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330 爭國運,求長生
三日之約如期而至。
白玉京定下的時間也很詭異,不是白天,而是夜裡。
且今天恰好是陰曆十五,月如銀盤,在九月山上的綠崖,恰好可以看到最美的月景。
皎潔的月盤懸挂在頭頂,月華清涼如水,銀光如紗,籠罩在九月山山頂,平添一絲夢幻驚艷,宛若置身月宮。
元晞除了帶上了三個弟子,還有秦山黃殊兩人以外,一切從簡。
她自己也僅僅穿著一身亞麻手工制古拙衣物,採取旗袍元素的盤扣上衣,和寬鬆休閑的闊腿褲。她如檀黑髮攏在腦後,用一根玉釵固定。除此之外,身上再無其他首飾點綴,清麗如水。
元晞的一身穿著,就如同只是來會見老友,姿態的隨意散漫,完全不像是接下來要面對一個連元家都不得不重視的龐大勢力。
一路上,元晞等人之間的氣氛也很隨意,沒有多麼凝重,反而是隨口點評著周圍的景緻。他們之前白天來過九月山,卻不是為了單純欣賞風景而來,像今天夜裡來還是第一次,自然新鮮。
等上了綠崖,他們一眼就看到崖邊佇立的那石亭,足有三層重檐,鏤刻精緻,細緻華麗。
此時石亭四周被掛上了輕紗,雪白朦朧,隨風蕩蕩。
可亭中卻空無一人。
元晞腳步未停,走了過去。
跟在她身後的秦山等人,卻有些隱隱生怒。
「呵,他們請客的,居然不先到!反倒是我們客人先來!什麼待客之道!」黃殊極為不滿,面前這空蕩蕩的涼亭,在他眼中,實在是刺眼得很。
黃殊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這些人,對他們門主不敬!
就算是什麼傳承悠遠比元家更甚的古老勢力又如何?管他什麼白玉京!
秦山幾步衝過去走在最前面,一把撩開紗帳。
「裡面鋪著地毯,擺好了茶几,上面還有準備的糕點!」秦山回過頭來沖他們說,同樣不滿。
這些東西毫無疑問應該是白玉京準備的,可他們連東西都提前準備好了,這時候卻一個人都不出現,又是什麼意思?
元石面無表情:「大概是想要擺擺譜吧。」
元晞倒是微微一笑,並不在意:「那就等等吧,就當我們是來賞月的。」
元石撲哧一聲笑了,秦山和黃殊同樣忍俊不禁。
賞月?
那感情好!
元晞都發話了,其他人自然是沒有意見的,大家紛紛落座,吃著茶點,喝著熱茶,拉起紗帳,抬頭便可看見身處不遠的銀月,那距離,彷彿觸手可及。
此時,遠處。
白玉京等人隱藏在黑暗之中,卻一直觀察著這邊。
元晞等人的反應,實在是出乎他們的意料。一個個的穿著隨意跟來踏青似的不說,坐下來之後,沒有一點為客的意思,反而當真悠閑地吃起茶來!
