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若問鬧洞房那家強,蘇州老家找白夫人
一聲驚雷平地起,正堂靜默片刻,沈老太太雙目微闔,似乎在回想些什麼,大少奶奶王氏急忙說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又責問韻竹陪嫁的兩個大丫鬟還有奶娘周嬤嬤:「你們都是死人啊,二姑奶奶住的地方也不算遠,你們見了主子受委屈,也不過來報個信?」
小姑難纏,何況韻竹和自己相公是隔母的,萬一有人說自己故意給小姑結了樁惡姻緣,自己的賢良名聲、丈夫的官聲都會受影響,王氏少不得先撇清自己,說道:「白灝在蘇州老家是有名的才子,十六歲就考上秀才,獲在鄉學考的頭名貢生選入國子監的,今年秋闈有望中舉呢,還是你二哥的同窗好友,你二哥信得過他的人品才學,先有了認他為妹夫的意願,白灝心中也有意,兩人請了官媒來和我這個做大嫂的說合親事,可誰知——」
你二哥和你一母同胞,他不提這門婚事,我怎麼會摻合進來啊!王氏掏出帕子捂臉抽泣道:「誰知還是出了岔子,嗚嗚,嫂子對不起你,白家是怎麼欺負你了,說給嫂子聽聽,嫂子豁出去臉面也要給你討個公道!」
王氏這一頓唱念做打,韻竹倒有些難為情了,囁喏片刻,似乎不知從何說起。
沈老太太嘆了口氣,起身親自將跪著的沈韻竹扶在羅漢床上坐著,說道:「當初是你二哥和大嫂主持的這門婚事,我也替你把過關,派人去蘇州查過白家的底細,確實是家風正派、處世開明的好人家,你也親自相看過白灝,自己點了頭的。平素你是個懂事的,若不是覺得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你也不會在三天回門時就提出和離。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祖母還是疼自己的,沈韻竹被白家冷了的心腸開始融化,雙手絞著帕子道:「今日歸寧,我依舊是處子之身。」
什麼?!王氏隱晦的問道:「白灝有暗疾?不中用?」
韻竹搖頭道:「非不能也,是這樣的」
新婚三天,沈韻竹覺得漫長的像是三年。
洞房花燭夜,沈韻竹和所有新娘子一樣,懷著對婚姻生活的憧憬和不安坐在婚床上等新郎揭開蓋頭。白灝家在蘇州,算是殷實人家,但也無力在昂貴的南京城買大宅子。韻竹在城西七家灣處有一棟宅子做陪嫁,但是國子監在城北雞鳴山腳下,為了許公子讀書方便,就在國子監南面的金吾後衛巷租了一套二進的宅子做婚房。
新房並不大,夜風將前院觥籌交錯嘈雜聲吹到沈韻竹耳邊,許久沒等到新郎,又累了一整天,她迷迷糊糊靠在床柱上睡著了。
吱呀!
門開了,趴在腳踏上打瞌睡的陪嫁丫鬟蘭芝忙叫道:「姑爺回來了。」
韻竹驚醒,猛地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新婚夜,一股酒氣強勢的隔著紅蓋頭沖入口鼻,她慌忙坐直了身體,想起出嫁前一晚大嫂說的那些夫妻恩愛,乾坤和諧等羞人的話,還給自己看的圖冊,韻竹紅了臉,心裡像揣著小兔子似的撲通撲通亂跳。
可她並有等來新郎揭開紅蓋頭,而是聽到奶娘周嬤嬤驚呼:「你們愣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幫著夫人把姑爺扶過去!」
這是怎麼回事?新婚之夜,又不是沒有服侍的下人,婆婆怎麼親自扶著酒醉的相公來洞房?韻竹手足無措,論理該是她服侍相公梳洗更衣,可相公不揭開她的紅蓋頭,她也不好下床的。
誰知白夫人不讓丫鬟碰兒子,她拍開來幫忙的的手說道:「你們去備好洗澡水,再熱一碗醒酒湯來。」
言罷,看也不看鴛鴦帳里坐著的新娘,架著兒子去浴房洗澡了!不一會,隔間響起嘩啦啦的水聲,周嬤嬤從裡頭退出來,不可思議的悄聲道:「夫人把伺候的人都趕出來,自己給姑爺脫衣洗澡,還說姑爺打小就是她洗澡搓背,不習慣別人服侍。」
