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陰陽隔難絕姐弟情,涼棚下舅舅試外甥(二)
朱兼滔有些奇怪,他明明記得帶著弟弟妹妹來這裡時涼棚里只稀稀拉拉坐著幾個客人而已,怎麼這個人還要和自己拼桌呢,他環顧四周,發現八張桌子不知何時全部都滿了,還真只有自己這桌空了一個位置。
而這個大鬍子男子雖然看起來很兇悍,但是言行彬彬有禮,氣質也是朱兼滔欣賞的那種帶著無形威壓的大將之風,也不知為什麼,朱兼滔覺得此人有種莫名的親切,便點頭說道:「請坐吧。」
大鬍子男人說道:「多謝了。」落座在朱兼滔旁邊,拿出一張古舊的羊皮地圖看著。朱兼滔眼角的餘光的打量著此人:身材高大健壯,腰身結實有力,和爹爹差不多的樣子,應該是常年習武之人,好像更加年輕一點,腰間有匕【首和燧發槍,從喝茶的姿勢來看,此人應該受過很好的教養,不是那種普通粗魯的武人。起碼是百戶以上官職的軍官!
再一瞥地圖,哇!是航海圖!天津有三個衛所,這位莫非是大明水軍軍官?朱兼滔心中嚮往水軍,便忍不住開口問道:「敢問這位官爺,您是大明水師的人么?」
涼棚里突然坐滿的男女老少其實全部都是喬裝打扮的東廠護衛,坐在隔壁座的乾脆就是太后沈今竹。徐楓裝腔作勢掏出海航圖只是誘餌而已,見外甥上鉤主動搭話了,他便說道:「我不是什麼官爺,是保護海商們的雇傭兵,類似陸地上的保鏢吧。」
朱兼滔正是好奇心最重的年紀,知道對方不是軍官,心裡隱隱有些失望,不過還是熱情的追問道:「大叔有自己的艦船嗎?你們打過海盜和倭寇,有沒有和紅毛番交手過?」
這熊孩子,叫什麼大叔啊,我是你大舅!看著這張酷似自己年少時的臉,徐楓不禁會心一笑,說道:「都打過,我的破船運氣還不錯,輸少贏多。」
哇!朱兼滔頓時如看英雄般注視著徐楓,「大叔好厲害!連紅毛番都打贏了!船在海上如何打仗的?茫茫大洋,你們是怎麼相遇……」
朱兼滔問了許多問題,徐楓一一耐心解答,還把自己的海航圖給外甥看。朱兼滔愛不釋手的將航海圖還給徐楓,目光停留在徐楓左眼黑色眼罩上,「大叔的眼睛是在和誰干仗時受傷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舅舅天生就是欠外甥的。徐楓一愣,而後說道:「和紅毛番打仗時擦傷的。」
見大叔頓了頓,朱兼滔這時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了,連忙說道:「我聽爹爹說過,紅毛番船堅炮厲,連大明水師都打不過他們,大叔瞎了一隻眼不算什麼,我——我舅舅還為此喪命了呢。」
這一刀補的極為精準,砍在心口上了,徐楓氣的只想吐血。隔壁桌的沈今竹忍俊不禁,噗呲笑出聲來,朱兼滔覺得奇怪,便轉身往笑聲方向看去,「恰好」此時一個店小二模樣的人提著茶壺過來續水,攔住了他的視線,然後聽見隔壁桌有人說道:「這個閨門旦唱的小尼姑色空簡直傳神,小二幫我打賞三兩銀子。」
見隔壁桌的客人是聽戲入了迷發笑,朱兼滔便沒往心裡去,為了表示歉意和答疑解惑的感激,他大手一揮,說道:「今日和大叔和言談甚歡,您的茶錢和點心交給我付吧。」
外甥請客,徐楓當然沒有推辭,他豪爽的將自己的燧發槍和一袋子火藥子【彈給了朱兼滔,說道:「今日和小兄弟十分投緣,我這柄槍就送給你了,留著防身吧,好好保護你自己,還有你的家人。」
「這個——」朱兼滔內心很矛盾,他瞧出這燧發槍是難得的好貨,但是好像太貴重了,他和此人不過是萍水相逢,他覺得不太好意思接受這麼貴重的物件。若爹娘知道,少不得被教訓一番,連東西都要抄沒沒了。再說娘剛才因想念死去的舅舅,心情不好,在包廂裡頭痛哭呢,這會子若曉得自己不懂事接受了陌生人的厚禮,可想而知一頓暴揍是少不了了。況且母親最近時常叮囑自己,爹爹如今高升到了京城,周圍肯定有心懷叵測的人拉關係、送禮物,或者引誘他這個大兒子喝酒賭錢,設局害他和家裡人,嚴重的會毀了爹爹的前程,一定要小心謹慎。
娘說的話很有道理,這個大鬍子感覺再親厚,但畢竟不曉得底細,朱兼滔忍痛說道:「多謝大叔的厚禮,可是無功不受祿,我爹娘若知道今日之事,肯定會罵我不懂事的,這燧發槍我不能要。」