「他們居然就這樣吃起來了?難道就沒有一點忐忑的心情嗎?」
「呵,那位可是元家的家主,忐忑什麼?」
「元家又怎麼樣,比得過我白玉京嗎?」
「行了,別管了,宮主少宮主已經到了。」
許閆晨笑呵呵地將一塊又一塊的綠豆糕塞進嘴裡,吃得很開心。
最近他在傀儡術上小有所成,也證明了他在此道上頗有天賦。這一點,連元晞都沒有想到,許閆晨當真適合修鍊傀儡術。
大概是因為找到了自己的路,許閆晨的性格也改變了不少,整個人明顯開朗多了。
也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吃貨的本質。
「這個綠豆糕真不錯,小師兄,你要嘗嘗嗎?」他說著,將綠豆糕轉而遞給了靈靖。
靈靖向來孤僻不與人來往,在元門之中,能夠與他交談的人也很少,元石算一個。
本來靈靖跟許閆晨的關係也算不上好,不過許閆晨經常叫著「二師兄二師兄」的,有一次靈靖終於忍不住了,將許閆晨揍了一頓,並且冷著臉讓他改口不要叫「二師兄」。
本以為兩人的關係會惡化,誰知道許閆晨卻意外地成為了能夠接觸靈靖,為數不多的人之一,也是讓多少人跌破眼鏡了。
從此時就可以看出來,靈靖這孩子是有點小潔癖的,六歲大的孩子,各個方面卻挑剔得很,別人用手拿給他的食物,他是絕對不會吃的。
可現在,許閆晨將綠豆糕遞給靈靖之後,靈靖卻一把接過,塞進自己嘴裡了。
綠豆糕相對於他的嘴巴來說還是有點大,冷淡的靈靖,在嘴裡塞了一塊綠豆糕之後,兩腮鼓得大大的,看起來像個小倉鼠,逗得秦山立馬哈哈大笑起來。
靈靖一個眼刀飛過去。
小小年紀,眼神卻已經很有氣勢了。
秦山的笑容立馬僵硬了,默默捂住臉,將笑容給咽了回去。
旁邊的黃殊憋著笑,覺得秦山真是傻透了。
誰知,又是一個冰冷眼刀落在他身上。
好吧,黃殊也只能立馬收斂了。
靈靖毫不在意地大嚼著綠豆糕,冷冷的表情,和他那鼓起的兩腮,倒是形成了一種詭異的融洽感,莫名萌萌的。
元晞也看得不禁莞爾,又給靈靖遞了一塊糕點過去。
靈靖瞪著元晞,卻不敢給師父甩眼刀,只能用眼神抗議一下。
突然,空氣中飄來錚吟樂聲——
元晞臉上笑意一
元晞臉上笑意一點點收斂。
她知道,這是白玉京的正主出現了。
其他幾人也立馬收拾好,正襟危坐,嚴肅莊重的樣子,彷彿剛才吃著茶,笑看月景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一股涼風襲來,石亭中的紗帳猛地被掀開,而露出的那個方向,恰好可以看到一行白衣人,翩翩而來。
為首的是一個看上去四十齣頭的中年人,穿著一身極盡華麗的白袍,面容儒雅,頭戴一頂金冠,鑲嵌在上面的是一顆龍眼大的珠子,在夜色中流光溢彩,隱隱生輝,好似傳說中的夜明珠。
而他身後,一左一右站了一對年輕男女。
男的面容清雋冷峻,一身氣勢如出鞘的劍,抿著唇不苟言笑;女的如月宮仙子,姿容絕美,眉宇間一抹高傲,看誰的目光都是睥睨。
他們身後,還跟了五十餘人,同樣一身白衣,不是抱著絲竹樂器,就是提著燈籠,低眉斂目,緩緩而行。
這浩浩蕩蕩的陣仗,可比元晞這輕簡的幾人,聲勢浩大得多!
秦山壓低聲音,對元晞等人說道:「都穿著白衣,這大晚上的,看上去跟鬼影子似的。」
他聲音不大,但月蕭何等耳力,敏銳捕捉到這個聲音。
什麼?鬼影子?