沈韻竹慌亂問道:「嬤嬤,我現在該怎麼做?」
遇到這種事,周嬤嬤也不知道該咋辦,只得說道:「你先坐著,不管怎麼說,也沒有新娘自己揭蓋頭的道理。」
沈韻竹點點頭,如坐針毯般等待著。好容易等白夫人給新姑爺洗完澡,換了寢衣,餵了半盞醒酒湯,周嬤嬤趕緊上前說道:「姑爺,我們家小姐還等著呢。」
「你——你們是誰?」新姑爺迷離著醉眼,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周嬤嬤施了一禮道:「我姓周,是小姐的奶娘。這兩個是蘭芝和蘭心,是小姐的陪嫁丫鬟。」
「哦——啊!」看著椅背上搭著酒漬斑斑的大紅吉服,新姑爺猛地意識到這是自己的洞房花燭夜,他忙踉蹌的走出浴房,對著婚床上端坐的新娘作揖賠罪道:「酒喝的太多,是我造次了,還請娘子原諒為夫。」
白家只有白灝一個男丁,並無兄弟或者姐夫幫忙攔酒,喝成這樣也可以理解,沈韻竹忐忑不安的心平靜了些許,低聲頜首嗯了一聲。
周嬤嬤笑道:「姑爺,快到三更天,該揭蓋頭、喝合巹酒了。」
「娘子久等了。」白灝喜滋滋的揭開紅蓋頭,卻聽身後老娘顫悠悠的叫道:「灝兒,你——。」
白灝大驚道:「娘?您怎麼來了?」
白夫人幽怨道:「你娶了媳婦就忘了娘了,我一路把你扶回來,沐浴更衣喂醒酒湯,你倒好,剛清醒一點就跑了,都忘了還有個親娘。」
白灝以為是丫鬟扶自己來洞房的,半醉半醒,頭暈目眩呢,那裡會留意到親娘居然也在房間。蓋頭已經揭下,沈韻竹拖著快要麻木的腿,走下雕著百子戲春的檀木拔步床,欠身道:「相公如何會忘了您的養育之恩呢,以後我和相公一起孝敬您老人家,您今日辛苦了,早點回去歇息吧。」
周嬤嬤乘機打圓場道:「就是就是,都累了一天,老夫人愛吃些什麼,喝些什麼,儘管吩咐下去,明早就給您奉上——蘭芝、蘭心,還不快把合巹酒端上來。」
清亮的梅子酒泄在金鑲綠寶石鳳凰蹲獸合巹杯上,這個合巹杯據說是唐朝古物,白家世代相傳的寶貝,娶親前白灝特意拿出來送到首飾店炸了炸,展翅欲飛的金鳳愈發耀眼,翅膀下面是兩個與底座相連的金杯,要新人一起舉著杯子,並且臉貼著臉才能喝到裡頭的美酒。
白夫人還沒離開,這對新人有些靦腆的端著杯子,正舉杯欲飲,白老夫人大喝一聲:「且慢!」
還能不能愉快的洞房了!所有人都疑惑的看著白夫人。
只見白夫人奪下金鳳蹲獸合巹杯,將裡頭的梅子酒傾了個乾淨,往杯子里重新倒了一壺釅釅的紅茶遞過去,慈愛的撫了撫白灝的肩膀說道:「灝兒啊,你本來就喝多了,可不能再喝下去,來,喝杯茶沖一衝脾胃。」
周嬤嬤忙說道:「不可不可,這紅茶泡的太濃,又涼透了,喝進去八成會催吐的。」
白夫人不悅道:「你一個奴婢膽敢教訓我?你們沈家到底有沒有規矩!」
合巹酒被倒,奶嬤嬤被罵,沈韻竹並非一味委曲求全的女子,她淡淡道:「婆婆,周嬤嬤一家早就脫了奴籍,不是奴婢,原本她應該含飴弄孫享清福,因擔心我年輕,行事不周全,定要跟著我來這裡幫襯一年。」
沒想到新媳婦進門就敢為了下人和自己頂嘴,白夫人又氣又急道:「酒是肯定不能喝的,莫傷了我兒的身體,要喝就喝茶。」
白灝見親娘生氣了,忙接過合巹杯遞給沈韻竹,使了個歉意的眼神說道:「來,娘子,滿飲此杯。」
怎麼會這樣?白夫人的性子和打聽來的截然不同啊,周嬤嬤暗自著急,如今木已成舟,可不能為了自己一個奶娘毀了這樁親事,再說夫妻來日方長,不用和婆婆爭一時長短,於是暗中牽了牽沈韻竹的衣袖,勸她稍安勿躁,莫要意氣用事。
一杯冷茶下肚,潑熄了沈韻竹出嫁時心中騰起的那股對新婚生活的熱情,纖纖玉手先從合巹杯上移開,白灝獨自擱下杯子,周嬤嬤的話得到印證,苦澀的冷茶刺激著他咽喉和腸胃,胃裡如同白娘子在裡頭作了法,頃刻間水淹金山寺,白灝雙目圓睜,哇的一聲,已經開始發酵的嘔吐物如瀑布般噴涌而出,疑是銀河落九天般沖向沈韻竹!
