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慕天璇猛地一回身,現在總算明白為什麼剛才那群女人們跑得那麼快了!
因為此刻站在她身後的,正是上官雲,而且他那表情簡直比平常還駭人三倍,而這,全是由於他那看起來像是死盯著人般的眼眸!
而他那雙眼眸之所以看起來如此恐怖,並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因為他的眼眸焦距根本就聚不攏了!
「喂!你怎麼回事?說說話啊!」一把奔向動也不動的上官雲,慕天璇舉起手,不斷在他眼前揮動著,「我的天,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才三升……」看著月先下慕天璇那絕美的臉龐,許久許久后,上官雲才喃喃說道。
「才?」將上官雲挾坐至一旁大石上,慕天璇連忙將手絹弄濕按在他的頰上。
「這不是喝酒喝的……」望著慕天璇雪白的皓腕,上官雲口齒不清地說道。
「那是喝什麼喝的?」慕天璇一邊扶位上官雲那不自覺來回搖晃的身子,一邊問道。
「茶……」
「茶?」聽到上官雲的回答后,慕天璇驀地愣了,半晌后,才鬆口氣似的低語著,「原來你會醉茶,難怪了……」
是啊!難怪上回到他家茶閣去時,他會說出那種完全不近人情似的拒絕話語,原來他不是不想喝,而是根本不能喝!
而其實最讓慕天璇感到慶幸的是,自己剛剛那些不假思索說出的話,他應該全沒聽清……
「那既不能喝,幹嘛又喝?」想到這裡,慕天璇總算放下心地瞪了上官雲一眼。
「張老太太……」看著慕天璇那瞪眼的可愛模樣,神智緩緩開始清醒的上官雲突然別過眼去,「不能喝酒……」
「你……唉……」看著上官雲那總算開始有些闔攏的焦距,聽看他的回答,慕天璇再忍不住輕嘆了。
他這哪只是拿老太太沒轍啊!根本是拿老太太當寶了……
算了,起碼她又知道了他一個弱點──不能喝茶。
可這樣的人,一個拿老太太當寶,又對酒色財氣完全免疫的男子,為何要處處監視著她、阻撓著她呢?
他究竟有什麼把柄可以落入他人的手中呢?
難道是他心中那個念念不忘的女子……
「你太胡來了!」正當慕天璇低頭沉思之時,上官雲突然開口低斥著,「這能隨便拿下來的嗎?」
「啊!這個啊!」看著手中一直忘了戴上的人皮面具,慕天璇一愣,乾笑了兩聲后,臉龐微熱地連忙將面具再戴回臉上,「沒事、沒事,反正也沒人看見。」
就那樣靜靜坐在夜風中各有所思,許久許久后,上官雲才又開口說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看你才需要有人送,更何況有人會來接我。」彷彿下定什麼決心似的,慕天璇站起身直接向前走去,可走著、走著,突然回身說道:「對了,上官掌柜,你是慣用右手之人沒錯吧?」
「是。」聽到慕天璇的話后,上官雲緩緩抬起眼眸,有些不解地看著她。
「那在你遇到強敵抑或是突如其來的攻擊,而你必須使盡全力時,你會用你不慣用的左手揮劍禦敵嗎?」慕天璇又問。
「你?」聽到慕天璇這天外飛來的話語,上官雲先是一愣,而後眼眸一眯,倏地望向慕天璇的背影。「就是這樣,所以,上官掌柜,往後,請別再來我們慕府了。」而這,是慕天璇最後留下的話語。
對慕天璇而言餃餌餉餅,宇文龍這個案件絕對是場硬仗。
雖是硬仗,但這轟動霄雲縣的君子堂才第一回開堂,慕天璇便祭出了一把利劍,硬是讓所有原本有異議的人都不得不先悄悄閉上了嘴,以待後續發展。
而這把利劍,就是慕天璇當初問上官雲的問題──
一個處在慌亂與驚悸之際的人,會不會用他不慣用的手去伏殺對手?
