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劉公嗣心憂四方 馬芸兒葬花祭母
送過伊默,劉禪獨自回到客廳中坐定,心裡暗中盤算幾轉,卻依然不知如何是好。若以諸葛亮以五萬疲兵抵擋曹操,確是是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在有以司馬懿之狡詐,必然會在曹操南下之時,前來牽制漢中援救襄陽。另有劉璋蠢蠢欲動,漢中城中亂之將起……
正頭昏腦漲之時,卻看見陳到引了一使者進來報道:「諸葛亮使者到」。劉禪趕緊收了千般思慮,那使者上前施禮道:「孔明先生有書信在此,特令小人前來以應對答。」說完便遞上一卷密封的帛來。
陳到將那帛放在劉禪面前展開,劉禪一看,卻是諸葛亮欲請劉禪打通上庸通道,準備援救襄陽之事,所設之計與龐統幾近相同。劉禪收起書信,問道:「如今襄陽軍中,兵力如何?」使者道:「現有荊州兵三萬,北方降兵兩萬。如今三將軍以本部一萬督促兩萬降兵圍攻樊城,諸葛軍師領兩萬本部士兵布防襄陽城。」劉禪沉吟片刻,又道:「自新野至江陵,軍師可有言及?」使者道:「一路皆有將士鎮守,一旦有變,軍師將逐步抵抗直至長江以南。」說完,那使者又道:「軍師有問主公,以主公所見,荊益二州,孰輕孰重?」劉禪沉吟片刻,道:「皆我等浴血而來,不可放棄。」使者望了劉禪一眼,道:「軍師欲強問之。」劉禪沉默半晌,才道:「益荊皆在伯仲,讓諸葛軍師自決吧。」
說到這裡,心情已是大壞,那使者也見機下去。陳到對劉禪道:「荊州乃先主血戰而來,不可輕棄!」劉禪笑道:「叔至何以知我欲棄荊州?」陳到急道:「主公已在話中將益荊分出伯仲,軍師一聽便知曉,何用自決?望主公**先主當年飄泊半生,才得此地。望主公勿要輕棄此地。」劉禪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卻說不出話來,陳到也立在一旁沉默不語。
兩人正自黯然,忽見一少年轉身進來,卻是張苞提著一個小販模樣的人進來。劉禪強笑道:「此是何人,何以將他擒到此處?」張苞上前道:「此人在張魯家眷府前來回遊盪,心懷不軌,被我一聲呵斥卻轉身要逃,結果被我擒拿來此。」說完,便將那小販一把扔到地上,卻聽當的一聲,一柄短刀從那人懷中滾落出來。
張苞大驚,一個箭步上前將那小販一腳踢到牆邊,將那短刀收到手中,喝道:「小賊敢來行刺?!」說完,便要上前結果那人。劉禪一聲喝住張苞,讓陳到將那人提到堂中,問道:「何以身懷利刃在系師府前遊盪。」那人卻是口不能言,直到陳到將他揉了片刻,才回道:「小人絕無行刺大人之心。漢中楊松與我有血海之仇,在下日夜跟蹤於他,想要得機行刺。只是那賊人卻是機緊非常,從來不肯單人出入。今日小人跟蹤那賊人到系師門前,見楊松只帶了兩人,偷偷進了系師府中。小人進去不得,只好在外面守侯,卻被這位小將軍擒拿來此。」
劉禪一聽,心中暗自疑惑,卻道:「楊松乃是有大功之人,如何會與你一小販有什麼深仇大恨?」那小販卻將頭抬了起來,坦然道:「楊松賊人在漢中胡作非為,上瞞於天,下欺黎民。漢中若無楊松,何以會易手閣下?」說完,便將眼睛盯住劉禪,劉禪嘿然一笑,道:「莫非閣下乃是替天行道?」小販回道:「小人本是漢中一販履者,小人之父歷經數年,方製得一百寶靴,欲要獻與張天師。此物經那楊松之手獻上,卻被那賊人據為己有,卻令小人父親再做一雙獻上天師。小人父親強索之,卻被那楊松打死堂前,並四處搜尋在下去為之做靴。小人隱姓埋名年余,如今血恨難平,因此要行刺於那賊人。」說完,便坦然的望著劉禪。
劉禪這才明白,竟然是為了一雙靴子而死人之事,卻也不敢怠慢此事,將張苞喚到身前耳語道:「楊松潛入系師府中,恐非好事,你即刻將系師府暗中包圍,一旦有人出入,一律暗中捉起來。」張苞領命而去。劉禪轉頭對那小販笑道:「楊松乃是助我入漢中功臣,汝何以敢在我面前如此說他?」那小販道:「小人見大王頒布新法,無一不利於民。大王士兵穿行城鄉,無一違法亂紀者。小人自然相信大王能秉公辦理,還小人一個公道。」說完,便向劉禪深一叩頭。劉禪見狀,便叫來下人,將這小販領了下去。
