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機
「本來我們還堵得住的,」屈完氣急敗壞地報告,「可是,這時候,王小石出現了,還有一個女子,模樣兒長得甜甜的,但出手十分狠辣,二話不說,只用一管簫,射出神出鬼沒的暗器,放倒了我們七八名兄弟,每個人挨了一下,只不過像蚊子叮似的一點紅,但不旋就整個人化成一攤水,還冒起幾個泡泡!」
白愁飛聽到這兒,瞳孔收縮,道:「無夢女?!她怎會幫王小石的?」
「她放倒了我們這邊幾個人,還跟王小石討功似地招呼道:『你欠了我的情,你該還我的心。』」黎井塘也猶有餘悸地轉述道:「另外一個紅衣女子就叱道:『什麼?!他偷了你的心?!』」
白愁飛皺皺眉:「那是溫柔吧!」
「是她。」黎井塘也知溫柔跟這白樓主也有相當的交情,但這會兒這位姑娘卻是幫著「外人」來對付他們哩,他也好生不解,「那以簫發暗器的姑娘笑說:『不是偷了我的心,而是傷了我的心。』溫姑娘就瞋目瞪著王小石,王小石就說:『那不是真的心。』溫姑娘『嗄』了一聲。王小石連忙又說:『是箭,傷心小箭。』」
「這小子竟弄到了『傷心箭訣』?!」白愁飛臉色又寒白了起來,冷哼道,「這還得了!」
隨即心忖:這小石頭一走四年,江湖走遍險歷遍,但對那刁蠻姑娘卻一如往昔,又怕又愛,這倒一點兒也沒變。
他冷笑道:「王小石已殺了元十三限吧?」
屈完道:「殺了。」
白愁飛問:「他傷得不重吧?」
黎井塘答:「不算太重!」
白愁飛又問:「他既已出現,加上他那一干兄弟都在,你們是怎麼活回來的?」
黎井塘昂然道:「我們為完成樓主差遣,苦戰不屈,抱著大丈夫寧死不受辱的氣概,以一當百,勇挫強敵,殺出重圍,攻破血路……」
白愁飛叱了一聲:「我不要聽廢話。」
屈完即道:「王小石救了我們。」
白愁飛微詫:「他?」
屈完道:「他喝止那放暗器的姑娘,道:『別殺害他們!他們也只不過受人之命,不敢不從而已!』他也阻止他那幾名兄弟向我們動武。」
白愁飛冷笑道:「那你們就溜了?」
黎井塘挺胸道:「我本正要咬牙苦戰,不怕犧牲,只要能執行白樓主的意旨,哪怕上刀山、下油鍋,我也不怕——」
白愁飛截問:「結果怎麼了?」
黎井塘正豪氣萬狀:「結果不重要,過程才可怕。我無畏無懼,作戰到底,死戰不懼,但是,這位屈完,他哪,嘿,卻膽怯了,打了退堂鼓……」
白愁飛眉一皺截道:「我要聽真話。」
屈完即答:「我們立刻逃命,腳底抹油地撤走了。」
白愁飛迎著江風。
他衣袂獵獵飄動,宛似風吹雲飛。
可是他一點也不心閑。
而且還志氣奇大無比,很想干一番大事業,一展抱負,一試身手。
他今天是成功的。
他終於當成了「金風細雨樓」的總樓主。
他現在是勝利的。
他打倒了蘇夢枕。
可是他今天也是失敗的。
因為蘇夢枕屍首未獲。
同時也是難以滿意的。
因為王小石在他得志的同一天里,格殺了元十三限,而且,好像還取得了「傷心箭訣」——那豈不是如虎添翼?!不行,他一定要殺掉王小石,取得「傷心箭訣」!
