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相見
86_86892一年後
「夏紗,你那筐衣服洗好了沒?磨磨蹭蹭的!」,老嬤嬤的聲音喊道,夏紗鬢髮微亂,垂下幾綹,隨意順到耳後,經歷冬天冰水的雙手,長滿了凍瘡,紅腫破皮,正把衣裳絞乾,放到籃子里,準備晾起來。
突然的起身讓眼前暈眩,腰間傳來刺痛感,夏紗一手握拳,在腰后錘了錘,輕聲咳嗽兩聲,風寒尚未痊癒,旁邊的浣衣宮女,皺了皺眉,往遠的地方挪去。
夏紗臉色蠟黃、憔悴,身形消瘦,剩下皮包骨,咬牙捧著很重的籃子,手指頭腫的跟蘿蔔樣粗,這雙手曾經靈巧的可以綉出最精細的衣裳圖樣,現在卻日日浸泡在冰冷的水裡,做洗衣裳這種粗活。
昭寧公主身邊的四個一等宮女個個有本事,夏菱聰慧心細,通琴棋書畫;夏紗手巧,會描衣裳樣子,綉工精良,栩栩如生;夏知喜下廚,羽殿小廚房做的東西比御膳房的都好吃,夏畫武藝高強,平時不吭聲,連大內侍衛都不是她的對手。
「把那些晾好后,再把這些也洗了」,老嬤嬤頤指氣使的說道,不過是個浣衣局的管事,往日在夏紗面前,哪次不是低聲下氣,刻意討好,如今卻處處刁難,夏紗知道,公主逐她,這輩子都只能留在浣衣局了。
眼前閃過那身水綠衣裳的身影,時而討好的、時而羞怯的、時而絕望的,不知她在冷宮可好?
夏紗託人打聽過,自先帝薨后,冷宮的妃子都遣散了,新帝體弱,長寧宮素來空置,只有兩位老嬤嬤守著,除了前些日子惹了聖怒的鈺妃,是頭一個貶到冷宮的妃子,但鈺妃性子溫和,不至於苛待小螞蚱。
想著那夜小螞蚱決裂的表情,夏紗心間一痛,她本以為,只要表明自己和小螞蚱再無關係,公主或會容下她二人,殊不知,小螞蚱竟如此決裂的想要自盡。
夏紗握著衣裳,站在繩前發愣,啪的一塊皂角扔到她頭上,「竟敢偷懶!想受罰了!」,老嬤嬤惡聲惡氣的罵道,對旁邊四個洗衣裳的宮女道,「今日你們都歇著,把這些都給夏紗洗,洗不完不許睡覺!!」,
夏紗放下手裡沉重的衣裳,重重喘了幾口氣,望著地上幾大桶的衣裳,不快道,「你是存心刁難我?」,「敢頂嘴!反了你!你還以為你是公主旁邊的一等宮女么?如今你不過是個浣衣宮女!」,老嬤嬤氣沖沖走來,抬手一巴掌扇過來,手勁大的把夏紗拍倒在地。
「嬤嬤,孫公公在外面候著」,有宮女對老嬤嬤說道,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夏紗。
夏紗跟著孫公公走到月室殿,破舊的浣衣局衣裳,長滿凍瘡的手和耳朵,數條裂痕,凍的快爛掉了,頭髮微亂,臉上印著鮮紅的巴掌印,呼吸沉重,伴隨著偶爾的咳嗽,「好了,在此候著罷」,孫公公鄙夷的看了眼,甩了浮塵,蘭花指一點,轉身離開了。
夏紗低著頭,不敢到處張望,只依稀記得月室殿本是空置的,想來是有哪位小主得了皇上恩寵,特地賜了此殿。
「溪貴人」,只聽的兩側宮女紛紛行禮,夏紗低頭跟著行禮,只見到一襲散花水霧綠草裙掃過身邊,熟悉的水綠色裙擺刺得夏紗眼眶生澀,眨了眨眼,兀自站著不動。
溪貴人入上座,久不作聲,只聽的旁邊宮女呈上茶盞的聲音,夏紗搓了搓手,有點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都下去罷,本貴人有話要跟夏紗敘舊」,細軟而纖柔的聲音響起,夏紗聞之劇震,兩手蜷握著只等到兩側宮女退出殿後,方不敢置信的抬眼往上看去,她挽著墮雲髻,頭上金釵搖曳,脂粉妝點后的臉蛋,嬌艷明媚,襯上華貴的衣裙,手腕翠綠的鐲子,一掃當日的怯懦、軟弱,目光如矩的直視著夏紗。
不正是當日貶到冷宮的小螞蚱,那曾在她指尖綻放的小螞蚱,那曾眼睜睜看著她差點喪命柱下的小螞蚱。
「小..」,夏紗兩行淚流出眼眶,囁嚅著吐出一個字,忙又低頭,手上凍瘡的地方又熱又癢又疼,她使勁搓了搓,用疼痛掩蓋了所有的感受。
「看來,即使委曲求全,你過的也不好」,那人輕聲說道,聲音平寂,沒有恨,沒有怨,「是我做錯了,是我沒能護好你,做錯了,做錯了」,夏紗抬起僵硬的手,淚水落在上面,並沒有太大的知覺,她只是懺悔似的不停念叨著。
「現在我過的很好,皇上御賜名字,青溪,封溪貴人」,青溪制止夏紗的話語,托腮說道,彷彿在回想什麼似的,緩緩說道,「皇上思念鈺妃,夜裡到長寧宮一敘,誰知皇上醉酒,出恭后竟找不到地方回了」,青溪低聲笑起來,眼眸波光熠熠,
