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趙太妃從來就不糊塗,她太明白底線在那裡,並且在這個範圍內讓自己過的恣意順心,她就像一匹狡猾的狼,閑暇時你會誤以為她是一條無所事事、只曉得在草地上曬太陽混吃等吃的老狗,可是當她對你亮出鋒利的獠牙、露出本性時,一切都太晚了。
太后垂簾聽政路六年了,勢力如日中天,是一個成熟的執政者。而皇上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立刻顯得幼稚可笑,大臣們是絕對不會順著皇上的意思來的,反而更加有求於太后,要太后管束小皇帝。
小皇帝越是著急掌權,上竄下跳,群臣們就越偏向於太后,這樣惡性循環下去,總有一天群臣會失去耐心,而太后——那個女人從來就不是個安分守己的,朱家王朝豈不是要改姓沈呢?
趙太妃便勸解小皇帝,要他稍安勿躁,繼續當一個乖順的好孩子,凡是多請教幾位閣老,做出一副勤奮上進、謙虛有禮的模樣,這樣無論太后多麼得民心和臣心,她遲早都會把皇權交給皇帝。
小皇帝尚在懵懂之中,趙太妃不敢把話說透了,只是說要他聽話,順從太后和閣老們的意思,不要自作主張——反正你也做不了主,何必讓自己下不了台呢。
小皇帝不懂得這麼多彎彎繞繞,他覺得這個皇上當的很憋屈,但是趙太妃如此苦口婆心的勸告,還哭天抹淚的將皇爺爺和先帝爺都搬出來了,小皇帝只得指天發誓說朕再也不當眾頂撞太后和閣老了。趙太妃這才滿意,哄著小皇帝喝了葯、吃了些東西,瞧見臉色比之前好些,才離開乾清宮。
入夜,小皇帝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值夜的內侍蘭桂說道:「皇上,早點睡吧,明日還要早朝呢。」
小皇帝木愣愣的看著床帳上的五爪金龍,說道:「晚睡早睡都一樣,反正朕就是在龍椅上坐著,擺擺樣子,又不需要朕說些什麼。」到底心有不甘啊!
慈寧宮裡,廠公懷義細細說了今日蘭桂給小皇帝獻綠豆糕之事。沈今竹說道:「知道了,不用出手阻止。蘭桂想要攀高枝,實乃人之常情,皇上一日大似一日,這宮裡宮外,還有朝堂之內,有這種心思的人只會越來越多,盯緊一點,莫要妄動,放長線,方能釣大魚。」
「是。」懷義應聲退下。案前還沒看完的摺子依舊還有小山那麼高,沈今竹疲倦的撫額說道:「今日太累,先更衣歇息吧。」
瓔珞伺候沈今竹歇下,她如今表面的身份是宮裡的五品尚宮女官,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在天津暗中操作日月商行的生意,她早就看透了世情,終身未嫁,不沾染男女之情,一生都給了事業,眨眼也是四十如許的人了,不過看起來很是年輕,有一種上位者的氣派和威壓,誰都想不到這個尊貴的婦人是出身低賤的家奴。
瓔珞正要放下床帳時,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太后,您的葵水已經遲了五日。」
沈今竹昏昏欲睡,她打了個呵欠,含含糊糊的說道:「早五天晚五天是常有的事情。」
瓔珞說道:「這次不一樣的。」
沈今竹說道:「聽說女人都了一定年紀,就不像以前那樣准了。」
瓔珞說道:「我四十多了,依舊是每月如此。太后,該去找一個可靠的大夫看看了。」
沈今竹猛然意識到了什麼,蹭地坐起來,不可思議的喃喃說道:「你是說——不可能的,我都三十六了,而且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用了——」那些秘制的魚鰾和羊腸也太不可靠啊!難道是弄破了不成?