「小姐!」
「灝兒!」
周嬤嬤、蘭芝、蘭心飛奔過去欲護住沈韻竹,只是鞭長莫及,沈韻竹敏捷的側身避過,污物飛濺在她的嫁衣上,嫁衣上的金鳳狼狽的頂著一頭蔫蔫的青菜,華麗的翅膀更是慘不忍睹的像是開了醬菜鋪子似的,這酸爽感覺,不敢相信吶。
蘭芝蘭心扶著沈韻竹去浴房更衣梳洗,周嬤嬤換人抬水進來打掃,白夫人拍著兒子的脊背,喜道:「吐的好!吐出來就不會傷著胃了。」
待兒子吐完了,洞房也打掃乾淨,白夫人皺眉道:「這屋裡氣味怪難聞的,乖兒子,跟娘去書房歇息去吧,娘給你熬的枸杞粥在爐子上熱著呢。」
白灝吐的全身虛脫無力,頭疼的像被念了緊箍咒的孫悟空,不過他還殘存一絲理智,說道:「娘,新婚前幾日不好空著新房的,屋子熏一熏香就沒事了,叫下人把粥端過來,您和娘子一起用些,三更半夜的,都餓了吧。」
白夫人手腳一頓,還是吩咐丫鬟熏香送粥。粥還沒送到,白灝喝了杯溫水,支撐不住,昏睡過去,蘭芝蘭心合力把他架到拔步床上躺著。
白夫人如母雞護小雞般坐在床頭給兒子擦額頭,根本不讓他人沾身,見沈韻竹更衣洗漱回來,脫掉鳳冠霞被、洗去厚重妝容的新娘雪肌粉頰,如一朵出水芙蓉般亭亭玉立,一股說不出的酸味湧向心頭,她不舍的站起來,叮囑了一籮筐如何照顧酒後兒子的事項,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周嬤嬤常常舒了一口氣,還好,白夫人沒打算在洞房花燭夜陪在新婚夫婦床邊。周嬤嬤安慰了沈韻竹几句,沈韻竹神情恍惚的聽著,面無表情的看了熟睡的白灝一眼,抱起一床大紅鴛鴦戲水綉被往隔間繡房走去。周嬤嬤忙攔住道:「小姐,這使不得啊,洞房夜即使新姑爺不能——也不能分開睡的。」
沈韻竹含淚道:「嬤嬤,結親是為兩家之好,可我嫁到這裡,婆婆卻把我當仇人看,這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即便是以後孤獨終老,也比在這受氣強。婆婆臨走時囑咐我睡的輕些,免得兒子醒來口渴要喝水找不著人,您瞧瞧,我是嫁來當白少夫人,還是當使喚丫頭的?」
「唉,小姐啊,為人婦的日子怎麼可能還像閨中那樣輕鬆呢,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白家這本經算是好念的。」嬤嬤周嬤嬤拉著沈韻竹坐下,「白夫人在蘇州老家名聲不錯,並非那種以磋磨媳婦為樂的愚婦人。她年青守寡,族裡娘家都勸她改嫁,她不同意,一個人拉扯兩個兒子長大,都在十幾歲時就中了秀才,可見她教養孩子是錯不了的。可惜長子二十歲那年一場大病走了,她痛歸痛,滿了孝期,還是勸大兒媳改嫁,族裡有人問,你現在勸兒媳,當初你為什麼不改嫁呢?「
「她說,當年我的家產和嫁妝足以供兩個兒子讀書成人,所以不改嫁,如今媳婦沒有孩子,又沒什麼私房,娘家爹娘也沒了,苦守在這裡將來指望誰呢?後來她託付媒人把大兒媳說給一個屢試不第的舉人老爺做填房,還把自己的嫁妝田分出一半來給兒媳添嫁妝。善有善報,兒媳嫁過去次年,舉人轉了運,春闈金榜題名,中了進士,外放做官,這兒媳如今兒女雙全,還成了誥命夫人,把白夫人當做親娘伺奉呢,此事傳為美談,據說還寫進了蘇州縣誌。」
「你細想去,這世上喪子人家,或是為了面子,或是為了讓兒子在黃泉里有個伴,不準兒媳改嫁,或者出重金結冥婚的比比皆是,白夫人如此對待大兒媳,著實難得。你祖母正是看中她的開明善良,教子有方,才同意這樁婚事的。」
