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依託
87_87420許向陽腿腳不便,沒有到樓下跟大伙兒一道用飯,獨自坐在屋裡發獃,小二送來的飯食幾乎一口沒動。前前後後想著今日的事,心中后怕不已。腳是一步都走不了了,一動就疼,疼到心裡。出走這條路是不成了,往後該怎麼辦?即便和離,出路也是個問題啊。嘆了嘆,不敢去深思。
看了眼未動都少的飯菜,還是默默舉筷強迫自己吃一些。若是自己不心疼自己,還能有誰來心疼?無論如何,身體是自己的,自暴自棄恐怕還會惹人厭煩。她給人的印象本就不佳,這回已經給大夥添了麻煩,還是要振作起來,事情未必沒有轉機。
機械地一口接一口塞著飯菜,數著數咀嚼著,強咽下去。每咽下一口就如釋重負地嘆一口氣,忽然,莫名的鼻頭一酸,再也忍不住心頭的委屈,落下淚來。她不想哭,從她來的第一天她就知道哭沒有用。可此時此刻,漫無邊際的無助籠罩著她,一直支持她的信念忽然坍塌,真的再也提不起一絲勁來。
她不敢哭,怕紅腫的眼睛惹人擔心,拚命壓下情緒,勸慰自己能脫險已經萬幸。擦了淚,看著還剩半碗的米飯,再次默默往嘴裡塞。不敢去深思那些沉重,反正都要回開封,不如想想府里的事。離了這麼久,那幾隻小雞應該長大了許多吧?想想也怪凄涼的,值得她掛心的就幾隻雞。院子里或許可以搭個架子,種幾株葡萄,夏日裡可以帶著寶兒在下頭乘涼。
對了,她還有寶兒呢。有了寶兒,日子怎樣也都能過下去吧?想到寶兒,她的心終於找到一些暖意,情緒也漸漸緩和了下來。
忽然,房門被人敲響,展昭的聲音傳來「向陽。」
許向陽一驚,結結巴巴道:「展,展大人?請,請進。」她驚訝他今日的態度,不但抱了她,連稱呼都改了,不再疏離地稱她許姑娘,她不知道這是好是壞,心裡有些惶恐不安。不可否認,他那個擁抱極大地安撫了她的心,讓她覺得自己有所依靠,有個人可以替她遮風擋雨。
得了她的應答,展昭推門而入,見她想起身,知道她是拘謹,連忙道:「坐著吧,別動。」她這才不安地坐好,低著頭不太敢看他。展昭在心裡默默一嘆,又是這樣畏縮膽怯,她這樣真的敢不辭而別,獨自出走?他不禁懷疑是自己多心,或許她只是不熟悉地形,走岔了路口,被人盯上,慌亂中跑到了那處。
且她都已經這樣,即便她真的有膽子出走,這回也該受到教訓了,相信不敢再犯。看著她驚魂未定的模樣,他也不好追問太多,在她對面落座,和聲道:「今日之事是我疏忽,讓你受驚了。」
他這話才是讓她受驚,她急忙搖頭,「是我自己沒跟緊,不關你的事。」怕他細問走散之後的事,她硬著頭皮扯開話題,「關大哥特意找你喝酒,你快去吧,我一個沒事的。」窗子開著還能隱隱聽到游神的喧鬧,是不悶。
展昭似乎就是來陪她解悶的,反倒同她說起關旭的事來。聽了關旭的事,許向陽不禁感慨,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樣的過往。想著方才展昭和關旭過招,她心有餘悸,忍不住道:「剛才你們打起來,好嚇人。刀劍無眼,一定要多加小心。」再聯想展昭上回受傷,深深的一道縱貫後背,她心口驀地一抽,不無擔憂地叮囑。
展昭看看她,繼而垂眸低應了一聲。許向陽見他嘴角微微勾起笑意,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燙,低頭小心道:「我,我沒別的意思……」
「姑娘是一番好意,刀劍無眼,確實應當小心。」
許向陽這才抬頭看他,他眼裡和煦一片,不再似初時那樣充滿嘲諷和厭惡,眼波里有著包容和善意。她不由有些呆了,他本就是寬厚的人,對她,也不例外。她不怪他初時的態度,無論是誰,遇到那樣的事都難心平氣和。她該慶幸,遇到的是他。
他目光暖暖,盈盈而閃,黑眸幽深似星空浩瀚,此刻凝著她,似乎望進她心底。她痴痴地看著,細聲道:「展昭,謝謝你。」這一聲謝,發自內心,是以她本我的心聲來謝他,原來的許向陽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直呼他的名字。她多想跟他說她不是原來的許向陽,她是穿越來借屍還魂的許向陽。可這樣的事,誰能信?