待那小販離開,劉禪才長舒了一口氣,起身望府中花園走去。陳到望著劉禪背影,只覺得此人已是越來越難以捉摸,也只一嘆氣,緊跟在劉禪身後。緩步穿過迴廊,劉禪便又停下,只看見園中臘梅正紅,傲立雪中,星星點點如火映冰雪一般。長長的舒得一口氣,回想起十一年的三國生涯,只覺得正如這臘梅一般,時時刻刻都這般曝露風雪,搖搖欲墜。陳到在劉禪身邊輕聲道:「主公可要到亭中小坐?」劉禪輕輕的點了點頭。
陳到轉身去叫小人準備火爐酒食,劉禪黯然望著臘梅,正要邁步過去,卻看見東廂門扉悄然打開,一個雪白的身影飄然進來,卻是馬芸。只見馬芸身著一襲雪白狐皮裘,一手持著一柄小鋤,一手挽著一支小籃子如踏雲一般走了進來。劉禪趕緊閃迴廊柱后,卻見馬芸並不抬頭,自顧一路走,一路拾起地上墜落的臘梅殘枝。一路走到小亭中,馬芸將手中小籃放在石桌子上,便捧了那殘枝緩步走到園中小池邊,用小鋤頭刨開地上的積雪,便開始刨土。
莫非是學黛玉葬花?劉禪心裡一動,趕緊有扶在柱后細看。卻見門扉又開,進來三個三人,卻是馬超、馬岱與龐德,三人來得馬芸身邊,紛紛跪下身來,用手幫著馬芸拋出一個坑來。馬芸將那殘枝一一細細的放到坑中,便將那泥土一一蓋上,一邊哽咽著說著什麼,卻見馬超等人也在一旁垂淚。
劉禪正要接著看下去,卻聽到迴廊中傳來一陣腳步身,劉禪趕緊閃出柱來,緩步望園中走去。馬超等人見劉禪出來,忙將眼睛摸了摸,便迎上前來請安。劉禪見馬芸仍跪在雪地中,看著那花墳,便止住馬超等人,一路走到馬芸身邊。劉禪正要說話,卻聽馬岱在身後道:「小妹之母姓梅,乃是我父親之七夫人,一聲鍾愛臘梅。所住園中每到冰雪之時候,便要與父親一起同往梅林飲酒賞花。只是西涼之地苦寒缺水,並無好梅,直到得長安,才得機會一睹中原好梅,誰知卻被曹賊將我一家四百餘口盡數誅滅。梅夫人也殉難此禍……」說到此處,已聽見馬芸輕泣聲聲,劉禪也鼻子一酸,趕緊在馬芸身邊蹲了下來,幫著馬芸將泥土仔細的覆在殘梅身上。
龐德從亭中捧來小籃,劉禪接過小籃,卻見裡面裝著一壺酒,更有香與冥幣若干。劉禪將小籃遞與馬芸,卻見平日里舞刀弄槍的女孩此時卻是處處動人心魄。馬芸將香取出來點上,插到花墳前,馬超等人紛紛跪上前來,將冥幣各取一份,點上化在花墳前。馬芸望著片片冥幣化做一縷輕煙散在梅香中去,卻是淚如雨下,馬超在劉禪身後狠狠道:「馬超此身若不能親斬曹賊之頭,必遭五雷之焚!」馬岱與龐德紛紛磕頭道:「願助兄長共殺此賊!」
化過冥幣,劉禪與馬超將馬芸扶起,只聽旁邊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是陳到來得劉禪身邊。陳到道:「主公,爐火酒食已經齊備,是否煮酒?」劉禪應了一聲,便帶了幾人一起回到小亭中來。五人坐定,卻是皆無話說,下人們將幾個小爐子放到各人身後,陳到自己在中間一之火爐上開始煮酒。馬芸也上前來,將下人帶來的各式各樣的雜果一一放到壺中,再將所釀酒麴倒進壺中,再加上雪水來。隨著爐中火眼緲緲,頓時一陣酒香傳了開來,雜著陣陣梅香頓時漫足了整個小亭。
眾人皆是無語,劉禪輕敲石桌吟道:「金戈鐵馬應有時,枯坐雪園人自知。愛看傲梅終有淚,只恨識得曹賊遲。」還未想出下闋,已經聽得馬超咬牙之聲,只見馬超一掌擊在石椅上,狠狠道:「無恥曹賊!我與此賊勢不兩立!」說到此處,竟是仰天長嘯,只震得梅上積雪紛紛散落。
劉禪道:「報仇雪恨,非是一蹴而就可行。曹操勢大,領有天下三分之二,非一戰可定。如今我等尚需從長計議。」馬超忽然跪到劉禪身前道:「馬超聽聞曹操即將南下襄陽,請主公准我領兵援救襄陽,我等必能將曹操之頭獻上!」劉禪沉吟片刻,道:「襄陽之地乃我之根本,不可有失。但漢中也是我新服之地,西面羌人時時侵擾武都等地,非將軍不可鎮守……」馬超忙道:「制羌之人,除馬超外,還有其人!」劉禪奇道:「禪只聽聞將軍為羌人尊為神威將軍,自認為無人可以替代將軍以制羌,不知將軍所言,還有何人。」馬超道:「西涼祁連山中,有大月氏南遷后所遺族人逾五萬之數,其中可出精騎五千餘人,其頭領號稱貴霜王,其兵名為徨中義從。此騎兵為抵抗匈奴鐵騎而效忠大漢,為大漢征討西域各族多立大功。因對曹操架空大漢皇帝而與之反目,與司馬懿大戰西涼者,也正是此人。若主公以皇室後裔譴人將之遷至武都,必能抵抗羌人!」