「就這麼闖入屋子,我正更衣沐浴,你說巧不巧?」,青溪拿起手絹擦了眼角笑出的淚,「就這樣,一夜過去,我就封了才人,從一個奴婢變成了主子」。
夏紗眼神空洞,整張臉都木著,沒有表情,青溪緩緩從上面走下來,纖腰款擺,她本就身形纖幼,腰細如柳,彷彿一掐就斷了似的。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青溪嘴角掛上嘲諷的笑,她湊近夏紗的耳邊,溫熱的氣息撲過來,讓夏紗凍瘡的耳朵熱癢難耐,「皇上醉的一塌糊塗,我偷偷割破了手指」,青溪掩唇輕笑,笑意未至眼底,臉色一變,「多虧你,好姐姐。原來和男人做那事,亦不覺難受,況且我討好了他,一年多來,從才人封到貴人,還有金銀珠寶的賞賜。而討好你,我得到了什麼?死!」。
這個死字從青溪的嘴裡咬牙切齒的吐出來,瀉出了一分她難掩的恨意。
「小螞蚱,那日是我不好」,夏紗想要握過她的手,眼皮下她茭白細滑的手,襯的自己雙手猙獰可憎,不由卑微的縮了縮,扯了她的衣袖。
青溪拂袖,光滑如緞的衣袖從她指尖滑出,說道,「今後你就留在這裡,記得叫溪貴人,小螞蚱已經死了」。
夏紗不甘心的朝著她看去,「你關心我的對不對?否則不會把我從浣衣局調過來」,
青溪頓住,轉過身,揮手往她另側白凈的臉扇去,力道不輕,嘲道,「浣衣局的苦頭沒吃夠,還要在這裡討教訓!」,
「我不信」,夏紗抬手捂臉,倔強的看她,「我不信小螞蚱竟不念從前的半點恩情?我不信那個乖巧的小螞蚱會變!」,
青溪眉間戾氣漸生,抬手捏住夏紗的下巴,留長的指甲嵌入肉中,一字一句說道,「我說過,小螞蚱死了!你以為我帶你到這裡是為了舊情?我是為了折磨你!」,
長長的指甲從下巴劃到脖頸,留下深紅的血印子,青溪眼眸無波的看著夏紗露出痛苦的表情,嘴角微揚。
那日後,足有三個月,青溪不再召見夏紗,留夏紗在月室殿,雜事不少,但不必雙手整日浸泡水中,偶爾會做些針線活兒,長滿凍瘡的手,雖說疼痛難耐,但想著是為了小螞蚱做的,倒是心甘如飴。從前小螞蚱的衣裳都是她一針一線做的。
夏紗每日會偷聽身邊的宮女說話,知她過的好便足了,其餘時候,只要一有空閑,她就會拿出隨身攜帶的針線包,低頭綉荷包,這樣的日子,比起在浣衣局,好上許多。
想起從前說要保護小螞蚱的承諾,如今,卻落在她的庇佑下。
「你這荷包的蓮花樣子繡的不錯」,說話的是月室殿年長的宮女,稱林姑姑,夏紗抬眼看,已至黃昏,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看著手裡快要完成的荷包,想兩個月的辛苦總算沒白費,能趕在小螞蚱生辰時送給她。
「姑姑若喜歡,改日夏紗再綉個送你」,夏紗收線尾,低頭咬斷線頭,如緞的荷包,綉著月下的溪邊青蓮,熠熠水光的溪面,蓮葉舒展,根莖搖曳,蓮葉邊立著紅蜻蜓,彷彿吹上一陣風,便是蓮葉起伏,蜻蜓振翅,綉工精細,栩栩如生。
「我喜歡得緊,這個便先送我,你再綉一個」,林姑姑不客氣的從她手裡搶過去,在手裡把玩著,喜不自勝,
「姑姑!這個不可以!」,夏紗站起身,從她手裡奪過荷包,拽緊在手裡,林姑姑眉頭一挑,她是宮裡的老人,曾經服侍過先德妃,宮裡人對她的尊敬,更是月室殿說的上話的。
此刻給夏紗駁了面子,不由拉下臉來,語氣不快的沉聲說道,「若沒有我在月室殿打點,你能在月室殿好過?能看上你的手藝是你的福分,你別不知趣!」,
「姑姑,這荷包我是送給溪貴人的」,夏紗咬牙直接說道,林姑姑微訝,看著她的眼神充滿鄙夷,嗤道,「知道你與溪貴人有些舊情,溪貴人心腸軟,對你照顧一二,你可別就不知天高地厚。溪貴人是主子,你是奴才,可得時刻記著!」。
夏紗咬唇,低頭不語,林姑姑從她手裡拽過荷包,拿起剪子,兩下剪爛,扔在地上,啐道,「憑你什麼身份?溪貴人不會收的!」,
夏紗搶過荷包,握進手裡,雙目赤紅的瞪她,吼道,「你敢毀它!」,竟直接撲上去,抓著林姑姑的頭髮,撕打起來,「哎喲喲!!救命啊!!打人啦!!」,林姑姑吃痛大叫起來,反手抓住夏紗的頭髮往後扯,幾個宮女跑過來時,兩人已摔倒在地,扭打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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