:「是誰的傳人未悉,但對他們的姓名卻已查出,坐在少女右面的姓海,名叫內凈,左面的姓譚,叫色空,還有一個姓索的不在此,他叫索武魂。」姓袁的道:「那少女又是誰?那夜似未在場?」姓岑的道:「一丘之貉,我看也不會是好玩意!」正說著,忽聽一個清晰的聲音送入耳中道:「小子們,你們崑崙派和峨嵋要當心,那邊譚小魔即為『八極陽魔』褚正道的弟子,姓海的又是『七絕煞星』蒼生飄的首徒,姓索的現在後面定房子,他卻是『六合殭屍』白日現的傳人,至於那少女名叫年年紅,她是『五台糊塗』年一醒的愛女。」
這聲音來得神秘,簡直不知是何人所發,姓袁的暗向姓岑的道:「此店藏有前輩異人,他在向我們示警。」姓岑的道:「此人莫非藏在雅座里?」姓袁的道:「原來那夜所遇,而又在此地相逢的傢伙竟是『赤煞五魔』之後。」二人到處查看一會,始終不知傳音之人何在,惟覺東角上黑暗處有個伏桌打鼾的醉老人十分可疑,於是互視一眼,隨即留上了心。
當酒保來了之後,二人即吩咐他要吃的東西,並輕聲道:「小二哥,那面桌上兩男一女可要在寶號住下號!」酒保點頭道:「是的,二位公子也要房間嗎?」姓岑的道:「不,我們吃了就走!」酒保去后,二人立又向東角上看去,奇怪就在這麼一瞬間,竟然失去那醉老人的影子!
二人齊感一驚,莫不悚然震住了,可是另外一個聲音傳來道:「你兩位小傢伙真沒有出息,守著的人兒竟讓他溜掉,告訴你,他就是武林『三不醒』南嶽丈人,快追去,也許對你們有點好處。」
岑、袁二人閑言大驚,不惟不追,反對後來傳音的特別留了意,可是他們再也找不出可疑的人物了。
姓岑的暗暗向姓袁的嘆聲道:「今天有點古怪,居然在店中連番失機啦!」披袁的問道:「我只知道有個南嶽丈人,但不知何謂『三不醒』,岑兄可知是怎麼回事嗎!」姓岑的道:「我也是去年才聽掌門說過,聽說南嶽丈人有『不醉不醒」、『不殺不醒』、『不罵不醒』,他遇邪就殺,逢人就罵,有酒必醉。」飯菜來了,二人吃得非常匆忙,瞬息即完,接著又急急會帳而去,這無疑是去向什麼人報消息,也許是怕勢力不足。
詎料,當他們剛剛出了句容南門時,忽覺後面有個駝背老人緊緊跟著,那種一拱一挺的行路形態,顯然還是個跛子,可是他走起路來卻並不慢,一直跟在岑、袁二人身後五丈之處。
姓岑的暗向姓袁的道:「來人是何門道?袁兄看出嗎?」姓袁的搖頭道:「他真是眼睛不亮,跟著我們幹什麼?」姓岑的道:「我們加把勁,擺脫他。」二人暗暗運上真力,加速馳去。
走了十餘里回頭一看,後面沒有了那駝子,姓袁的不禁哈哈笑道:「人還是要身體健全,不能有什麼毛病,否則豈不等於鳥兒缺了只翅膀。」姓袁的話剛說完,姓岑的猛可朝他一推,低喝道:「袁兄當心,前面路旁的是誰!」一箭之外坐著一個駝背老人,姓袁的一見大駭,暗驚道:「他如何能趕到我們前面!」姓岑的嘆道:「這是他的輕功已入化境之故,繞道超在你我之前了。」二人中只有姓袁的有點嘀咕,內心怯疑不安,因為他剛才出言不遜。
走近了,駝子瞪眼向姓袁的問道:「你看過一隻翅膀的鳥飛得更快嗎?」姓袁的立即長揖道:「前輩請諒晚生適才輕率所言。」駝背老人點頭道:「好,名門弟子到底不同,不驕不傲,才是可造之材。」說完又微微笑道:「二生可知老夫是誰么?」岑姓少年拱手道:「晚生這才想起家師之言,前輩莫非即為琅琊山人?」駝子哈哈笑道:「原來你是峨嵋老友高足,因為只有他才會時時不忘我這殘廢之人。」岑姓少年立又長揖道:「你老想必就是在客店後來傳音之人吧?」駝子點頭道:「你們既已失去拜見南嶽丈人之機,那又為何匆匆離去?」袁姓少年道:「店中既有三個淫邪人物,我們不能不相邀幾個高手來除去他們。」駝子鄭重道:「我就知道你們有這個打算才追來,千萬不可亂來,那三個東西已盡得乃師所學,以我之力尚難敵其兩個,你們再邀上十個前來也只是枉送性命,何況他們還有一批更凶的在前途不遠,惹動了馬上就會闖出大禍。」