是個懂事的孩子呢!徐楓心裡有榮焉,這個時刻,他真的很想亮出自己真實身份,抱一抱這個外甥,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他。再告訴姐姐我還活著,你不要傷心了——可是我如今的身份是見不得光的海盜,時局複雜,弄不好會害了姐姐一家子人,還是再等等吧。
徐楓只得收回了燧發槍,將懷中一個銅錢大小的銅牌拿出來遞給朱兼滔,說道:「我在海上有些小名氣,黑道白道都給些面子,以後小兄弟若在海上遇到海盜等麻煩事,就亮出這個銅牌,或許能夠派上用場。」
朱兼滔這種年紀的熱血少年,心中幾乎都有一個偶然遇到高人,被點化成了各路高手的夢想。反正不是值錢惹眼的東西,一個普通銅牌而已,拿在手裡不嫌手沉,即使爹娘知道,也不會說什麼。朱兼滔便如獲珍寶似的接過了銅牌,疊聲道謝。
互相交換了禮物,兩人的關係更加融洽了,都沒心思聽戲,朱兼滔又問道:「大叔,不瞞您講,我以後打算投大明水軍,建功立業。我外公,還有我兩個舅舅都是和紅毛番打仗英勇殉職的,娘親提起這個就很痛苦,恨透了紅毛番還有那些西洋東洋的強盜們。我雖已經選了武生,今年也即將考武舉人,可是這些考試的項目基本都是陸戰和刀劍兵馬之術,很少有海戰的內容,我若是想要將來在水師有所作為,現在應該多學些什麼?」
徐楓想了想,說道:「我以前也當過軍人,其實無論陸戰和海戰,軍人首先要學的是如何保護自己,還有手下人的安全。惜命不是懦弱怕死,你要充分理解生命的珍貴、人死不能復生,才能在每一次作戰中考慮周到,並且全力以赴。你若當一個小兵,學會攻擊即可,若是想要當大官或者將軍,成就大業,就必須學會防守,比如當水軍,起碼水性要好吧,你要熟悉各種水域,江河湖海的水都是不同的,要熟悉天氣變化,特別是在海上,一場風向的改變就能決定勝負……」
甥舅二人言談甚歡,徐楓恨不得將一生所學和經驗傳授給外甥,隔壁桌的沈今竹聽見了,心裡有些心疼徐楓,這時戲台上換了一場新戲,唱著《牡丹亭.驚夢》一折,戲台上杜麗娘和柳夢梅在夢中相見於花園,一見鍾情,牡丹亭畔,芍藥闌邊,共成*之歡。兩情和合,真箇是千般愛惜,萬種溫存。
沈今竹想起了和徐楓重逢時的紫藤花架,那時也正是戲裡面唱著這樣露天席地,草借花眠。柳夢梅唱的極為露骨,風月無邊:「則把雲鬟點,紅松翠偏。小姐休忘了啊,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
聽著這個唱段,沈今竹心中有個小人面紅耳赤,捂臉捶地。真是行來□□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雲。驚夢唱到尾聲時,剛才唱《思凡》的閨門旦臉上帶著妝、穿著戲服慢步而來,遙遙對著沈今竹那一桌行了一禮,說道:「方才聽說這一桌的客官打賞了在下三兩銀子,奴家感激不盡,特來拜謝。」
銀子是沈今竹給的,並不是覺得這個閨門旦唱的有多好,而是為了掩飾笑聲,沈今竹朝著身邊喬裝的護衛使了個眼色,護衛忙頂替說道:「不用謝了,是你唱的好,應該得的。」
閨門旦說道:「多謝這位公子了,公子想要聽什麼?奴家可以單獨為您清唱一段,以表謝意。」言
罷,閨門旦輕移蓮步,慢慢靠近了。
那些暗衛們如何會容許閨門旦接近沈今竹呢?有兩個護衛佯裝過路,攔在了閨門旦面前,沈今竹身邊的護衛也說道:「我不喜歡聽清唱的,太寡淡了,你走吧。」
那個閨門旦腳步一滯,隨後再次盈盈一拜,淡淡的說道:「多謝公子的賞銀,奴家告退。」閨門旦轉身往回走,兩個護衛依舊不敢放鬆,假裝問戲班的價格,緊緊跟在閨門旦身後,沈今竹只覺得這一幕似乎很熟悉,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她將面前的杯子倒扣在桌上,放了一個信號,眾人忙擁著她離開這裡,徐楓會意,找了借口拉著三個外甥往外走,「我那裡有一個竹片搭建的艦船模型,給你們瞧瞧——」
眾人剛剛起身,閨門旦突然轉身,往沈今竹的方向投擲了一個黑黝黝的、如五角海星一樣的東西!
轟隆!炸【彈【爆【炸開來,涼棚轟然倒塌!朱希林和徐碧若趕來時,朱兼滔牽著安然無恙的弟弟妹妹,驚魂未定的說道:「是大叔——是一個大叔救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