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本不想進去的,可當盤元左看見了大鬍子三人在廳內一角向她招手時,她也舉起手一揮,然後準備進去問問他們這三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但她才剛靠近門旁,立即有兩名手持長矛的侍衛惡狠狠地將矛尖指向她的心際——
「誰讓你來的,立刻離開!」
「他是我們的人。」就在此時,大鬍子微慍的話聲在門旁響起,音量足夠整個大廳聽聞,「小盤子,去給你大哥敬杯酒。」
「哦。」
不明白為什麽要跟耶律獲敬杯酒,但盤元左還是傻傻跟著大鬍子向廳內走去,然後真就擠進了人群里,乖乖走到耶律獲身前。
「那個……抱歉,我睡昏頭了……對了,大鬍子要我來給你敬杯酒。」
話是說完了,可盤元左手中卻無酒可敬,因為所有人雖都詫異又冷漠地望著她,卻沒人給她遞酒,到最後,她索性直接拿過耶律獲手中的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再把酒杯遞還給他。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耶律獲竟真的接過了酒杯,一口飲盡,然後對她微微甩了甩手,示意她坐大鬍子那邊去。
「小盤子,你還真能睡啊!」望著四周人的目光由不屑變為敬畏,光頭故意拍了一下盤元左的腦袋。
「怎麽就進城了?」接過大鬍子遞給她的酒,盤元左一邊喝一邊好奇地望著大廳中的所有人,「咦,怎麽他們都有新衣裳,你們沒有?
是的,廳中所有耶律獲的親信人馬,全換上了一身新戎裝,但大鬍子三人卻依然穿著他們那套幾個月都沒換過的破舊衣裳。
「還不是為了你!」聽及盤元左的話,光頭臉一垮,沒好氣的悶聲說道,「一路得扛著你跑,還立得了什麽戰功!」
「這樣啊……」恍然大悟地望著士氣整個低落的這三名野漢子,盤元左愈發不好意思了,「那我替你們三個做套新的好了。」
儘管話都說了,那三名野漢子依然只一個勁的低頭喝悶酒,弄得盤元左也不知自己還能說什麽,只好與他們一起喝著酒,然後將目光投向耶律獲。
正座上的他,率性地斜靠在榻上,百無聊賴地喝著酒、吃著身旁幾名妖嬈女子遞進他口裡的水果,偶爾與旁人閑聊兩句,湛藍的眼眸則慵懶地望著那群又歌又舞的歌妓。
他的神情儘管看似沒有平日冷漠,但渾身散發出的那股霸氣與狂狷還是令人無法漠視,當他的眸子掃過誰,誰的身子就會一僵,眼眸根本不敢對上他。
這樣的耶律獲,盤元左早看習慣了,所以她改而望向那幾名圍在他身旁的妖嬈女子,畢竟她還從沒看到過有這麽多女人圍在他身旁。
愈望,不知為何,她就愈覺得不順眼,而愈不順眼,她灌下肚的酒也就愈多!
搞什麽啊,她們到底是在做什麽!