袁、岑二人閑言大驚,立即被震住了,岑姓少年道:「你老與南嶽丈人相識嗎?」駝子道:「同輩人物,焉有不識之理,你們是否認為我駝子為何不與南嶽丈人聯手除掉那幾個小畜牲?」岑姓少年點頭道:「難道也有困難?」駝子道:「困難是在他們背後之人,挑動他們必替武林帶來彌天大禍。」說到這兒,他忽又催道:「你們快走,向西行,前面有『九九陰魔』的二徒弟來了、這東西毫不講理,也許會向你們找麻煩。」岑、袁二人聞言一震,急急拱手而行,他們見駝子尚且如此,縱有勇氣也不敢不依了。
駝子仍朝去路緩緩跛行,但未出半里,即遇著一個青年帶著兩個少年家人迎來,駝子一見,立即收斂他的目光,裝出一派龍鐘不堪之態。
那青年不到三十,長相不惡,惟獨滿面浮呈陰妒之氣,英雄裝,腰掛長劍,他身後有兩個如家僕一般的少年人,一丑一俊,丑的顯出精靈無比,目光蘊藏絕倫的智慧,俊的舉動遲鈍,純屬忠厚老誠之態,年齡都在十七八歲。
駝子遠遠啞聲道:「二莊主進城嗎?」青年傲然道:「駝公公回來了,看到我的客人嗎?」駝子立住不動,等他接近時才道:「見到三個如二莊主所說的青年人,但不知是否即是客人,因為其中還有小姐,是以老朽不敢向他打聽,目前他們都住在華源客棧。」青年人眉頭一皺,自答道:「有個小姐?」他忽然向身後兩個少年僕人道:「百里超,你和鮑叔德隨駝公公回去罷,稟告莊主一聲,只說我明天才能回來。」那滿面忠懇的少年應聲道:「二莊主,明天要我們來接嗎?」青年揮手道:「笨才,不用了。」他斥了一聲,立即揚長而去。老駝子回頭看了一眼,笑對忠厚少仆道:「百里超,你先回去,公公我還要和鮑叔德到山左劉家去一趟,只怕要遲一點才能回來。」百里超沒有說一句話,轉身就走,真是誠實可愛。
丑少仆見他去遠,立向老駝子道:「師傅,百里超今天又差點出事了!」老駝子沉聲道:「德兒,你又忘了,為師屢誡不聽,我們非露出破綻不可,叫你一日不離褚家莊,你就嚴禁叫我為師,怎的這點警惕之心都沒有呢?」原來這丑少仆竟是琅琊山人之徒,但不知他們在搞什麼鬼,駝子叱罷又問道:「百里超出了什麼事?」丑少年遭叱不怨,輕聲道:「莊主今早拿了一把匕首,看來是把普通小刀,其實鋒利無比,他裝作出於無意,竟向百里超的玉枕穴上猛刺過去!」駝子冷笑道:「這偽善確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匕,你認為他僅以寶匕去刺嗎?哼,他必定在寶匕上還暗藏『閻羅指』法!好,這是要害百里超的第十次鐵證了。」鮑叔德道:「我在暗中注意,那一下的的確確剌中百里超的玉枕了,但百里超僅僅只打了一個跟斗,居然連皮膚都沒有傷著一點!」老駝子急急將他帶到路旁林中,追問道:「百里超有何反應?」鮑叔德道:「莊主收勢如電,急急上前將百里超扶起。還故作驚駭道:『孩子,跌壞了嗎?』」老駝子道:「百里超一定反勸莊主走要小心羅?」鮑叔德道:「正是這樣,他根本不知莊主拿什麼撞他。」老駝子冷笑道:「莊主為了要喝他的精血,可說已無法可設了,火燒他不死,水淹他不死,毒也無效!殺又用過啦,他一定徒喚奈何了。」鮑叔德改口叫道:「駝公公,莊主到底是什麼原因要殺百里超?」老駝子鄭重道:「百里超是莊主在十年前從一雙江湖夫婦手中要來的,那雙夫婦因愛上了莊主三百兩銀子,竟不惜把孩子出賣。」他停一下,側耳聽聽林外的動靜,接著又道:「莊主在當時就發現百里超體質異常古怪,他認為百里超一定是吃下什麼仙丹,因此他買回來的目的,就是存心要喝百里超的精血,這意思你明白嗎?」
鮑叔德大驚道:「這是多麼殘忍的毒計啊!」老駝子道:「成事在天,莊主途窮了,他拿傻超無計可施了。」鮑叔德道:「我聽你老指示,一方面暗暗保護阿超,一方面打聽他得過什麼奇遇,可是阿超僅說在十二年前吃了一隻古怪的大肉果,他說那是在一條小水溝中撈起來的。」老駝子道:「他不記得地點了?」鮑叔德道:「他曾苦思過,但他一直就想不起來。」老駝子道:「那就是該肉果的古怪!這東西竟比任何神功都奧妙,簡直不可思議。」一頓,急問道:「我教他的刺法和拳掌如何了?」鮑叔德嘆聲道:「你老白費勁,他不惟忘得一乾二淨,甚至還非常苦惱,他說他對你老不起。」老駝子嘆道:「這樣一塊空前的好材料,居然不能練功夫,真是太可惜了!」鮑叔德道:「不能練武事情還小,他的反應竟比什麼東西都笨,我曾問他對於背後的動靜有沒有知覺,他說有,但就是避不開,我也曾偷偷的向其背後打一拳,誰料他確實知道,可是他的雙腳就是不能儘速閃開。」
