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何苦

第29章 何苦

86_86892月室殿

夏紗剛走到寢殿外,便聽見花瓶砸碎的聲音,清脆的、決裂的、狠狠的用力砸下,隨即便是一陣低呼聲,還有青溪略帶惱怒的清斥,「都滾出去!」。

青溪少有發脾氣的時候,即使生氣,不過是面帶冷色,輕言訓斥,何時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宮女接二連三從門裡走出,臉上的表情錯綜複雜,夏紗看不明白,既有喜意,又帶著困惑、不解,還有忐忑、討好,紛紛勸道,「貴人小心氣壞身子」,

出門后的宮女相互看了眼,滿臉迷惑,眼見著夏紗過來,忙的圍了過來,向她求助。說也奇怪,夏紗明明給貴人當眾責罰過好幾次,按道理是不討貴人歡心的,可貴人心情不好時,夏紗又常能哄得了。

此時也管不了那麼多,老嬤嬤拉過夏紗叮囑道,「貴人心情鬱積,想是一時惶恐,但這畢竟是喜事,夏紗你進去勸勸貴人」,

夏紗迷惑的望著嬤嬤,往屋裡看了眼,道,「貴人為何發脾氣?」,嬤嬤拍了下手掌,滿是褶子的臉堆著笑,「這段日子貴人總有些沒精神,今日請太醫來瞧過,原來是有喜了,分明是大喜事,可貴人卻發了脾氣。你可得好好勸勸,彆氣壞身子,傷了龍種」。

夏紗腦袋嗡的一聲,隨即就只看到嬤嬤的嘴皮不斷翻動著,什麼都聽不見了,她藏在袖裡的手握緊,僵硬的推開了門,半天邁不開步子,老嬤嬤從身後推了她一把,踉蹌的走去。

臨近初冬,窗戶打開著,涼風往裡灌著,吹散了屋裡淡淡的異香,破碎的青花瓷凌亂的散落一地,桌上的茶杯倒著,水沿著案邊滴落著,青溪垂著長發,衣衫單薄的坐在窗前,背影纖瘦而蕭索,一動不動。

夏紗咬唇,隨手拾起披風,走到她身後披上,青溪側臉,餘光看到她的身影,瑟縮了下,重新望向窗外,不言不語。

「天冷」,夏紗抬手把窗戶關上,「別關」,青溪抓住她的手,有些用力,冰涼的彷彿塊寒鐵,夏紗嚇一跳,伸手捉住她的兩手,徹骨的涼意,跟掉在冰窖里似的。

「溪..」,夏紗剛要開口,喉頭一堵,竟哽咽了,她不敢看青溪那蒼白的臉,空洞的眼神,只是低頭解開衣裳的紋扣,拉開小襖、中衣、裡衣,拉著青溪的手,纏上溫暖的腰側,把她緊緊抱在懷裡,溫暖著她。

冰涼的唇落在小腹時,夏紗瑟縮了下,隨即她就感受到滾燙的淚水沾濕了肚兜,小腹劇烈的疼痛起來,青溪張口,發狠的咬著她,發出低低的嗚咽聲,還有含糊的說話,似乎是,我恨你。

直到滾燙的淚水變涼,纏在腰側的兩手逐漸有了溫度,青溪手腕間那串珠子,在溫度下,散發出了淡淡的異香,濃郁起來,青溪推開了夏紗,蒼白的唇瓣,染了血,鮮紅的詭異,她背對著夏紗,低頭取出絲絹,拭去淚水。

夏紗望著她的背影有些發愣,青溪有了龍嗣,就不再只是侍奉過皇上的女人了,此生再沒有出宮的機會了。

她曾無數次憧憬的,出宮后,置一處宅子,尋個繡房做綉娘,掙點錢,和小螞蚱一起生活的畫面,徹底破碎了。

夏紗曾以為活著好,活下去就有希望,可是現在看著青溪的痛楚,她猶豫了。

「出去」,青溪開口說道,嗓音虛弱,彷彿這句話用掉她許多力氣,夏紗想安撫她,卻無從說起,當初那個不敢同死,只求偷生,帶給她痛苦的人,如何有資格去說任何的話語。

景弘帝聽聞青溪有孕的消息后,龍顏大悅,賞賜了無數的珠寶,從貴人提到了嬪,並言等誕下龍嗣,再封貴嬪,對於宮女出身的青溪來說,不啻於極大的恩寵。

可青溪卻始終不得開心顏,成日鬱鬱寡歡,身形漸消,單薄的如紙片,在庭中坐上半日,不許任何人靠近。

隨著肚子漸隆,青溪的臉色更顯蒼白,孕吐嚴重,吃下去就吐,身子消瘦的厲害,臉上沒有肉,皇上心中焦急,尋來太醫診治,只道是心情鬱積,開了些開胃補胎的葯,可並無好轉。

景弘帝這些日子往月室殿里來的勤了,沒讓通傳便徑直走到了庭院里,擺擺手讓驚著行禮的宮女退下,放輕腳步往躺在美人榻上的青溪走去。

懷有身孕的青溪不怕冷,衣衫單薄,腹部微隆,她身體蜷縮著,兩手放在腹前,手腕上,戴著薛貴妃賞的金剛佛珠,碩大的珠子襯得手腕纖細見骨,她臉色蒼白,秀眉緊蹙,顯然是睡的極不安穩,連護身辟邪的金剛珠都不能使她安眠。