若是喂他吃水果,那就好好喂啊!若是替他按壓,那就好好按啊!可她們的手法既不好,又不專心,幾雙手更是不安分的在耶律獲身上隨便亂摸,摸得她火氣都冒上來了。
不知究竟那樣望了多久,當望見一名女子將原本撫在耶律獲胸前的手向他衣內伸去時,盤元左再忍不住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小盤子,你幹嘛去?」看著盤元左一臉迷茫又略帶火氣的向耶律獲走去,光頭涼涼問道。
「都走開,按的什麽嘛!」
盤元左壓根沒有理會光頭,就是逕走至那群女子身旁瞪著她們,然後一把捉下她們撫在耶律獲身上的手,將自己的手肘抵上他肩上的肩井穴——
「看清楚了,力要這樣用,穴位更要抓對啊,你們那樣按根本解不了乏,很礙我大哥的養生啊!你們到底有沒有好好用心學習過啊!」
「小盤。」聽著盤元左那明顯醉後更含糊的話聲,耶律獲淡淡一喚。
「怎麽了?」
「喝你的酒去。」耶律獲緩緩低下頭冷冷令道,沒人望得清的低垂眼眸里,含著一股淡淡笑意。
「她們都不好好按,只會一個勁的亂摸!」聽及此言,盤元左愈發不滿地嚷著。
「你是要喝酒,還是想挨我一刀在床上躺上三個月?」
聽到耶律獲的話,整個大廳都靜了,盤元左則是真的很努力地想了想,最後乖乖抽開手,走回大鬍子身旁坐下,並一把搶過他的酒杯,「喝酒……」
「小盤子,我本以為你酒量好著呢,沒想到也是個會發酒瘋的主啊!」望著盤元左那一臉不悅的酣醉神態,光頭哈哈大笑道。
「我酒量本來就好得很!」
睨了光頭一眼,這回換盤元左喝悶酒了,邊喝還故意不望向耶律獲,轉而望向跪在大廳外那群不知何時、又為何在此時被帶至此處的待處決戰犯。
盤元左一杯接著一杯的喝,沒發現她雖穿著男裝,頭上綁著一條將所有頭髮全塞進去的丑頭巾,露出的前發更幾乎遮住她的眼眸,但她這一醉酒,原本白皙的雙頰染上的一片紅雲,讓她本就小巧、絕美的五官更顯細緻,舉手投足間更是嬌態畢露。
望著她的模樣,大廳中有不少人眼底都出現了一抹古怪的神色,而向來較細心的大鬍子自然也發現了那股異樣的氣氛,更發現了自己的錯誤,因此連忙就想帶走她,只此時,盤元左卻又站起身向耶律獲走去,不顧光頭幾人的拉扯,在他耳畔低語著——
「大哥……我有乖乖喝酒了,所以,死囚隊伍中那個不斷回頭皺眉望向絲弦隊的人……一定留下他……」
大舌頭地含糊說完這句話後,盤元左撲通一聲,倒在耶律獲懷中。
示意大鬍子三人將不省人事的盤元左抬走後,耶律獲將眼眸望向廳外,確實看到了盤元左口中所說的那名死囚。
這名死囚,與其他死囚一樣蓬首垢面,卻完全不像其他死囚面露畏懼與絕望,他的神情很是平靜,只每當那絲弦聲出現不和諧時,他對絲弦隊的不滿,似是遠遠高過即將到來的死亡。
細細望著那張與盤元左五官有些相似的骯髒面容,耶律獲冷冷笑了。
耶律獲確實依言留下了那名男子,但他卻一回也沒去見過他。
而那名梳洗過後,以令人詫異的鶴髮童顏出現在眾人眼前、且完全看不出年紀的男子,似乎對自己的死裡逃生完全不以為意,每日只逕自在那大院的樹梢上吐納、冥想,就算望見耶律獲,也當沒見著一般。
這名與盤元左面容有些相似、甚至連身高都差不多的男子,確實如耶律獲所料,是與盤元左同為禳族的盤劭先。
他不僅不理會耶律獲,也不理會盤元左,而盤元左也無所謂,日日清晨與他同樣高坐在同一棵樹梢上吐納、冥想,一起仙風道骨著,然後在冥想完後,找牧民們玩耍去。
由牧民的口中,盤元左知曉了自己所在的這座「額郘」城,其實是座易攻難守之城,城中人口不多,商業也不發達,再加上城牆老舊剝薄,好東西也沒多少,那幾部幾支壓根就沒看上眼過。
雖不明白耶律獲為何選擇這裡當根據地,但既來之則安之,她也就與那群牧民眷屬安安穩穩地一起住了下來,沒事就跟著他們一起按耶律獲之意去加固城牆、挖護城河、造瓮城,學著如何用小十字弩。