老駝子道:「這是他沒有練過外功之故,不知如何躲避。」剛說到此,駝子突然叫道:「德兒,你快去追他!」鮑叔德道:「為什麼?」老駝子道:「你追上他時,暫時不要回庄,帶他到非常冷僻的地方去玩,叫他以自己的意思,向山石或樹木,不管是拳是掌,叫他自己打!」鮑叔德豁然道:「你老要想知道他能不能發出內勁嗎?」老駝子道:「正是這個意思,他如能發出內勁,那就是他真正得了上天所賜的神功了。」鮑叔德道:「你老要在莊主面前替我們知會一聲,否則那老賊會起疑心的。」駝子揮手道:「我會說是我派你們辦事的,他對我依然非常信任。」鮑叔德立即繞林前奔,暗暗施展輕功急追。
十里不到,他居然追上了,恰好看到百里超走在一條山道上,立即大叫道:「阿超,駝公公叫你有事。」百里超聞聲回頭,一見是他,忙道:「什麼事?」鮑叔德道:「叫你我替他採藥。」採藥可能不止一次了,加上百里超又似個毫無心機之人,於是問道:「向那座山裡去采?」鮑叔德招手道:「跟我走,愈往有深谷危崖的地方愈好,也許要到明天才能回去。」時間本已到了近黃昏之際,百里超並不覺得太暗,因為他的眼睛所見,一切仍舊非常清晰。
鮑叔德有兩點不擔心:第一、他知道百里超在黑夜比他更看得清楚;第二、翻山越嶺百里超比他更高強,但這些在百里超自己卻認為是與生俱來的。
兩人走到一座谷內,那是個兩面有峭壁,前後有森林的地方,百里超倏然很慎重的道:「這地方我來過,很危險?」鮑叔德駭異道:「什麼險?」百里超道:「我被幾個鬼怪東西打過,一直到天亮才不見了。」鮑叔德聞言一震,暗驚道:「那又是莊主派人搞出來的名堂了。」裝作不相信的道:「那有這種事,今夜為何沒有?阿超,大概是野獸,總之你是不怕打的,管他哩,不過今夜我們要找點束西吃是真的,你帶火種沒有。」百里超道:「我隨時都帶著的,等會我們捉兔子烤。」鮑叔德道:「駝公公這次要一味藥名叫『松心』,另一味名叫『石英』,你有沒有辦法找到!」「松心是在松樹中,但不知要多大的松樹才合用,石英我也懂,那要從最堅硬的岩石中去尋。」鮑叔德暗奇道:「你說他傻,他竟什麼都懂,可是他的腦子又為何那樣笨呢?」一面忖著,一面接道:「松樹愈大愈老愈好,但沒有辦法取出,我今天又沒帶刀來。」百里超道:「這個容易,咱們將大松樹打斷,再將斷處打爛就可以取出,只是石英就難了,因為不知那塊岩石中有呢?」鮑叔德聞言大異,急問道:「如何能將大松樹打斷再打爛?」百里超道:「我做給你看就明白了,這是我在去年抓松鼠時才發覺我竟然可打斷大樹。」鮑叔德聞言暗喜,忖道:「這證明他的內功可以發出不算,而且還驚人至極!」忙接道:「當前就有棵大松樹,你打打看。」百里超道:「你站到我後面來,松樹倒下可不是好玩的,那要壓死人的。」鮑叔德查出谷中毫無動靜,笑道:「你動手罷,我會躲開的。」百里超忽然又皺眉道:「樹倒下來時,聲音太大了!」鮑叔德忽然一怔,急問道:「你打樹時有無響聲?」百里超道:「沒有,我也不知是何道理,好在我不亂動手,否則有次幾乎搞出禍來。」鮑叔德道:「什麼禍?」百里超道:「你記得二莊主那隻花貓嗎?」鮑叔德道:「記得,是被人打死的!」百里超道:「告訴你不要緊,那就是我打死的,它將我的小八哥咬死了,我追它到山裡,它卻爬上一株高有十丈的松樹頂上去,我不能上去,恨起來就向它一拳打去,詎料竟將它連樹頂都打得沒有了,那次真把我嚇壞了。」