徐楓剛剛得到了大明的冊封,不日將啟程回國。聽到沈今竹說出這個消息,他先是狂喜,而後開始擔憂,如一頭雄獅般在殿里暴走,「死遁跟我去呂宋吧,不行,這樣你的努力就白費了。可是你垂簾聽政,每日都接觸臣子,等到肚子里的孩子七八個月大時,就遮掩不住了,怎麼辦……」
經過一晚的深思熟慮,沈今竹已經鎮定下來了,說道:「我不會離開皇宮,我也決定留下這個孩子,現在的問題是如何秘密的生下孩子,把它養大。」到了這個年齡,墮【胎是非常危險的,何況這是她和徐楓的孩子,她想要好好保護這個小生命。如果她走了,放棄的不僅僅是皇權,她還有個女兒,她對珍兒也寄以極大的希望。
徐楓撫摸著沈今竹尚平的小腹說道:「無論男女,我都會帶著它去呂宋國,將來繼承我的王位。」在皇宮裡養大這個孩子是不可能的,哪怕沈今竹此刻登上了帝位,都不可能公然招夫生子。
沈今竹說道:「瓔珞想到了一個辦法……」
長興六年春,朝鮮國使團進京朝拜,有許多女子隨行,服飾華麗,尤其是裙擺寬大如水缸,引起許多人圍觀,據說叫做什麼馬尾裙,在裙子里用了馬尾編製的裙撐,使得裙擺看起來就像撐起了一把小傘,一些年輕時尚的京城頓時興起了馬尾裙,馬尾裙遮攔了腰部的贅肉,不顯肥胖,走起路來卻因為裙擺撐開,而如蝴蝶般飄逸出塵,傳說流行的起因時太后很喜歡穿這種裙子,時常穿著馬尾裙上朝,上行下效,內閣的崔閣老是太后的忠實擁護者,更是一年四季不離馬尾裙。(註:明朝陸容在《菽園雜記》中記載:內閣首輔大學士萬安一年四季不管冷熱都是裙撐不離腰,禮部尚書周洪謨體形清瘦,為使馬尾裙蓬張散開效果明顯,總是著雙重的裙撐,馬尾裙風靡一時)。
這股風潮從上而下風靡大明,無論男女老幼都穿著此裙,為了使得馬尾裙撐起的小扇保持鼓脹不變形,甚至在馬尾裙撐上綳起弓弦。可是那裡有那麼多馬尾巴可以用呢,買不起的馬尾裙的便用竹編的裙撐代替而成,同時軍隊偷割馬尾販賣之風盛行,導致軍隊馬匹差不多都成禿尾巴,無法搖尾驅趕蚊蟲,導致驚馬,軍中下令嚴懲割馬尾者,才保住了可憐的馬尾巴。
沈今竹沒有想到她遮掩漸漸隆起的腹部之舉,居然引來了如此大的風潮,馬尾裙誇張的裙撐又被一些保守的人稱之為「服妖」,首先穿起馬尾裙的太后則被稱貶稱為「妖太后」了,紛紛說太后牝雞司晨,陰陽顛倒,所以颳起了這陣妖風,呼籲太后早日還政給小皇帝,以正乾坤。
那一年除了盛行馬尾裙,大明還有一件盛事:太後娘娘思戀家鄉,而且久思抑鬱成疾,為了排解鄉愁,太后在錦衣衛等沿路衛所的護送下,從京城順著運河南下省親,去金陵城拜祭娘家祖先,接見親友。由於路途遙遠,加上沿路官員朝拜,以及太后還時常上岸體察民情,從出發到回京,太后的省親之旅足足用了四個月。
夏天出發,回京城時已經是初冬了。沈今竹摸著已經癟下去的肚皮,胸脯不由得陣陣發脹,這是母性的自然反應,表示要給孩子哺乳了。瓔珞遞過一盞山楂熟麥芽湯,說道:「多喝些,很快就回奶了。」
沈今竹將回奶湯一飲而盡,心中一片悵然,說道:「也不知何時才能和兒子再相見。那麼小小的、軟軟一團,現在吃飽了沒?穿暖了沒?哭了有沒有人哄他?」
瓔珞安慰說道:「峨嵋是四個孩子的娘了,交給她照顧著,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等孩子稍大些,禁得住海上風浪,就送到呂宋島徐楓身邊了,他是王儲,將來前程遠大,你莫要擔心他們父子,如今還政之說越來越盛,你離京也有四月之久,京城不少官員已經開始搖擺,你要好好養足精神,保護好自己和大公主,你的身份遠遠不止一個母親而已,打起精神來,我們這些人也都依仗著你呢。」
母性總是容易觸動內心最柔弱的部分,讓人總是情不自禁的分神、搖擺不定,沈今竹也不能免俗,忍痛將剛出生的兒子交給峨嵋抱去雲南撫養,割斷了連接母子的臍帶,卻割不斷無形的母性。沈今竹日里夜裡想的都是襁褓里小小軟軟的兒子,求之不得,令她十分痛苦和焦慮,總是會想到一些可怕的事情發生在兒子身上,想到那些,她就有種痛不欲生的感覺,這種感覺影響著她的判斷,令她的意志搖擺,她失去了以前那種鎮定自若,穩握勝卷之感,讓她覺得不安、沮喪,從而喪失自信,天好像永遠都是罩著一層灰濛濛的東西。
瓔珞說她的身份遠遠不止一個母親,她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令沈今竹想起了以前弗朗克斯說過的話,一個成功的政治家是介於半人半魔之間的怪物,她必須割捨掉一些人類固有的情感和道德,將這些東西出賣給魔鬼,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才能一直立於不敗之地。或許母性對於一個想要在政治上有所作為的女人而言,就是必須割捨的東西,她必須忘記那個私生子,割斷對兒子的牽挂。在這個世界里,沒有人會擁戴一個生下私生子的太後為帝。她必須要堅強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沈今竹其實就是產後抑鬱症。舟剛當媽媽時,也有過這種抑鬱的感覺。
生活於十五世紀中下葉的王錡在《寓圃筆記》中記載:發裙之制,以馬尾編成,繫於襯衣之內。體肥者一裙,瘦削者或二三,使外衣之張,儼若一傘。陸容《菽園雜記》載:馬尾裙始於朝鮮國,流入京師,京師人買服之,未有能織者。初服者惟富商、貴公子、歌妓而已。以後武臣多服之,京師始有織賣者,於是無貴無賤,服者日盛。至成化末年,朝臣多服之者矣。大抵服者下體虛奢,取觀美耳。閣老萬公安冬夏不脫;宗伯周公洪謨重服二腰;年幼侯伯、駙馬至有以弓弦貫其齊者。大臣不服者惟黎吏侍淳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