勘屍報告上那雖無明白寫出,卻精細無誤的傷口記載,也當堂被霄雲縣最有經驗的老仵作證實,死者身上的傷口方向、深淺度,以及皮開內綻的角度,皆是由慣用右手之人所為。
可宇文龍,卻是個慣用左手之人。
儘管宇文龍是個慣用左手之人這件事,還遠不足以證明他沒有殺人,但這點在判卷中絲毫沒有被提及,卻被慕天璇當著所有君子堂成員面前用計誘出,並還有衙役口供為旁證的新事證,已足夠讓慕天璇由君子堂中全身而退。
不過全身而退並不等於慕天璇對平反此案有著十成十的把握,畢竟張老太太壽宴那夜后便一直不見人影的上官雲,總讓她有些無法釋懷。
因為其實這個案件真要說起來,一點也不複雜,可案件背後那不仁不義的強凌弱、眾暴寡、欺瞞與誘騙,才是最關鍵,且最讓人心寒的部分。
儘管慕天璇至今依然不明白上官雲在這個案件背後,扮演的究竟是什麼樣的角色,但為讓彼此都徹底明白彼此的立場,不要再你猜我忌的浪費時間,所以那日,她才會對他說出那樣的話,讓他知道自己要用什麼方法去「玩」她第一回的君子堂,更讓他明白,那是宣戰!
寧做真小人,不做偽君子,更不再讓他空手而回,這,是她唯一可以回報他救命之恩的方式。
因為慕天璇相當清楚,這樣的做法,等於逼著上官雲不得不提前採取行動,但抱歉的是,他的行動已晚,畢竟在她尚未要求開設君子堂前,她早將一切都布局完畢,而他唯一的反擊,只剩下一個!
而他究竟會不會那麼做,答案,相信很快就會揭曉了……
由於在第一回君子堂出現了那出人意表的新事證,因此當第二回的君子堂決定開堂日期后,霄雲縣整個陷入一種詭謫的氣氛中。
不知是消息泄漏出去了還是怎麼了,開堂之日,霄雲縣縣衙竟來了幾名周遭州府的北沙國官員們在一旁旁聽,甚至還有一名看來雍容華貴的北沙國旁聽客,居然還帶看一名倒茶小廝!
而沒有意外的,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未見人影的上官雲,也面無表情地出現在旁聽席的最後方。
終於決定要對決了嗎?
慕天璇悄悄瞟了上官雲一眼,發現他在與自己四目相接后,竟僵硬地立即別過眼去,而他這反應,令她在心底輕嘆了一口氣。
也罷,既然決定這麼做,那就做吧!
只是,抱欺,真的抱欺,在正義與人情之間,她只能擇其一……
不過話說回來,今日的氣氛還真有些詭異,看樣子絕對會是場硬仗啊!
環視著這人氣十足,坐著各色人等的君子堂,慕天璇不動聲色的坐在一旁喝茶,然後聽著身旁名為維持公堂秩序,可實是鄉民的小衙役交頭接耳的碎聲交談著。
「怪了,東掌柜的為什麼會坐在君子堂上啊?」
「是啊!城東門塾的劉師傅哪裡去了?」
「還有那幾個北沙國人又是哪兒冒出來的啊……」
「升堂!」
在衙內的鼓聲終於響起之時,縣老爺大搖大擺的坐上大座,然後派頭十足的指著本不在九人行列中的東掌柜──
「城東門塾的劉師傅由於年邁,再加上近日舊疾複發,因而退出了君子堂,並推薦了東掌柜擔任君子堂堂長。」
騙誰啊?
聽到這話后,慕天璇瞄了瞄正座上的縣老爺,心中輕輕一哼。
老邁年高是真的,舊疾複發?看是被人不知道用什麼方法逼退了吧!要不怎麼會推薦他向來看不順眼的銅臭生意人來坐君子堂?