鮑叔德道:「原來有這種事!後來貓是尋到了,聽說內臟和骨頭都碎了,可是皮毛並未受損,你那一拳真打得十分古怪。」百里超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從那次以後,我的手再也不敢動了,今晚是你要松心,否則我絕對不肯乾的。」他說完又道:「這種事你千萬不可對人家說,不然我以後再也不聽你的話啦。」鮑叔德道:「駝公公面前沒有關係吧?」百里超道:「最好連他老人家都不講。」說到這兒,他猛地一拳揮出,照準十丈外的大松樹就是一下。
在鮑叔德看來,竟發覺他根本就沒有提氣運功,說打就打,不禁駭然暗驚,心中忖道:「他的內功竟是念動即發!」突然一聲大響,那株巨松猶如自行折斷一般,呼地一聲倒在地上。
百里超若無其事,慢慢的走了過去,卻在斷處拾起一塊樹心道:「不要再打了,這個可用嗎?」鮑叔德已被這一下驚呆啦,聞言驚醒,連連點頭道:「可用可用。」百里超順手遞給他道:「現在去找石英罷,只怕很難啦。」鮑叔德道:「石英沒有也罷,我們還要其他的東西。」他已知道百里超能發內功,心中早已大喜過望,那還要找什麼石英,不過,他打算溜上一晚玩玩倒是真的,於是又帶著百里超到處翻山,及至捉到一隻兔子才停下來生火,慢慢的烤著吃。
鮑叔德分了一半給百里超,二人再邊吃邊走著玩。
天上已沒有月亮,百里超立在一處崖下道:「阿德,前面有個洞,我們休息一會吧,天亮再尋如何?」鮑叔德點頭道:「這地方二莊主來過嗎,我們最好不讓莊裡的人發現。」百里超搖頭道:「二莊主打獵從不走這個方向,因為這裡沒有大野獸。」當晨光照亮山頭的時候,鮑叔德又和百里超吃過一頓早餐了,但二人確也採到了不少藥草,那是鮑叔德準備回庄交差的。
百里超忽然拉著鮑叔德道:「二莊主和誰在打架?」鮑叔德毫無所覺,再聽一會,仍無動靜,不禁大異,暗忖道:「他的聽力竟有這樣驚人!」忙問道:「在什麼方向?」百里超一指兩面道:「在這個方向,似又近了一點,他們是邊追邊打的。」鮑叔德大聲道:「那是我們莊院的方向,怎會由這個方向來呢?」百里超想了一下接道:「大概是二莊主自昨晚就把客人接回去了?」鮑叔德道:「有可能,但二莊主和誰打起來呢,他的武功高極了!」百里超道:「又近了,難道你還聽不到?我們到對峰上去,一定看得見啦。」鮑叔德輕聲道:「看是要看,但我們要藏起來,千萬不要被二莊主發現。」百里超道:「為什麼?」鮑叔德道:「這對你有益,不過你是不懂的,總之你聽我的不會錯。」百里超對他最友善,同時又最相信,點頭道:「這事也不能向別人說嗎?」鮑叔德道:「除了駝公公,不許讓第四個人知道。」他們到那座峰上時,真的發覺正面一座橫嶺上銀光閃動,那是兩個青年在激烈的展開劍斗,鮑叔德輕聲叫道:「阿超,二莊主正處下風,那個人的劍術好強啊!」百里超道:「我不懂劍術,但看得出,二莊主正向這面邊打邊退。」鮑叔德道:「這裡是他退來的正路,阿超,我們快到岩石后藏起來。」百里超擇取一處好地形,既可藏身,又能看到,急急叫鮑叔德走過來,輕聲道:「那個敵人似比二莊主還小几歲,不知是那裡來的,又為什麼會打起來。」鮑叔德道:「二莊主經常在外找人比劍,同時盛氣凌人,他還要什麼理由嗎?」僅這一會工夫,打鬥已移到他們藏身處邊緣,忽聽那個陌生青年冷笑道:「印一指,三年前我敗在你的手裡,至今猶仍耿耿於心,那時我說過,必定在三年後找到你收回那筆債,現在你相信我龍天放能說到做到了吧。」
原來褚家莊的二莊主並不姓褚,其名叫作印一指,只見他拚命想挽回敗勢,聞言大喝道:「姓龍的,今日印某如敗,收賬的時間恐怕要比你提前,你到底是什麼門派,何人弟子,有種就不必隱瞞。」
龍天放大喝一聲,劍氣斜飛,嗤的掃過印一指肩頭,立見鮮血激射,一閃後退,冷笑道:「我無門派,亦無師承,本當殺你雪恨,既然你要報仇,那就留你狗命!」印一指哼都不哼,左手按住傷口,咬牙道:「一年後叫你流第二次血。」龍天放樅聲笑道:「我龍天放等著你。」「你」字未落,忽見峰下一連縱上四條人影!
