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機
王小石聽清楚了,也弄明白了。
「不過,他們也一樣會在菜市口布下天羅地網,只等人去劫法場。」無情冷酷地說,「殺人容易救人難,自古亦然。武學上本就講究料敵機先,但而今你已先機盡失,再要衝動行事,那隻為了那兩個活寶兒賠上全部好漢性命,犧牲而無所獲是瘋子才幹的事!」
王小石道:「要救人,也只我一個人的事。」
無情道:「但誰都知道你是『象鼻塔』的領袖。」
王小石:「今天我是,也許明天我就不是了。」
梁阿牛聽懂了王小石話里的一些意思,大聲道:「小石頭的事,就是我們的事,就算你不認我們,我們也認定了,有禍大家扛著,有福不讓你一人獨佔!」
王小石道:「這畢竟是我個人的事……」
何小河撇了撇薄唇兒:「唐寶牛和方恨少,也不是你一人識得。你救得,咱們就救不得?」
王小石忽向蔡追貓和梁色長揖道:「有一件事,務要你們二位幫忙。」
梁色見王小石神色凝重,知道是非同小可的事,便說:「請吩咐。」
蔡追貓大目眨動,顫聲道:「只要我能辦得到的,一定遵命。」又解釋:「我聲顫不是怕,只是緊張。」
王小石的眼光向王天六和王紫萍那兒溜轉了一下,道:「你們腳程快,今晚就把我爹爹和萍姊送出東京,七百里疾奔投靠湖北『排教』中那位賣解的厲蕉紅厲二娘,她會幫我替他們找個安置的地方。不管今生能否再見,小石都不忘兩位大德。」
蔡追貓的大眼睛又眨了眨,沒聽懂,「你……」欲問又止。
梁色卻說:「好,你放心吧,姓梁的姓蔡的,只要有命在,這事都扛下來。」
王小石看了蔡追貓和梁色好一會。
他滿目都是謝意。
但卻一個「謝」字都沒說出來。
他只跟四大名捕提出了一個要求:「待會兒,勞駕你們其中兩位,跟我到黃褲大道走一趟,可好?」
「好,」無情毫不猶豫,「你選誰?」
「鐵二兄,」王小石道,「還有崔三哥。」
鐵手即答:「可以。」
追命點點頭。
他們都沒問為什麼。
可是王紫萍已忍不住了,她瞪著大眼,眼裡透露出比口裡吐出更大的疑問:
「誰要走了?」
「你和爹爹。」王小石答。
「你不留我們?我們才重逢啊!」
「可是留在京里不安全,還是走的好。」
「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不。」
「為啥?」
「我留在這兒,還要干點事。」
「你要這兩人送我們走?」
「不錯。」
「他們?行嗎?」
「行。他們是我的兄弟。」
「我們是非走不可嗎?」
王小石吃力但也很用力地點點頭。
「因為我們不走,石頭兒就會落入敵人的機關里。我們是他的破綻,也是他的死穴。」王天六忽然巍顫顫地用左手緊搭住王小石的臂,右手抖哆著力握住王紫萍的手,蒼涼地說,「我們還是,走吧。」
王紫萍也明白了。
王小石這樣做,完全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比身不由己更無奈。
剛重逢就要分手。
未敘親情已要走。
鐵手和追命,跟王小石走到了黃褲大道。
大道正入夜,行人熙攘,檔攤擺賣,熱鬧非凡。
三人走到街心,王小石忽停了下來。
鐵手和追命也在他身後停步。
三人相隔,約莫七尺。
王小石突然回身,戟指叉腰,破口大罵,聲音從丹田逼出,洪發如雷:
「你們四大名捕是什麼貨色,竟然一點面子也不給,連我的兄弟也敢緝逮,你既初一,我便十五,好,從今之後,我姓王的跟你們一刀兩斷,是敵非友……」
一時間,街上的行人都凝住了,靜了下來,在聽王小石大、痛、怒罵名震天下的兩位名捕。
「——你們四隻鷹犬,為官撐腰,助紂為虐,跟王廷效死命,這種江湖敗類,才不是我王小石的什麼師兄弟,連當朋友都不配——」
說著,他運掌如刀,「啵」的一聲,竟揮掌「割」下自己的右爿袖子來,往地上一扔,還當眾大力地踩了幾腳,然後揚長而去。
眾皆嘩然。
——名動江湖的四大名捕,竟當眾受辱,遭人如此侮罵,難免使眾人都喁喁細語,議論紛紛。
鐵手和追命在人群中,沒有答話,也沒回罵。
鐵手神色木然。
追命眼裡的滄桑之色更為濃烈。
在痛苦街那兒,冷血標槍般畢立在無情背後,問:
「他叫二哥三哥去做什麼?」
「——大概是去說幾句話。」
「幾句話?什麼話?」
「幾句表態的話。」無情淡淡地說,聲音里已有了倦意,敢情剛才他所探得的情報,已耗了他不少心力。
但他始終沒有回首。
「……表態?表什麼態?」
「表示他是他、我們是我們的態度。」無情的聲調也不知是憂傷還是悠然地說,「從今而後,他做什麼,都自跟我們無關了。」
冷血忽然明白了。
因為明白並不等於也同意,所以他說了一句不知是給他大師兄還是給他自己聽的話:
「世上的事,豈能說無關便無關的……」
話未說完,卻來了些氣急敗壞的人,說是要來急找王小石的。
——來的是「象鼻塔」的漢子,而且人到的時候已十一萬火急的樣子。
可惜王小石卻剛走了。
無情立即命冷血帶來人去黃褲大道找王小石。
但他們只遇上神色落寞的追命,王小石已經走了。
王小石也沒立即回返「象鼻塔」。
他跟梁色和蔡追貓去了東門。
他要目送父親和姊姊離城。
他又帶著傷感的心情,和梁阿牛及何小河到菜市口走了一趟,為的是「勘察地形」。
他沒有想到有人這麼急著找他。
而且是為了那麼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