展昭一笑,眉眼間的剛毅淡了些,染上一抹柔和,「應該的。」
許向陽知道他是隨和的人,但那是對別人,對她,他也總是彆扭著。這是她頭一回感受到他的釋然,真的是放下了那些過往同她說話。她不知道是什麼讓他突然想開了,或許是因為她「洗心革面」,或許是因為她遇險,觸動了他的惻隱之心。只是,這樣於她並無壞處,她也樂得其見。
展昭收了目光,踱步到窗前,那頭極為熱鬧,連天空都被接連不斷的鞭炮炸得迷濛一片,遠看一團雲霧,空氣中還隱隱飄蕩著火藥的殘味,今日註定是個不眠不休的喜慶之日。「我們在這歇兩日再啟程,你好好養著。」說著,他回頭,「關大哥也上汴京,跟我們同行。」
「這……好嗎?」
「無妨,雖說大人微服私訪,也不是沒有人認得他。我瞧關大哥沉穩持重,不是沒分寸的人。且都一個方向,避也不開,不如一道走。」
許向陽點頭,這些事她聽著便是。關旭要上汴京找遠親做生意,都在一處,日後得找個機會好好謝他,想了想道:「等回去了,我想請他吃頓飯,聊表謝意。」
「應該的。」展昭關了窗,折身回來,「你好好休息,針線少做些,傷眼。」她總是在繡花做衣衫,哪怕在馬車上也不停。自從她那回醒來,他總見她在做針線活,日子又不是過不下去,何至於此?
許向陽又驚又喜,嘴角翹了翹,摸不清他的心思,直覺地將他的話視為關心。因著今日短短的幾句交談,心裡頭的那些憋悶和委屈似乎一下子消散了,只要這樣,只要他能一直這麼心平氣和地待她,她便無怨無悔,沒有什麼不能忍耐。
微微一笑,似乎重新找到了心的依託,這樣便很好。
許向陽的腳傷給她帶來諸多不便,只能困在房間里養傷。大夥也都來探望過,關旭也宿在這家客棧,他為人爽朗,見了她就道:「許姑娘,你可好些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急不得,得好好養著。在軍中時有些兄弟不當一回事,也沒那條件養,輕則落下病根,重則傷上加傷,最後成了坡腳。小姑娘家家的,坡腳多難看,你說是吧。」
許向陽有些哭笑不得,這個關大哥是好心,就是這話聽著怎麼怪嚇人的?寶兒在丁見了許向陽,天真無邪地笑著,朝她伸出胖乎乎的手,要抱。展昭伸手接了過去,「許姨現在抱不動,展叔叔抱。」
姑娘家的心思都是細膩且敏感的,展昭隨意的一句話,卻叫丁月華心裡生出了異樣。目光在展昭和許向陽身上來回了一遭,沒有說話。她能說什麼?許向陽剛剛經歷一場驚嚇,再有什麼她也不能多說。她何嘗不明白,很多事已經慢慢在變,就是展昭也在變。
許向陽伸出一根手指讓寶兒握住,輕輕搖了搖,柔聲笑道:「寶兒有沒有好好吃飯?」關旭呵呵一笑,「這娃子跟我投緣,我喂她吃得比什麼都快。是不是啊?寶兒?」寶兒果然喜歡關旭,立即鬆了許向陽的手,改投關旭懷抱。
丁月華又有些鬱悶了,自己跟寶兒處了這麼多日,怎麼關旭一來她就轉投關旭懷抱了?若不說,還真像一對父女。
眾人笑鬧了一陣,便辭去。展昭出去一會兒又折回來,手裡多了一本書。「你若是悶,便看看書吧。」
「哪來的書?」許向陽接過瞧了瞧,是本遊記。展昭笑,「我隨身帶著打發時間,反覆看了幾遍,著實不錯。」
翻開第一頁,看了兩眼,繁體古言,對於一個現代人,看起來頗有些吃力。但展昭說好,還看了好幾遍,應該是寫得出彩。她淺淡一笑,「雖不能親自前往,從書中一窺他山河景也能聊以。」忽然轉過念來,「展大人查案辦案,足跡遍布各地,奇聞異錄所見不少,若是他日歸田,亦可提筆而書,必定精彩。」
展昭從來不曾同她這樣侃侃而談,訝異於自己能這般心平氣和,也為她的話驚訝。一直以為她心中所思不過是后宅的一番事務,哪怕隱約覺得她內心有著自己的世界,也不曾想過她會這般說。
先時,他以為她爹是秀才,她跟著識字,被養得嬌嬌的。事實上大約也是如此。只不過病了一場之後忽然有些不一樣了,還是原來嬌滴滴的模樣,卻洗衣做飯各種家事都熟練了起來,更別提性子的轉換,叫人匪夷所思。現在,他有些相信她真的忘了前事,若非如此,她怎能偽裝這麼久?毫無破綻?
回她一個笑,道:「展昭追隨包大人,人在公門身不由己,執法九死一生,能不能等到歸田那日尚且難說。」
許向陽眨眨眼,消了笑意,訥訥道:「生死之事雖不可料,可這話聽著叫人心慌。」展昭笑笑,不再多言。許向陽看他倚窗而立,眉目若畫。她微微一笑,視線垂落在手中的書頁上。心裡窩著一團暖意,希望時間定格,永存這一刻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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