「還有……」看著慕天璇那副不置可否的模樣,縣老爺故意咳了一聲,「北沙國派來一名方訟師,由於來者是客,再加上是代表受害者一方,所以就請方訟師先問了。」
「帶人犯。」對縣老爺做了個揖后,方訟師對衙役一彆頭,然後待宇文龍到來后,直接又凌厲地問道:「許嫣可是你姦殺后扼死的?」
一直低垂著頭的宇文龍緩緩地點了點頭。
「許文成可是你為怕人知道是你行兇,所以故意用右手砍了十八斧后棄屍的?」方訟師又問。
還是低垂著頭的宇文龍又緩緩地點了點頭。
「大人,我就先問到這裡了。」說完了這句話后,方訟師端起身旁的茶水,再不說話。
「慕天璇,換你了,你也要問人犯的話嗎?」縣老爺望向慕天璇。
「不,我想請白仵作上堂說明。」望著方訟師那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慕天璇淡淡說道。
「好的。」聽到慕天璇的話后,白仵作微一點頭,「經過在下再次勘查,以及與北沙國仵作來回確認后,屍身傷痕確實是慣用右手之人所……」
「就算宇文龍慣用左手又如何?」未待白仵作將話說憲,方訟師便大聲將其打斷,「他都自己承認犯案了,自會用各種方法以掩飾自己的罪行。」
「沒錯,更何況人犯由一開始便俯首認罪,至今未改其詞,而且方才他也自己承認他是有意以右手犯案的,我想大家都聽到了。」一待方訟師發話,君子堂的成員們立即有人出聲應和。
「是啊!犯人都不想翻供,可慕天璇卻為了一己私利,不惜用盡各種巧言詭計欲混淆世人,當真是讀書人之恥!」
「大人,現此刻您該立即判慕天璇一個胡亂興訟之罪,以正視聽!」
有意思啊……
看著君子堂上的成員紛紛起而發言,而且一個比一個還要慷慨激昂,慕天璇終於明白自己由一上堂就覺得詭異的感覺從何而來了。
因為這群君子堂成員一半是南林國人,一半是北沙國人,先前根本毫不相干,可今日竟然如此沆瀣一氣,難怪方才她怎麼看怎麼覺得堂上的氣氛很詭異……
是的,詭異,詭異在君子堂成員不該如此有這般主觀的定見,詭異在君子堂成員的反駁意見不該如此相同,矛頭不該如此一致,對犯案者的事由不該如此熟知。
畢竟自君子堂成員一經撥擢后,這群人便被集中住宿於縣中最舒適的雲謀客棧中,還由霄雲縣駐軍一一嚴格把守保護著,連互相交談的機會都不多,更遑論與外人接觸了。
正因為此,他們對於案件所知道的範圍,應該不可能如此精細,畢竟縣衙師爺跟他們呈報案情時,根本沒有說這麼多!
那麼,這背後的原因,極有可能便是有人混入了雲謀客棧,然後對這些君子堂的成員威脅、恐嚇,抑或是賄賂收買了……
好吧!既然他們來這套,那麼看樣子她也不能再慢慢行事,只能放手一搏,來個先聲奪人了!
主意一定,趁著君子堂成員激烈陳辭之時,慕天璇悄悄走至宇文龍身旁喁喁低語了幾勺,就見他驀地一愣后,猛一抬頭,眼底有著一抹難以置信的狂喜。
而後,慕天璇對宇文龍嚴肅地點點頭,微微打開掌心讓他看了看后,又低語幾勺。
就這樣,當眾人還在你一語我一句時,突然,一直以來都如活死人般的宇文龍,竟迅速跪爬至君子堂成員面前,然後揚起頭無聲地吼叫看。
望著宇文龍激動的舉動,所有人一下子全傻眼了。
當發現君子堂成員一個個都一臉驚愕的靜默不語時,一直未曾開口的東掌柜突然大喝一聲──
「你這是在做什麼?」
「宇文龍,你有沒有姦汙許嫣、殺害許文成?」眼見機不可失,慕天璇立即朗聲問道。
慕天璇的話才剛問出口,宇文龍就拚命的搖看頭,搖得淚都泌出了眼腰。
「宇文龍,你要不要翻供?」慕天璇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