他眸光一動,面容微笑卻沒有絲毫受損。
元晞同樣微微挑眉。
隔得遠遠的,她仍然捕捉到了為首三人表情的細微變化。兩個男的還能收斂得住,可女的卻心高氣傲,立馬豎起了眉毛,實在是太過於明顯。
秦山的話他們都聽見了?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元晞抬了抬手,元石等人,立馬就退到了她的身後。
而她自己,則穩坐如泰山,見到月蕭等人走近,也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元門主,久仰大名。」月蕭手執一柄玉扇,氣度從容華貴。
他看上出雖然只有四十齣頭,但實際年齡絕對超過了五十。
可看他這風度翩翩的樣子,卻不見半分老態,更是無法跟老年人聯繫在一起。
元晞依然坐著,伸出手,頗有一些反客為主的意思:「月宮主,請坐。」
月蕭眼睛一眯,還未來得及說話,身後的月清綺便已經不滿了。
「我父親親至,你居然不起身迎接?」她眼神凌厲,指著元晞嬌斥。
元晞不為所動。
月蕭卻一個眼神掃了過去:「退開。」
「父親!」
「我說,退開。」
月清綺渾身一寒,只覺得父親剛才那個眼神,讓她覺得恐懼,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退開好幾部了。
想起剛才父親沒有一絲感情的冰涼眼眸,她心生畏懼,不敢再違背父親的意思鬧騰,卻又受不住委屈,只得撇著嘴向師兄冷霜天看去。
冷霜天卻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月清綺心裡不爽極了,死死揪著衣袖,卻不敢發作,只能忍著。
而月蕭,此時卻在觀察元晞。
元晞坐著,他站著,高度之間的差別,卻並未影響到元晞的一身氣度,彷彿她才是那個坐在高處的人,其他人不自覺就矮了三分。
這份氣勢,和她穿什麼衣服是沒有關係的。
有的人,就算穿著破爛麻布,坐在稻草屋中,也一樣能夠自成天地,氣勢威嚴。
月蕭淡笑著在元晞對面坐了下來。
其他的,僅有月清綺、冷霜天,還有月蕭的心腹林謝,跟了進來。另外的五十餘人,則通通留在了亭外,垂首站立。
「之前聽聞過元門主之名,今日得以一見,元門主果然不凡。」月蕭開口,開始非常客氣的,「不過,看樣子,元門主在知道我白玉京存在滯后,並不驚訝,應該,是提前了解了一番的吧。」
元晞也同樣微笑著:「既然月宮主都已經知道,我曾經親上雷家,那我能從他們那裡了解到些什麼,你也應該知道吧。」
元晞不動聲色,輕飄飄將月蕭的試探給擋了回來。
月蕭目光微閃,語調仍然舒緩從容:「我白玉京曾與元家幾次切磋,也算是老朋友了,沒想到,元家竟然忘了白玉京的存在,實在是遺憾吶。」
元晞波瀾不驚:「無需記掛,自然不用再提。」
月蕭笑容明顯一沉。
元晞就差沒說一句,手下敗將,自然不用記住了!
月蕭也能聽出她的言下之意,心裡雖然有些不高興,但他還不是那種事事都要斤斤計較的人,月蕭自認心胸寬廣、海納百川,自然不屑在這個問題上,和一個小輩兒爭執。
他當作沒有察覺元晞的言下之意,話鋒忽的一轉:「聽聞,元門主在宋城發現了一塊真龍貴穴?」
元晞心裡訝然,面上卻沒有絲毫表露:「原來,月宮主也去了宋城。」
她想起月清綺那張熟悉的臉,和茶樓中偶然看見的一抹熟悉身影,應該就是冷霜天了。
沒想到,月蕭也去了。
是偶然,還是刻意為之?
前者……就算這樣說,元晞也不會信的。
月蕭笑呵呵的:「算是吧,適逢其會罷了。」
他當然是不會承認自己曾經是打算考驗元晞是否有成為白玉京之敵的資格,結果卻意外發現了元晞的能力,超乎他的想象。
真龍貴穴……他非要不可!
「所以呢?
「所以呢?月宮主是作何打算?」元晞明知月蕭言下之意,卻故意這樣問他。
月蕭也不隱瞞:「一個字,爭!」
「爭?」
「沒錯,爭國運,求長生。」
元晞皺了皺眉:「月宮主,你是否知道,你口中的爭國運,代表著什麼?」
「我怎麼會不知。」月蕭輕笑著,依舊風淡雲輕地捏著玉扇,「取天下國運為己身,方可抓住那一線機會,一步登天。怎麼,難道元門主在踏上風水師這條路的時候,沒有這個覺悟嗎?」
元晞的笑容迅速消失了,眸光暗沉:「取天下國運?恐怕是竊吧。」
她還以為,白玉京想做的,只是用那塊龍興之地的龍氣來修鍊,但是現在,月蕭的野心之大,手段之殘忍,是她都出乎意料的。
爭國運,求長生。
輕飄飄的六個字,若是實行,那將有數億人的生命和未來被決定!
原來,月蕭想要的真龍貴穴,只是一個契機!