鮑叔德急急悄聲道:「阿超,原來客人竟是去年來過的譚色空、海內凈、索武魂三人,那個小姐是誰!怎地從來未見過?」百里超搖搖頭,不敢出聲,但見四人一致拔劍擁上。
這時的印一指顯得有點靦腆,只見他將劍一擺道:「你們勿動。」龍天放毫無畏色,又是縱聲大笑道:「龍某不怕人多,一齊上,或車輪戰都可。」印一指陰笑道:「我如不想在一年後親手殺你,馬上就叫你屍分八塊!」說完揮手向譚色空等道:「我們回庄!」龍天放眼看他們走後,隨亦揚長而去。
鮑叔德一察四下人影已無,立與百里超走了出來道:「阿超,我想起這個姓龍的來了。」百里超疑問道:「你和我同在褚家莊六七年了,你如何知道他?」鮑叔德道:「我聽駝公公說回,他是江湖武林有名的後起之秀,人稱『飛天龍』龍天放,武功高強,是無師自通的奇才。」百里超道:「他能打敗二莊主,武功當然了不得!」鮑叔德道:「我們快回庄,看看那小姐是誰?」百里超道:「我有小路可走,要近四五里路。」褚家莊的南面就是茅山,距離主峰不過八九里,莊院規模不小,四周都有圍牆,庄前有塊大廣場,庄后即為大山。
鮑叔德和百里超回庄時先去見過駝公公,恰好看到二莊主和他的客人進入大廳,百里超輕聲道:「我們剛好先回一步。」鮑叔德大概在師傅面前得到什麼指示,他向百里超道:「你先回後園去,我稟過莊主再來。」百里超道:「帶飯來吃。」鮑叔德道:「飯還沒有開,公公叫我們和他一道吃。」百里超走向側門,循一排馬房前的走廊,繞著走入後園,後園不是花木,而是一片菜園,東西兩面都有房子,顯為庄內其他僕人所用,後面是山崖,也有幾間比較精美的小房子,百里超就是向那幾間房子走去。
房子里陳設很簡單,除了每間房中有張床,其他就只有日常用具。百里超回到房裡洗了瞼,換了一套半新不舊的粗衣服,在桌上倒了一杯茶,邊喝邊想什麼心事,也許他發覺這兩日有點與平常不同之故。
沒有多久,耳聽隔壁傳來老駝子的聲音喚道:「阿超,過來吃飯!」百里超急忙答應,帶上房門就往左手邊第一間房子走去。
進門只見老駝子笑道:「阿超,吃過飯之後今天夠你忙的啦!」百里超問道:「公公,什麼事?」老駝子道:「老莊主要陪客人去游茅山,大莊主也要到茅山去進香。」百里超聞言一愕,輕聲道:「公公,二莊主他有……」老駝子笑道:「你不要吞吞吐吐的說話,二莊主那點傷不會在乎的,他有靈藥,現在就沒事啦,他還要打獵呢。」百里超問道:「公公,阿德去不去?」老駝子道:「當然要去,你們在莊裡不做粗重雜務,跑腿的事情都少不了一份,快點吃吧。」未幾鮑叔德也來了,但見他面色有點不對,老駝子忽然立起道:「阿德,什麼事?」鮑叔德道:「公公,莊裡剛才又來了兩位老客人!」老駝子急問道:「什麼形狀?」鮑叔德道:「跟公公差不多老,其中只有一個人拿著長行李,裡面我想是把劍,莊主見了他們很恭敬,立即陪進後堂去了,我在暗中看得很清楚。」老駝子面色很沉重,立即道:「阿德,等會莊主如果問起我時,你說我到丹陽訪友去了,過幾天才能回來。」鮑叔德急問道:「我和阿超怎辦?」他看出師傅有逃避那兩個老人之意,因而感到事情非常嚴重。老駝子傳音向他說了一陣,之後鄭重道:「你照我的意思去應付,必要時和阿超離開。」百里超似經常看到阿德和老駝子如此,見多了自也不以為怪,加之他從來不用什麼心機,因此只管自己吃飯。
鮑叔德有點緊張,輕聲問道:「公公,你老已知那南個老人是誰了?」老駝子一擺手,傳音道:「那是『赤煞五魔』中人,也是莊主和二莊主的師叔。」鮑叔德面色大變,嚇得張口結舌!
