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你選擇吧
蕭逢君的回答，在書雲箋的意料之中，以致於她連目光都沒有發生些許波動。盯著蕭逢君看了一會兒，書雲箋輕輕笑了起來。
「逢君姐姐，你不是因為哥哥拒婚，所以才撞柱自殺嗎？怎麼如今哥哥主動了？逢君姐姐反而不願意了？」
蕭逢君知道書雲箋是故意扭曲這件事，而她也不準備和眼前之人討論此事，只輕輕的說了四個字。
「人心易變。」
「那也變得太快了吧！生孩子還得幾個時辰呢！」書雲箋的言語帶著幾分玩笑之意，剛說完，她便補了一句。「逢君姐姐可別生氣，雲兒是在開玩笑。」
蕭逢君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看著她，問道：「紹敏，我已經說了不答應，你還有什麼事嗎？」
「我先前便說了，我是來勸逢君姐姐，如今我勸人的話尚且未說出口，自然是還有事。」書雲箋伸手替蕭逢君拉了拉錦被，之後又抬手撫了撫幔帳上綉著的蝴蝶。幔帳中摻雜著銀絲，絲線在燭火的照耀下閃溢著道道光華，而這光華似乎延綿到了書雲箋的指尖，讓她的手指似乎都洋溢著璀璨的光點。
沉默了一會兒，書雲箋才慢悠悠的開口：「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逢君姐姐的故人心不易變，姐姐也是，但斯人已逝，陰陽已隔，姐姐真的準備一直如此嗎？」
蕭逢君看著書雲箋，眼睛安寧的如同凝冰的湖水，彷彿再也無法引起波動。她張唇，聲音一字一句，清晰而又執著：「生也是他，死也是他，我愛的是他，就算陰陽相隔，我也會一直如此下去。」
「這是逢君姐姐選擇，我自然不能干擾，不過有些話我還是要說，勸你的話，還有該告訴你的話。」書雲箋看得出蕭逢君的堅持，她自然也不會勉強，只是在一邊勸說，最終的選擇權還是在蕭逢君手上。
「你說吧，紹敏，我會聽。」蕭逢君輕閉了眼眸一下，點頭。
「嗯，好。」書雲箋伸手從卧榻的里側拿了一個紫羅蘭色綉字抱枕，快速的瞅了一眼，上面繡的是《往生咒》。對此，她沒有多言，只是將抱枕抱在懷中，閑閑的開口。
「逢君姐姐是從一品蕙櫻公主，天垣皇帝之女，你的婚姻從來不掌握在自己手上，這一點和我，和大家都一樣，我們的婚姻，很多時候只是父輩們達成目的的手段。」
「此番賜婚事情已經算是了結，逢君姐姐暫時應該能過幾天平靜的日子，這或許也是皇帝姑父答應你的條件，但我想皇帝姑父，應該沒有答應你，讓你自由。或者說，只要你是皇帝姑父的女兒，你就不會有自由，無論是婚姻，還是別的什麼。」書雲箋盯著蕭逢君，從她的臉上大概就知道自己的猜測八成沒錯。
「哥哥說逢君姐姐這樣的人在宮裡會早死，而他現在不想姐姐死，所以想娶你，哥哥並不喜歡你，但他是真心想要照顧你。當然，哥哥的想法，逢君姐姐可以拒絕，這樣姐姐就可以得到一段時間的安寧，但是這之後的將來，逢君姐姐，你還是要嫁人，不是哥哥，也會是旁人，這是怎麼都你逃離不了的未來。」
蕭逢君臉色微沉，這樣的事情，她心裡雖然明白，但是卻從來不會去想，她想逃避現實，想讓自己只著眼於當下，可是現在被書雲箋如此明了的提出，一時間她再也做不到逃避，她能想到的是日後被逼迫著嫁於旁人，生下旁人的子嗣，一個人看花開花落，看紅塵瑣事，然後在白髮蒼蒼之時，走向黃泉之路。只是在死後，她要如何面對無止，要如何面對她的無止？
見蕭逢君沉默，書雲箋不想也懶得去猜測她此時的心思。感覺到腹中有些飢餓，她便在漪蘭殿尋找吃食，在羅漢床上的矮桌上看到了一盤荔枝，便端到了卧榻前，邊吃邊開口：「逢君姐姐，你很隱忍，可以多年裝聾作啞，所以日後嫁於什麼樣的男子，你大概都無所謂，但是我想無止禪師應該希望你能嫁於一個好男子。否則，他就不會留下遺言給我。」
「他的遺言……」蕭逢君的聲音依舊很平靜，但那雙水波不興的眸子卻盪起了絲絲漣漪。她抓住書雲箋的手腕，沒有說話，只是這麼看著。
書雲箋瞅了瞅蕭逢君，瞅了瞅她抓住自己的手，然後又瞅了瞅被抓住的那隻手上剛剝開的荔枝。慢慢的眨了眨眼，書雲箋將荔枝送到蕭逢君嘴邊，笑著道：「逢君姐姐，你也想吃嗎？這個給你。」