日子,就在有人襲域、防守、敵人投降、軍力增加;耶律獲出征、敵人投降、軍力增加、攻佔城池愈來愈多、盤元左見著耶律獲的時間愈來愈少的情況下,一天天過了下去。
兩個月後的一日,就在耶律獲才剛回城沒幾天,突然,有人來襲,來勢不僅兇猛,並且強大。
「元左。」被盤元左強拉至城門上觀戰的盤劭先盤腿坐在牆垛上懶懶一喚。
「怎麽?」望著身旁的各色旗子,盤元左挑了一支白色的舉起。
「混得不錯啊,居然成了鵟王的小弟。」
「這事……說來話長。」聽到盤劭先的話,盤元左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然後換舉一支紅旗。
「你應該知道我討厭笨蛋。」盤劭先雙手插在袖籠里淡淡說道,「更討厭對我視而不見的笨蛋。」
「他不是笨蛋。」盤元左迎著北風向一頭白髮飄飄、且緩緩闔上眼的盤劭先叫道,「你多看兩眼再冥想也不遲啊。」
輕嘆了一口氣後,盤劭先還真的睜開了眼,將視線望向戰場,半晌後,突然淡淡一喚,「元左。」
「恩?」急急在身旁找著藍旗子的盤元左隨口一應。
「你什麽時候懂行兵布陣了?」望著戰場上耶律獲騎在馬上的壯碩身影,盤劭先慵懶說道,「布這種陣,你不怕小命難保?」
無怪盤劭先會這麽說,因為如今這陣法,雖說攻勢極為剛猛,卻是徹底的護兵陷主,擺明了陷主將於不義,要是主將不夠威猛、甚或一個不慎,這戰線不僅會全面潰堤,主將性命更是危在旦夕。
「我不懂,也不怕。」盤元左聳了聳肩,「因為我是按他的要求舉旗的。」
「他?」盤劭先猛地一愣,倏地轉頭望向盤元左,「鵟王?」
「他。」盤元左舉起左手白旗對盤劭先甜甜抿嘴一笑,「耶律獲。」
「有點意思。」將視線再度投回戰場,盤劭先眼中若有所思,自語喃喃,「不過對方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依你之見,怎麽打好?」
「自然是用火攻才能速戰速決。」盤劭先想也沒想便回答道,然後抬頭望向天際,「只可惜,這東風嘛……」
「一刻後,起東風。」一把將旗子塞至盤劭先手上,盤元左笑得那樣天真無邪,「麻煩你了,三叔。」
「你這小妮子看天時的技倆倒是練得比我伶俐。」毫不猶豫地舉起手中綠旗,盤劭先喃喃說道,隻眼眸卻晶亮晶亮的。
「誰讓過去長老爺爺們早要你練你老偷懶,就天天研究什麽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一個勁的想往外跑。」
望著那一支支由頭頂上迅速竄飛出的火箭,盤元左邊好奇地眨著眼邊繼續與盤劭先閑聊。
「那是我年輕不懂事。要早知這世間都是笨蛋,我還不如待在山裡。」盤劭先輕哼一聲,然後將手中色旗齊舉,「好了,收工。」
確實是收工了,因為在那東風起、火箭飛後,敵人戰線一潰千里。
望著這樣漂亮的戰況,眾人不禁嘖嘖稱奇。
「真沒看出小盤子除了當天師,還能當軍師啊!」
「那小子這麽厲害啊,那往後我們得細細的將他保護起來了!」
「不愧是鵟王的小弟,難怪鵟王少不了他!」
城門上的人這麽說,城門下的人也這麽說,耶律獲身後的軍士們,更這麽說。
「唉呀,這下有趣了,我倒要看看他怎麽解決這問題……」
聽著身後軍士們的議論聲,盤劭先唇旁露出一抹壞笑,然後定睛望向城外的耶律獲,緩緩向他搖了搖手中的旗子,挑釁的意味那樣濃厚。
「什麽有趣?什麽問題?」聽著盤劭先的喃喃自語,同樣倚在城牆旁望著耶律獲班師回朝的盤元左納悶問道。
盤劭先沒有回答,只是與城外的耶律獲倆倆相望。
「弓箭。」遙望著盤劭先,策馬回城的耶律獲突然淡淡說道。
「主子,那人是細作嗎?」大鬍子連忙將弓箭遞給耶律獲,低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