他為自己有更多借口對付王小石而氣壯。
他向屈完問道(他仿似已不願再聽黎井塘說話了):「他還有說什麼?」
——「他」當然就是指王小石。
屈完道:「有。」卻並不馬上說下去。
白愁飛瞄了屈完一眼。
屈完的眼神並沒有退縮。
白愁飛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他把身子側了側,向屈完略傾。
這樣,屈完就可以在他耳畔低語了。
「王小石說:『回去告訴白老二,誰敢傷害蘇老大,我就要他的命!』」
白愁飛點點頭。
人已經害了。
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反正,跟王小石,已肯定是敵非友了。
他本也想過:好不好把王小石也一道拉過來自己陣營里,使自己手上多添一名猛將!
不過,他很快認為那是不可能的。
一是因為王小石對蘇夢枕非常忠心,而自己對蘇夢枕十分不忠,這擺明了是對立的格局。
二是他也容不得王小石。就算王小石現在肯屈從於他,但他能保證他日王小石不會像他一樣,把自己也剷除掉嗎?
——王小石既然這樣說了,那麼,當然就等於是宣戰了。
白愁飛明白屈完低聲轉述這句話的用意。
這是留個餘地。
——要是把王小石的話大聲說出來,萬一白愁飛本不欲與王小石為敵,又或有意與王小石化敵為友,可是人人都知道這話已放開了,便沒有迴轉的餘地了。
他相信屈完的話。
因為屈完是個有擔當的人。
——有時候,屈完只要據的是理,非但敢與他力爭,甚至還敢於「頂撞」。
他喜歡這種人。
——既然作為一個男子漢,他就最看不起喜歡「御膊」的男人。
當男人大丈夫,第一件事,就是要有肩膀,敢擔當。
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才有分量。
但他自己卻不知道,他這回是錯看了屈完。
屈完剛剛那一句,雖然不是說了假話,卻明明是歪曲了事實。
他希望見到白愁飛在志得意滿、躊躇滿志之時,偏是多添一些不快。
他剛看過王小石的出手:王小石雖然才跟元十三限拼了一場,既負了傷,也元氣大傷,但只隨手在地上抓起三顆雪球——小小的雪球——一顆打在黎井塘的曲澤穴上,一顆射在自己的犢鼻穴上,還有一顆,就捏在手裡,一面制止張炭、唐寶牛等人追擊,叱道:「在我手上的雪球融掉之前,你們再不走,恐怕就永遠走不成了。」
——他們能不走嗎?
黎井塘一隻手已抬不起來,屈完的一條腿到現在仍有點麻痹有點瘸。
王小石那一下子可威風了。
——這反映出自己的無能。
所以屈完很不喜歡他。
他希望白愁飛能把王小石收拾掉。
他也很看白愁飛不順眼。
——他可成功了!
但那算什麼成功?
——奪權篡位成功!
只要手段夠毒、良心夠黑、運氣夠好,誰都可以!
屈完也覺得自己沒理由身為一個別派的負責人,還要向年輕過他十幾歲的白愁飛俯首稱臣,細稟恭報的。
他很不甘心。
所以他也希望白愁飛給王小石收拾掉。
他跟兩人沒仇、沒恨、可是世事往往這樣子,一個人恨你忌你仇視你,只要他看不順眼,根本不需要什麼理由。
對屈完而言,他的理由頂多是:他認為這京城武林里的「權力爭奪遊戲」,他一直沒有插手當莊家的時機,就算有機會,也只是一種「客卿」式的「助拳」,永遠也不是「擂台上的主人」。
——那只是「客機」!
屈完卻一向喜歡當主人!
他要「作主」,而不是任人拿主意!
故此,他不喜歡王小石,也討厭白愁飛。
他當然不會表達出來。
他表達出來的只有耿直忠誠。
——像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就算是絕頂聰明的人,也不會對他有所防範。
那麼,他的目的便算達到了。
其實,王小石的那句話原是:
「回去告訴白二哥,蘇老大對我們向來提攜扶植,有再造之恩,望能念結義之情,勿傷了和氣。有誰傷了蘇大哥,我們應聯合起來對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