蕭逢君的神情有些抽搐，大概是沒有想到書雲箋在這種時候還能開玩笑。
見蕭逢君沒有舉動，書雲箋的手繼續往前，荔枝貼到了她的唇上。「逢君姐姐，這個荔枝你碰到了，不吃的話，我可丟了。」
蕭逢君看著書雲箋，完全不懂這人在想些什麼。不過，她還是張唇吃下了荔枝。
「多吃水果，對身體好。」書雲箋笑了笑，拿起手帕擦了擦手指，擦好后她將裝荔枝的銀制蓮紋高腳盤放到一側的高桌上。
待坐回卧榻，她突然正色道：「拜啟紹敏郡主，天垣寺無止有言。其姐月樓，以公主貧僧之事要挾，驅貧僧陷害郡主，貧僧自知無能反抗，但佛理於心，不得有害人之心，行害人之事，只盼能夠離開此世俗之地，逃此劫難。郡主若能見此言，望郡主小心為上。倘無止此次命喪，望郡主阻止她尋死之舉。」
書雲箋說完這話，蕭逢君已經是淚流滿面，口中剛才荔枝的甜味，此時變成了一種酸澀到讓人無法忍受的苦。心中的疼痛，幾乎讓蕭逢君無法呼吸。
無聲的哭了很久，蕭逢君突然斷斷續續的開口：「我……我很……很小的……的時候，經常……去宸……宸妃娘娘的寢宮正陽宮玩。」
蕭逢君的聲音漸漸平穩下來，說到已逝宸妃時，她的目光不自覺的柔和了一些。「我的母妃出自醫藥世家，出身不高，但父皇喜歡她，所以母妃去世之後，父皇沒有將我交給其他嬪妃撫養，而是交由皇祖母，皇祖母對我也好，但她喜歡禮佛，不能時時陪我，我無聊時便在宮中到處走，無意之中去了宸妃娘娘的正陽宮，小時候覺得宸妃娘娘長得好看，又會讓宮女給我準備很多好吃的糕點，所以很喜歡她。」
「在這之後，大概過了半年，有一天我去宸妃娘娘的宮中，發現她不在，便悄悄躲在一邊等她，也想嚇嚇她，然後我就看到母后和宸妃娘娘回來了，我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母妃當時身著鳳袍，頭戴鳳冠，看起來既漂亮而又高高在上，而宸妃娘娘穿著紫紅色的宮裝，戴著五珠鳳釵，也十分的好看。我看到母后坐在鳳座上，宸妃娘娘跪在地上，說著我似懂非懂的話，之後淑妃也來了，哭著求母后饒命，就這樣鬧了很久，我親眼看到母后拿著玉碗，將碗里東西灌給淑妃喝，喝完之後淑妃便倒地不起。緊接著母后給了宸妃娘娘一尺白綾，就這樣看著宸妃娘娘自盡。」
說到此處，蕭逢君閉上了眼睛，腦海中不停的回放當時的場景。七竅流血，死不瞑目的淑妃，以及原本那般漂亮高貴、死後卻異常猙獰的宸妃，還有絲毫不會手軟、狠辣無情的皇后書天怡。
「我在正陽宮呆了一天一夜，最後被皇祖母的人找到，我將這些事告訴皇祖母，皇祖母只是告訴我，將看到的一切都放在心中，不要告訴任何人，她對我說，在宮裡，不多言，才能活，所以我就不說話了。」蕭逢君輕輕笑著，目光卻有些死寂。
書雲箋淡淡的一笑，語氣很平和：「我不會為我姑姑辯解什麼，但你在宮中這麼多年，應該明白，這道宮牆中的硝煙。」
「我明白，所以我也能夠理解母后，但是我討厭，所以我經常跟著皇祖母出宮禮佛，我寧願對著寺廟枯燥無味的生活，也不願在這旖旎華麗的富貴中多留一刻，可是我碰到了他，碰到了無止，寺廟的枯燥無味，也開始變得有趣斑斕。」
蕭逢君一邊說著一邊回憶著，語氣絕望的溫柔。「我知道我和他沒有未來，我也沒有想過我們的未來，但是我從未想過我們之間是這樣的結局。」
「這個結局很殘酷，但卻是現實，真正的不容篡改的現實。」書雲箋的聲音變得淡漠，一字一句都格外清晰明澈。
「曾經，擺在無止禪師面前兩條路，他選擇了他一直堅持的東西，選擇了死，也選擇了不去害人。而現在擺在逢君姐姐面前的兩條路，一條嫁給我哥哥，當然我可以保證哥哥會對你好，如果他欺負，我會替你揍他。」
書雲箋笑嘻嘻的說完這一點，再開口時，言語倒也沒有變得多殘酷，只是彷彿旁觀者一般闡述著無可躲避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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