他只是要用這真龍貴穴,幫助當世潛龍,一朝化為九天之龍,成真龍天子!而他自己,則順理成章地掌控一國國運,用於己身!
真龍天子罕有,潛龍卻並非沒有,時隔百年,總會出現那麼一兩個有命格氣運成為潛龍的人。而真龍天子,在此之前,也只是潛龍,比如席景鶴。
但席景鶴,完全是靠著自身,化為真龍天子。這樣的人,恐怕千年才會出一個,稱之為千古一帝!如秦始皇!如漢武帝!如唐太宗!
這些,無一不是在歷史上留下輝煌一筆的人,他們更是用自己的雙手,開拓了一片壯麗山河、錦繡王朝!
可惜,席景鶴命格破碎,金龍離體,世上也不會再有第二個席景鶴。
月蕭唯一的選擇,就是扶植一個有資質的潛龍,利用真龍帝穴,成就真龍天子,坐上這個國家至高的位置,他也從而掌控國運。
要知道,以現在的政體來說,就算是最高首腦,也不可能和皇帝媲美,皇帝早就消失在歷史長河中,不復存在了。
月蕭的意思,不僅僅是要扶持一個真龍天子這麼簡單,他要顛覆一個國家,將會帶來無盡的戰爭和紛亂!
而且,他還要奪走這個國家的國運。
說到底,天下都成了他利用的工具,只為求得一個虛無縹緲的長生,卻不曾想,若是國運被奪,這個國家,最後會是一個怎樣的下場!
面對元晞的質問,月蕭卻不以為然:「元門主若是這樣理解……也可。」
元晞隱約有些怒了:「月宮主倒是好生大氣,為了一己長生,竟然置天下人於不顧,你可知,你的選擇,會給這個國家帶來什麼?」
月蕭怎麼會不知道?
他輕笑著:「原來元門主竟然這般悲天憫人,擔心那些尋常人的性命。可在我看來,成仙,長生,多付出一點代價又如何?一個時代的終結,也代表著另外一個時代的開啟,這是歷史的必然性,不是嗎?」
「這是你選擇的歷史,而不是天下人的歷史!」元晞目光冰冷凌厲,銳利如刀。
月蕭恍若未覺,笑容都沒有一絲勉強:「有的時候,一個人的存在,就可以決定歷史的走向。以前,有一些人做到了,那我為什麼不能做呢?」
「因為你把這個國家推向的,是萬丈深淵!是毀滅!你可曾在意天下人的性命?你可曾想過,失了國運,這數億人,未來會怎樣?」
「我知道。」月蕭雖然在笑,可目光冰涼,透著徹骨的寒氣,「可,那又如何?沒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運,只能被毀滅。」
「你身後的這些人,也是如此?」
「元門主不必挑撥。」月蕭看了看身後白玉京眾人,一個個的面上並無太大波瀾,「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若是我成了仙,得了長生,他們自然也能隨我踏入一個新的世界。」
元晞無意多說:「月宮主,看來我今天不應該選擇來這裡的。」
她說著,便騰地起身。
「元門主,你可知,若無國運加身,你永遠都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國師?敲開那道通天之門?」
「那又如何。你可以只求長生,不管洪水滔天,但我不能。」元晞丟給月蕭一個冰冷的眼神,拂袖離開。
而月蕭則哈哈大笑:「元門主果然還是太年輕!沒看透啊沒看透!」
「那就讓我看不破好了,只要我問心無愧。」
風中,飄來元晞的話語。
冷霜天目光微動,最後歸於平靜。
月蕭的眼中,卻是絕情的默然:「小孩子家家,果然不懂,還是太天真,哼。」
月清綺急急忙忙湊上去:「那父親,我們就不需要管那個元門咯?」
她真是不想看到那個元晞,簡直就跟她的剋星似的!
「爭國運,不爭怎麼行?不爭,如何能夠把當初,在元家身上受到的失敗,盡數取回來!」
月蕭的狠辣,讓月清綺看得都有些心驚膽戰。
她怎麼覺得……這個父親,和她記憶中的,有些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