沈韻竹撇了撇嘴:「您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從今晚來看,婆婆的個性和傳聞中的截然不同啊,寫進縣誌難道就是真的?今竹妹妹說過,正兒八經的史書大半都是說假話呢。」
「我的小姐喲,四小姐這個熊孩子的話你也信。」周嬤嬤嘆道:「寡母獨子的,在兒子新婚夜言行失常也不是沒有。打個比方,你種下一棵樹,每天勤勤懇懇施肥澆水,長成大樹了,在底下乘涼吃果子的卻不是自己,心裡是不是覺得鬱悶?有些事情,要等你自己有了孩子、做了娘才會懂的。」
沈韻竹不以為然道:「奶娘這話理太偏,且不說白灝前途未卜,還不是一顆大樹呢,即便將來成了大樹,難道就我一個人獨佔乘涼吃果子了?她是我婆婆,有蔭涼肯定是她先躲著,有果子我也讓她先吃著。」
周嬤嬤見沈韻竹的語氣不像剛才那樣決絕了,心裡稍放鬆了些,為了緩和氣氛,她半開玩笑似的說道:「這個道理白夫人肯定知道的,只是一時糊塗罷了。今年春天南京禮部的左侍郎崔大人嫁女,那崔小姐是家中獨女,從小就寶貝的不行,新郎官來迎親,崔大人捨不得女兒呀,居然把騎在白馬上的新郎拉下來了,新郎差點摔成跛子,好容易等來新娘上花轎,這崔大人哭著攔著花轎不讓走呢,這事你曉得不。」
噗呲一聲,沈韻竹笑道:「這是今年春天南京城最大的笑談,那個不知,那個不曉得?崔小姐三日回門,崔大人借酒裝瘋,揮著鞭子滿院子追著抽新女婿,從此得了個諢名,叫做崔打婿。」
「這就是了,白老夫人如今和崔大人心情是一樣的,等過一陣子就好。」周嬤嬤說道:「崔大人現在待姑爺像親兒子似的,託了人把姑爺送到國子監,還親自指點他時論文章,崔大人以前是探花郎,學問好著呢。你看看,為人父母的,有時候會犯糊塗,但最終還是希望子女能把日子過好。」
周嬤嬤一番開導勸解,沈韻竹如死灰般的心正欲復燃,房門咚咚咚的響起來。
蘭芝舉著蓮花宮燈開門,頓時傻眼了,「夫人?!您——」
「沒事,我不進來。」白夫人抱著一床半舊的被褥,伸著脖子往屋裡探了探,說道:「我在隔壁小書房裡睡一晚,灝兒晚上醒了頭痛就叫醒我,我給他按按穴位。」
小書房和洞房只隔著一層木板,一排書架,這是明顯要聽壁角的節奏了。
周嬤嬤啞然,當晚沈韻竹睡在繡房的貴妃榻上,身上蓋著的綉被,一雙鴛鴦交頸戲水,而現實中的鴛鴦,已經考慮勞燕分飛了
聽到這裡,沈大少奶奶王氏不禁問道:「出了這樣的事,怎麼不派人回來說一聲,嫂子幫你出出主意,找親家敲打敲打,也不至於鬧道這步田地。」
沈韻竹沾了沾眼角的淚水,「正如周嬤嬤所說,寡母獨子的,一時糊塗也是有的。我冒失失的說給娘家聽,一來未免輕狂了些,傳出去讓人笑話,二來祖母因為今竹妹妹的事情,已經好些日子沒睡個安穩覺了,我又何必添亂呢。所以想著暫時忍一忍,靜觀其變。」
隱忍並沒有等來改觀,新婚第二天認親戚,白家和蘇州老家族人沒有多少來往,故白灝成親並沒有請族人觀禮,沈韻竹只需要給白夫人磕頭端茶,大夏天的,白夫人對新媳婦的態度冷淡的能滲出冰來,只不過現在的沈韻竹心裡沒有期待,自然也就沒有多失望了。
一日三餐,白夫人給新媳婦立規矩,站著布菜端茶遞水是必須的,輪到沈韻竹坐下吃飯時,往往還沒半飽呢,婆婆房裡的丫鬟就來請,說白夫人腰酸背痛,要媳婦過去捶一捶。