「孩子,不要傷害,我的孩子」,青溪囈語似的喃喃說道,兩手攏在腹前,蜷縮的更緊些,看上去極為不安和害怕。

相似的一幕勾起了景弘帝心底的痛楚,他記得當年梅妃剛誕下朝兒沒多久,就是這般不安、惶恐,時刻都要守在朝兒身旁,一刻不見就彷彿失了心魂,四處尋找。

有一次若非宮女發現的早,梅妃懷裡緊緊摟著的朝兒,早被捂得滿臉通紅,差點喘不上氣來,就是那回,景弘帝決定暫時把朝兒送出宮去,卻讓梅妃自此後,成日鬱鬱寡歡,心神恍惚,最後心疾鬱積而亡。

景弘帝悄然走到美人榻前,秋葉染了霜色,風吹過,簌簌往下掉落著,滿目蕭索,身形單薄的青溪蜷在榻上,髮絲、肩上都有落葉,美的讓人心驚,彷彿如風中秋葉,轉瞬飄落,再也抓不住了。

景弘帝坐在榻沿,伸手輕撫過她的髮絲,拂去了落葉,覆在她放在小腹上的手,冰涼的,青溪身體一顫,陡然驚醒,倉皇的坐起來,秀眉緊蹙,正欲發火,卻見到景弘帝,忙的下榻行禮。

「免禮了,身子弱還在外面,小心受涼」,景弘帝握著她的手,解下披風,替她披著,仔細瞧著她,雙眸漆黑的有些空洞,帶著忐忑、驚惶,膚色蒼白,兩手纖細,依稀可見青筋,唯有隆起的腹部,稍微臃腫些,其他地方都消瘦的驚人。

景弘帝有些心疼的說道,「朕聽御醫說,你孕吐的厲害,什麼都吃不了,這樣下去,身子受不了」,青溪眼神怔忡,下意識的撫著腹部,「為何朕覺得溪貴人老是愁眉不展?」,景弘帝攬過她,輕聲哄道,「你既懷有龍嗣,當是喜事,如果誕下麟兒,朕不僅要封你,還要重賞你的家人,朕會疼愛你和孩子」,

「臣妾身份低微,臣妾害怕,有人不允臣妾生下孩子」,青溪蜷在皇上懷裡,身體輕顫著,彷彿是枝頭即將飄落的葉,景弘帝臉色微沉,抬手撫著她的背,道,「朕是天子,無人敢對朕的孩子不利,你只需安心待產」,青溪點頭,臉上勉強擠出笑意。

景弘帝命最信任的老太醫給青溪安胎,同時,派了自己的奶娘陳嬤嬤,親自到月室殿,陪青溪待產,這樣的殊榮,表明皇帝的重視,也對後宮進行了震懾。

可即便這樣,青溪的情緒愈發低落,常常莫名的落淚,不時陷崩潰的狀態,摔東西、訓斥,甚至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對所有人都很戒備,不許人靠近。

腹中孩子的長大,就像是汲取了青溪的所有精力,她愈發萎頓、消瘦,除了那隆起的腹部,其他地方都只剩下皮包骨了。

「貴人腳可還麻?」,夏紗跪在她腳下,輕輕揉著她有些發腫的腳,青溪靠在榻前,眼神空洞,沒有方向,卻始終朝著夏紗的方向。

「貴人,請用燕窩羹」,陳嬤嬤端著一盅燕窩羹進來,呈給青溪,「不用了,沒胃口」,青溪掩鼻,拒絕道,「貴人,這血燕可是熬了數個時辰的,對身子大有益處」,陳嬤嬤不退讓,堅持遞到青溪跟前。

皇上的奶娘誰敢不給半分面子,夏紗接過來,道,「有勞嬤嬤了」,卻見陳嬤嬤站在原地不動,夏紗只好盛了一勺,吹了吹,送到青溪唇邊,道,「貴人用一點罷」,

青溪皺著眉,勉強啟唇,把血燕吞了進去,夏紗拿絲絹擦了她唇邊,又盛起一勺給她,青溪連著吃了好幾口,陳嬤嬤這才滿意的告退。

陳嬤嬤剛走,青溪皺眉,臉色難看,夏紗忙的遞過銀盂,青溪嘔了一聲,全都吐了出來,臉色又白了幾分。

夏紗替她擦著唇邊的殘渣,眼淚就掉了下來,硬著嗓子道,「貴人,再這樣下去,你會沒命的,別生了,孩子不要了」,

青溪抬手狠狠給了她一巴掌,用力猛地喘著氣,斷斷續續道,「我看你現在就不想要命了!!敢說這樣的話!我肚子里的龍種比我這個卑賤宮女出身的母親,尊貴多了!」,

夏紗抱著她,淚水滴到她的脖上,道,「不,不,我不能失去你,小螞蚱」,青溪的身子劇顫了下,推開她,上下打量著她,冷笑道,「怎麼?怕我死了,再無人庇護你?」,

「不」,夏紗搖頭,用力握著她的手,「活著,我們都活著,活著才有希望」,青溪望著她,眼神有點迷離、痴戀,笑道,「你還是怕死」,笑容忽而變得慘烈而決絕,伸手掐著夏紗的脖子,笑道,「當初我若賜死你,再自盡,倒不必再受那些苦,多好,多好,好過這苟且偷生」,

夏紗聞言一愣,感覺到脖子間的手指在逐步收緊,漸漸喘不上氣,求生的意識讓她下意識的抬手,覆在青溪冰冷的手背,冷的徹骨,冷的她指尖一顫,沒有掰開,只是覆上她的手,轉瞬間,青溪鬆開了手,神色黯然,喃喃道,「你終究是怕的,我又何苦..」。

何苦,何苦,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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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殤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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