老駝子道:「你只當心阿超!」老駝子離去后,鮑叔德勉強吃了兩碗飯,等百里超吃完后,他即收拾一下對百里超道:「阿超,我們到前面去吧。」百里超指指碗筷道:「我們順便帶到廚房去吧,免得張媽來拿。」鮑叔德道:「我們還要備馬,事情多著哩。」百里超針和鮑叔德剛剛走往前面不久,忽見側面的竹林中一連走出三人,其中就有那二莊主印一指,另外是兩個老人,一個五十多歲,一個有七十開外,他們都向小屋走來,面上都帶著一絲陰笑。
到了屋前,只聽印一指對那五十多歲的老人道:「師叔,琅琊山人卧底這樣久了,你為什麼這時才告訴我!」那老人忽向前面老人看了一眼,面含詭笑地道:「師叔不來,我想讓他多活兩天。」前面老人怪聲道:「這種人除與不除都不關重要,你們不見嗎?他溜得多麼慌張。」印一指道:「我看阿德確是他的徒弟!」他向著五十多歲的老人提出疑問,這老人可能就是莊主,只見他點頭道:「那小子很能幹……」印一指見他師叔說出這樣一句不關痛癢的話,追著道:「他師傅還要留他在此探聽消息?」莊主笑道:「起不了什麼作用的,你也需要他,目前讓他留下吧。」三人繞園一圈,又往庄前去了,可是他們就沒提起百里超,也許印一指還不知道其師兄的秘密,同時尚未察覺百里超的奇異之處。
庄前廣場上已備好了十匹馬,除了鮑叔德和百里超之外,另外還有幾個中年大漢也要隨行,馬上都帶有飲食。
未幾,二莊主印一指領著譚色空、海內凈、索武魂和那個少女走出庄門,卻又帶來一個大漢,於是一齊上馬出發。
鮑叔德和百里超走在最後,他輕輕對百里超道:「那小姐名叫年年紅,是由北方來的,我看她很和氣。」百里超道:「莊主不去了?」鮑叔德道:「來了兩位老客人,莊主要在家陪客,也許明天才能來。」正說著,忽聽前面二莊主大聲喝道:「阿德,阿超,不要落後。」鮑叔德急催百里超道:「入山了,我們快追。」一入山區,前面八騎已經放韁急馳,瞬息散開,大家爭先翻山越嶺。
百里超的騎術倒蠻不錯,馬也不壞,一下子就搶到鮑叔德的前面去了。
到達茅山主峰之下時,並未落後一人,二莊主首先下馬,他向一個大漢道:「老胡,馬匹就由你看管,其餘的人跟我上峰。」那少女笑道:「二師哥,我不喜歡大家一塊走,咱們分開如何?」印一指對她非常遷就,立即笑道:「只怕師妹對茅山地形不熟?」少女一指百里超道:「叫他跟我走。」印一指笑道:「他笨得似條牛一般,恐怕不合你的意,不過地形他倒是熟得根。」少女笑道:「我看他人很老實,他那裡是笨。」印一指道:「他不懂武功,師妹恐不能暢所欲游。」少女道:「你為何不教他一點功夫?」印一指道.「我說他笨,就是笨得可憐,教他什麼就忘記什麼。」少女訝異道:「他難道沒有記住?」印一指道:「記性是有,但手腳太拙,好像腦子和手足根本不是生在一人身上似的,師妹如若不信,今後你就教他看看,包你氣都會氣死。」少女輕笑一聲道:「我真不信,今後我就叫他跟著我,你們誰也不要使喚他。」印一指大笑道:「師妹吩咐下來,愚兄怎敢不依,我看你還是帶阿德的好。」少女搖頭道:「我生來就有不信狠的脾氣,你們說他等,我就偏要帶笨的。」說著向百里超道:「聽說你姓百里是吧?」百里超忙道:「是的!」少女道,「你帶我向好玩的地方去,選你愛走的地方。」百里超順手在馬背上取下一個飲食包,領著少女向一座林中走去,回頭道:「小姐,我們先玩峰下,游完了再上峰如何?」少女道:「我沒有意見,你只管領著我去就行了。」印一指遙遙向少女道:「師妹,我們在山上會面。」少女搖頭道:「你們不要等我,同時勿管我的時間。」印一指笑道:「那晚上只有上清官可以落足啊!」少女道:「我不一定在晚上睡覺,也許要夜遊,你們都不要過問,否則我明天就離開此地,二師哥為何這等嚕囌。」印一指見她面色不好看,隨即笑道:「好好好,只要師妹高興,愚兄再不多言!」說完領著大家一直上峰。
百里超到了樹林深處時,指著一座高崖道:「小姐,這上面有個洞,洞中奇花多得很,同時洞壁上還有很多古怪的菩薩!裡面有流泉,有石室。」少女訝異道:「有這樣的好地方嗎?他們為何不來玩,奇怪?」百里超道:「這地方是我最近採藥才發現的,二莊主尚不知道。」少女驚訝道:「你替誰採藥?」百里超道:「我們莊上有個駝公公,他是莊主請來教書的,他還是個很高明的郎中。」少女年年紅忽然靈機一動,急忙道:「你領我到洞里去玩玩如何?」百里超道:「要不要招呼大家來玩?」少女搖頭道:「不但不要叫他們來,同時還不準告訴他們,知道嗎?」百里超不解為什麼,忖道:「她真自私!」到了崖下,少女一看石壁不惟高,而且相當陡峭,暗詫道:「二師哥說他不懂武功,難道他有秘徑可上?」百里超立於壁下,抬頭指道:「洞口在那株龍形松下,門口遮滿了紫羅藤,外面看不出形跡,裡面卻又十分光亮,但不知這洞何名,比有名的華陽洞小一點。」少女看出那是一株橫生在石壁上的奇松,離地足有三四十丈,心中更覺不解,但並不點破,因她看出百里超並沒有什麼裝作和虛偽,於是笑道:「你先上去如何?」百里超點頭道:「第一次我曾經在洞內看到兩條毒蛇,當然由我先去看看。」少女聚精會神,特別注意地如何上去。
百里超走近石壁,回頭尷尬地道:「我不懂武功,不知道縱跳,我只知道爬上去!」少女暗暗忖道:「除非你手腳生有鐵鉤,否則就是壁虎功了。」點頭道:「你要小心爬,摔下來可會死的。」百里超雙手向陡峭的石壁上一伏,腰身弓起,作出在平地用四肢爬行的姿態,回頭又笑道:「今天天氣好,大概比上次好爬一點。」邊說邊往上爬,動作居然快得出奇,真如在平地一樣。這可將少女看呆了,她驚訝不已,忖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不是用壁虎功,但比壁虎功還要快!」瞬息之間,百里超已爬上了一大半,他停下來回頭道:「小姐,這裡有一朵蘭花,你要不要。」少女存心要看他如何鬆開一隻手,忙叫道:「在那裡,我要。」百里超笑道:「生在石縫裡!」少女見他高興的拿開右手,橫伸出去,不禁更覺驚奇!