劉禪一聽,頓時大喜道:「不知此部落如何才肯遷入?」馬超道:「自從大月氏女王於武帝時避禍遷移到南方,此部便漢服漢語,自稱為漢人。其為大漢效勞者,一面乃是因大漢擊破匈奴讓其逃脫死境,一面,卻是為了大漢所產之鹽鐵等物。歷代貴霜王屢次要求遷入中原,而大漢終不答應,只望其能鎮守西域。若主公願讓其遷至武都,並保證其鹽鐵供應,貴霜王必然喜而從之!」劉禪一聽,忙道:「何人可以為使者?」馬超道:「我堂弟馬岱可往。」
劉禪將眼睛看向馬岱,馬岱忙上前道:「馬岱願為主公聯絡湟中義從,並說服其東來武都。」劉禪笑道:「我有言在先,若其要來武都,必要漢服,漢語,其軍隊,也將納入我軍。若其不允,也只得還請孟起為我鎮守西涼了。」馬超聽了,忙道:「不知我何時可下襄陽?」劉禪笑道:「徨中義從到來之日,便是你東征之時。」馬超一聽,忙對馬岱耳語半晌,只說得馬岱連連點頭。劉禪微微一笑,知道必是馬超在對馬岱傳授說服貴霜王的技藝,也不點破,只接過馬芸送來的酒,漫漫品味起來。
深冬日短,轉眼便已黃昏,黃黃的天空下,只看見淡淡雪白瀰漫了整個小園,樹樹臘梅將眼中點上處處紅艷。馬超三人紛紛起身告辭,下人們早已凍得忍不住,見三人離開,一見陳到手勢,便趕緊收拾家什。馬芸將一頂白裘帽戴在頭上,只讓劉禪眼中一亮,只見馬芸一襲白狐裘,踏著一雙狐皮靴子,頭上帶著一頂毛茸茸的白裘帽,趁得被凍得微紅的小臉,只讓劉禪一把將馬芸去拿小鋤的手一把握住。馬芸回頭望著劉禪,劉禪微微一笑,將那小鋤拾起,拉住馬芸望迴廊走去。
感覺著馬芸手中的溫度,劉禪將那手拉到胸口,輕聲道:「芸兒不必悲傷,有我與你哥哥們在,必不讓你受一絲委屈。」馬芸欲將手抽回,卻掙不出劉禪握住,只將一雙微紅的眼睛望著劉禪道:「公子乃是萬民之主,以不復當年許昌城外的落魄少年可比。芸兒並無他想,只望公子勿忘當日之誓。」劉禪驀然想起當年許諾,只覺得一陣愧疚。一把將馬芸拉入懷中,低聲道:「這些日子讓你受委屈了,我再也不想其他的女孩,只望能與你斯守一生,只做得一個種梅人也好。」說著,竟不住淚水紛紛落在馬芸頸上。
馬芸將劉禪緊緊抱住,泣聲道:「公子萬不可如此,非說妾尚有大仇未報,就是公子,也還有國讎家恨在身,不可為一人之歡而輕棄天下。」說著,將劉禪的臉捧起,輕輕拭去劉禪臉上的淚水,輕輕說道:「我母親是為我父親做戰之時所獲,母親一生除了生養了我,再未做得一事讓父親高興,一生孤苦伶仃枯守內室二十餘年。每日以照顧小院中一樹臘梅為喜,每年必要收起那殘落的梅花,將之葬在池邊,年年都要為之哭上幾次。」說完,便掙出劉禪懷中,走到窗前,望著園中夜色下搖逸風雪的臘梅道:「少時,不知母親心意,直到與公子相識之後,才知道原來寂寞,卻是如此讓人心老。只恨當年不明母親葬那落花之意,竟是用孤苦葬著自己一生。」
劉禪直聽得心如刀絞,上前從背後將馬芸抱在懷中,將口中熱氣哈在馬芸耳邊。
只癢得馬芸在懷中一陣亂動,劉禪輕聲道:「芸兒勿要太多心傷,但有心事,只需告訴阿斗,阿斗願以一生以搏芸兒一笑。」說話間,驀然想起芷芸,只覺得心中一陣搐動,手臂不覺的微微一松。馬芸卻早已經回過頭來,望著阿斗的眼睛道:「女人一生之歸宿,只在所愛之人的懷抱。大丈夫一生所想,只在廟堂之上。芸兒早已知之甚詳,妾一生別無非分之想,只望能時時借公子懷中一藏,便已勝過天下無數。」說完,便輕輕匍在劉禪懷中。劉禪將她輕輕攬住,望著窗外昏暗的天空,再也不忍讓這個可憐的生命暴露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