「這樣就太過了。」沈老太太沉著臉道:「洞房的那場鬧劇權當她寡母獨子一時發了失心瘋,她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竟像市井愚婦般使出如此拙劣的手段磋磨你。」
王氏也憤然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說親時她還拍著胸脯說以後把你當親女兒看待,娶過門了翻臉不認。那白家小子呢?他就眼睜睜的看你被作賤?」
到了這個地步,王氏也不屑叫姑爺了,以小子稱呼。提起白灝,沈韻竹心中倒是無波無瀾了,像個陌生人。
白夫人像是一條巨龍守護著寶藏,堅決防著偷寶藏的賊,說秋闈在即,叫兒子白天在書房靜心做文章,不許夫妻倆見面。第一個晚上,白夫人深夜親自送沈韻竹回房,說兒子昨日醉酒,同房傷身體,白灝諾諾稱是,當晚睡在拔步床的腳踏上。第二個晚上,白夫人實在找不到借口了,就和兩口子說夫妻同房,旨在生兒育女,若耽於此,即失了婦德云云,白夫人走後,白灝娘子長娘子短的畫眉寫詩,體貼溫存,欲在這晚成事。
只不過經歷了兩天噩夢般的新婚生活,沈韻竹那裡有心情和他同眠共枕?假意應付了些時候,推脫自己來了癸水,打發他去小書房睡了。
「不過這都不是我堅決要求和離的原因。」沈韻竹忿忿道:「這兩天白夫人講了一籮筐話,說他兒子多麼多麼優秀,缺點都是優點,我嫁到白家是修了九世的福氣,話里話外說我是高攀了他們家,暗示我們家以前是經商的,現在雖改換了門庭,還是不如白家清貴。今兒早上吃飯,冰花蝦餃稍淡,還沒有煎透,她說聽聞你曾祖父賣油郎起家,祖父母做過鹽商,家裡不缺油不缺鹽的,想必不會做出這個味道的蝦餃來。」
能說出這種話來,就不是單純看見兒子娶媳婦心裡吃味,而是對親家家世不滿了。
「豈有此理!」沈老夫人拍案而起道:「她是存心想把親家變仇家了!」
王氏緊跟站起來諷道:「有這樣前恭后倨的清貴人家?做人也忒讓人心寒了,瞧著人抬過去了,生米煮成熟飯,肉爛在鍋裡頭,想飛也飛不走,任她宰割。」
沈韻竹瞧見兩個能做主的是個態度,和離之事肯定能成,心中大安,也憤然說道:「磋磨我也就罷了,白夫人辱及先人長輩,如何忍得?我放下筷子說,『想來世代書香人家,從來不需沾柴米油鹽這等俗物,渴了餓了,舔一舔硯台墨汁也盡夠了。』白夫人當場摔了碗筷,若不是白灝說今日要回門,還不知怎麼鬧一場。」
「二姐姐說的好!」躲在青花大缸後面偷聽的沈今竹蹦出來拍手道:「一個惡婆婆,一個慫姐夫,都不是好人,咱們把他們都趕走。」
白家的言行激起了群憤,倒也沒有人在意熊孩子偷聽。
「既然確定要和離,小姑今晚肯定不能隨白灝回去,那白夫人在氣頭上,還不知會怎麼折辱她,只是——」王氏面有難色道:「成親三日就和離,外頭問起來怎麼解釋?事實是白家骨頭軟嘴巴刁,把親家當仇家。有誰相信小姑嫁過去三日,被婆婆膈應的還是處子之身呢?但白家肯定倒打一把,說小姑不服管教,婆婆稍微給媳婦立點規矩就受不住,傳出去有損我們沈家女兒的名聲,將來幾個小姑不好說婆家。唉,女方家總是要吃悶虧。」
沈老太太眼裡結了霜,說道:「先下手為強,想辦法要白家先理虧,我們沈家可不是隨隨便便被人騎到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