百里超大概夠不到,居然一橫身,而且橫爬一步!真箇取出一枝蘭花。
能在峭壁上橫爬,這可讓少女驚奇得張口結舌,但她看出百里超並不是提氣輕身,而是一種非常自然的動作,不禁使她喃喃自語道:「這人真是天生奇人!」她眼看百里超漸漸鑽進那紫蘿藤內,於是拔身而起,如一鶴衝天,一下就到了奇松之下。
進了洞,百里超迎著道:「小姐的武功真好!竟比二莊主還強哩。」說著遞過那支蘭花。
少女伸手接到,似有所思,痴痴的望著花兒出神,不知她在想什麼?
良久,百里超不敢擾她,也跟著發獃,原來這時他才發現少女竟美得十分迷人哩。
少女忽覺百里超在傻看著她,不知為了什麼,霎時嬌羞不勝,面泛桃紅,襯著那朵綠色的蘭花,真是花美人更嬌!她在掩飾,拿起花兒嗅嗅,輕輕嗯一聲:「啊,好香!」百里超心無半點邪念,傻傻的笑道:「洞裡面香花更多,可惜我叫不出名兒。」少女這回也將他的面貌看了個無遺,而且她愈看愈有好感,她從百里超那挽著髻兒的頭髮看起,長長的眉毛,大而亮的眼睛,直直的鼻子,生得不大不小的嘴,尤其是百里超的傻笑,更顯出齒白唇紅,總之他從頭到足都沒有放過。
百里超真傻,他見少女這樣痴痴的看,居然不想及其他,還認為自己身上有什麼毛病,忙著舉袖亂拂,又尷尬地道:「我一身都弄髒了!」少女忽然格格笑道:「洞中有水,你去洗個臉吧!」百里超立從肩上取下小包道:「小姐,你要不要吃點心?」少女搖頭道:「再過一會吧,你先陪我游過洞再說。」洞內確實很明亮,光線竟是來自洞裡面,走進約有半里,當前豁然開朗,少女抬頭一看,發現頂上居然有十幾個斗大的窟窿,陽光就是由孔中射下。
洞里如一座斗形奇谷,但無樹木,四周壁上生長著各色各樣的奇花,而且確有不少古古怪怪的雕像。
少女愈看愈覺稀奇,暗忖道:「這可能是前古異人留下的遺迹!」洞的最後有三間石室,可是室內空空如也,什麼東西都沒有。少女采了幾朵奇花,叫百里超替她拿著。
百里超乘她獨自欣賞之餘,他走到一道泉下洗過臉,之後即打開食物包,等著少女看完了來吃。
足足玩了一個時辰,洞里的陽光打斜了,少女仍然捨不得離開,當她吃東西的時候問百里超道:「阿超,你能爬石壁的事情,二莊主知不知道?」百里超道:「二莊主面前,我從來不敢開口多說一句話,他的脾氣大得很。」少女道:「你沒有向任何人說過?」百里超道:「這事又不值說!」少女道:「那你以後就不要提了。」百里超笑道:「小姐認為有瞞的必要嗎?」少女點頭道:「我雖來此不到兩天,但卻知道不少事情,而且知道有人要謀害你!」百里超大驚道:「要害我作什麼?」少女道:「目前對你說也沒有用,總之有人要害你卻是真的,你如相信我,今後你就聽我的話,也許我回去的時候要把你帶走。」百里超點頭道:「我想我會相信小姐的,還有阿德,我也很信任他。』少女道:「阿德比你精靈,此人你可交朋友,但你表面上不要和他太親近!」百里超不解,但也不放在心上,起身道:「小姐,我們出洞吧?」少女立起道:「下去時讓我先下去,我在下面叫你時,你再下來。」百里超茫然不解,價笑道:「我下去比上來更方便,朝崖下一跳就行了,頂多栽個筋斗!」少女陡然問道:「你不怕摔傷了?」百里超笑道:「你不問我,我也不說,其實我自己也感到很怪,我不怕火燒,也不怕水淹,摔更摔我不傷!」少女睜大了眼睛,她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問道:「你說什麼?」其實她是聽得非常清楚,話一間出口,突又嗯聲道:「原來他要謀害你!」百里超忽然自作聰明地道:「有人嫉妒我?」少女道:「不完全是嫉妒,你以後要當心!」到了洞口,少女飛身而下,一看毫無動靜,急向洞口叫道:「阿超,下來!』百里超兩眼一閉,盲目就朝壁下竄落。
「撲」的一聲怪響,少女見他竟如一隻皮球,倒地打了幾個滾,真的一點傷損都沒有,這真使她奇上加奇,同時也想到某些事情,忖道:「他定有什麼連自己都弄不清楚的莫大奇遇!」
及至玩到天晚,百里超已帶她進入一個幽谷,那是個四面高峰,中有森林的地方,森林中間卻又有個小湖,湖水清澈見底,水裡儘是尺許長的金魚,湖岸綠草如茵,野花遍地,居然又是一處奇境。
少女一見啊聲道:「這地方二莊主來過沒有?」百里超搖頭道:「他說這個谷中有鬼,連接近都不敢,阿德也說很危險,我卻來了三次都沒發現什麼東西。」少女聞言鄭重道:「二莊主說是什麼鬼?」百里超道:「我不敢問二莊主,但聽老張說,他說這森林裡有個兩丈高白無常,三個沒有腦袋的活殭屍!」少女道:「你不怕?」百里超道:「我曾被鬼打入無底深井,我也被怪物推進過火坑,可是我都沒有死,還有……我想起很多危險,總之我還活著。」少女暗暗佩服他的勇氣,因而更加對他有份說不出的好感,笑道:「我也是個不怕鬼怪的人,我倒希望今夜有鬼出現。」百里超道:「這裡有鬼也許是真的,因為上清宮的老道長也暗中勸過我,叫我不要來。」少女道:「我們今晚就在湖邊守著,看看有什麼出現!』百里超道:「這裡的露很重,我有個地方可以讓小姐休息。」少女道:「是岩洞嗎?」百里超搖頭道:「是個樹洞,既可避風雨,又能看到外面的動靜,那是費了半天工夫才整理好的,裡面還有枯草,很乾凈。」少女輕笑道:「有多高?」百里超道:「高啊,距地有十多丈!」少女高興道:「那真好,我們可以效法有巢氏啦。」在湖西森林中有一株四五人合抱的大梧桐,枝幹參天,超出他樹過半,離地十餘丈有五根大橫枝,每枝都可卧兩人,主幹上有一洞,百里超走近一指道:「小姐看到嗎,洞里可容四個人,小姐請先上。」
少女提氣拔升,筆直躍上橫枝,俯首叫道:「阿超,你如何上來?」百里超笑道:「這比上石壁容易多了!」他推手抱樹,兩腳併攏,形似猿猴,那樣光滑的梧桐樹皮,居然穩穩噹噹的向上爬,轉眼就到了橫枝上。
少女看得又高興,又驚奇,笑道:「你的手掌和腳心有吸盤嗎?」百里超笑道:「我自己也有這個感覺。」少女向洞里鑽進去,發現裡面竟如房間一樣,輕笑道:「阿超,你真懂得玩。」百里超道:「小姐,我在洞口守望,你可在裡面躺著休息。」少女笑道:「你不睡嗎?」她試探這傻人兒如何處理睡覺的問題。
百里超那會想到男女之間的嫌疑,他只關心少女的安全問題,聞言立答道:「我不睡,我一連十天不睡都不會感到疲倦,我要在洞口替你守望,提防真的有鬼怪出現。」少女暗嘆道:「他太純潔了,我從此不再懷疑他了!」忖著也擠到洞口道:「我是練武功的,睡覺更不當一回事,我們都在洞口守著。」忽然一股強烈的男子氣,直朝少女的鼻子里衝進,立刻使她心旌動搖,加上耳鬢廝磨,更使一顆少女芳心神魂不定,不由使她悚然一震。
女孩子比男孩子懂事懂得早,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對於男女之間的微妙早已瞭然,她暗暗的忖道:「我見過的男子不少,何以對他卻有這種異樣的感覺,難道……」她想到某事上,不由得羞在心裡,紅在面上,再也不敢往下想。
百里超那會覺出少女的神態!他只一心注視著林內,忽然,他急忙拉少女!手觸處,恰好撞上少女那……)「嗯!」少女渾身一顫,口中不禁嗯出聲來!
百里超突感全身一麻,口中也說不出話了,還是少女含羞問道:「什麼事?」百里超如夢初醒,輕啊一聲道:「湖邊有黑影!」少女立即悄聲道:「不要作聲,我也看到了,那是人!」百里超道:「大概是二莊主他們尋來了?」少女道:「不,告訴你時,你不要吃驚,那是大莊主和兩個老客人。」百里超暗道:「這有什麼可驚的,大莊主本來也要到茅山進香呀?」這傻子真糊塗,他忘了大莊主表面上不懂武功呢!
少女忽又面色一整,她看到湖裡面突然浮起一團紅影,在紅影中居然現出一把小小的寶劍!
再仔細一看,更覺驚奇不已,原來那團紅影竟是千百條鯉魚堆成,那把小劍恰好被魚群拱起。
耳聽大莊主的陰陰的聲音響起道:「二位師叔,此寶如何才能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