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受歡迎
剛認識方淮西的時候,宋儀可沒想到,他還能派上這樣的用場。從頭到尾,不過是靈光一閃的一個局,可宋儀終究還是算漏了那麼一點……
人的感情是無法控制的。
比如,此刻的方淮西。
大庭廣眾之下對著一介閨閣女子說出這樣的話來,可是要叫宋儀下不來台了。
方淮西,一表人才英俊瀟洒,可卻少聽說他跟哪個女子有過什麼瓜葛,今日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向一名女子求親?
眾人真是下巴都要掉了一地,撿起來都拼不回去了。
車內的是什麼人?
宋五姑娘?
是他們想的那個宋五姑娘嗎?
場中可以說只安靜了那麼一瞬,緊接著就全炸了,像是滾燙的油鍋里濺進去一滴水一樣,瞬間浪潮席捲開去。
「我的老娘誒,這車裡面該不會是我想的那個宋五姑娘嗎?」
「原以為方大才子是來會昭華郡主的,現在看來……」
「嘿,這他娘會的不是宋五姑娘是誰?」
「昨天我記得,就有風聲傳出來了,說是宋五姑娘已經回了宋府,我還不相信,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都說是陳子棠先生回來了,宋五姑娘也該跟著回來了吧?」
「一定就是那個活菩薩一樣的宋五姑娘!」
……
人們轉瞬之間開始交流起自己知道的信息,而後就有人開始興奮起來。
「我忽然想起來,宋五姑娘跟方大才子的事情了。說是在江東的時候,方大才子慕名拜訪陳子棠先生,結果陳子棠先生說方大才子太看重名利,做事太輕浮不夠穩重,於是叫了三個人設局為難方大才子。」
「哦?竟有這事?」
「還真有,我也聽過。聽說無往不利的方大才子,一路過關斬將,前面兩關都已經過了,可獨獨被宋五姑娘一盤珍瓏棋局給困在了當場,再也沒能夠進一步。所以陳子棠先生雖在江東待了十日,可方大才子竟未能得見一面,可算是當時的怪事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估摸著,這一位方大才子便是那個時候開始的吧……」
……
眾人議論的聲音不小,甚至透著幾分吵鬧和喧嘩。
他們說的事情有真有假,有的是真事,有的是訛傳,只是這一點還真是沒說錯。
站在樓上看熱鬧的人不少,遠遠盯著下面人群之中的方淮西,陳橫面上浮出笑意來,他側過眼來,看向衛起:「王爺,您這一位屬下,真是挺能折騰的。」
「這不很好嗎?」
衛起眼睛微微眯著,說出來的話,聽上去很真。
陳橫這一等一的聰明人就懶得揭穿他什麼了,只是道:「王爺早打算著借著這一次花燈廟會的事,讓宋儀回到京城這個圈子裡。只是您不曾想到,她能鬧得這麼大吧?」
「終究是嫩了一些。」
衛起何等老辣的眼光?
他能清楚地分析出現在宋儀所處的情況,這方淮西的度,約莫是有些過了。
宋儀有本事設局,但是在控制「度」這一點的手段上,還頗有欠缺之處。只是這一份心機,比之當年,已經是脫胎換骨雲泥之別了。
眼見著下面越來越熱鬧,衛起的眉頭也開始緊皺起來,不知道為什麼,這心裡頭總歸有那麼幾分不爽。
隔著一道竹簾,衛起盯著下面的情形,抬了手指,用指尖點了點紫檀木佛珠上的紋路,之後平靜道:「陳橫,你下去接她上來。」
「……我?」
想來鎮定的陳橫,這一瞬間,臉上的表情終於古怪了起來。
在初時的驚訝之後,陳橫的目光里就帶了幾分瞭然。
他一開始擔心的事情……
終於還是要發生了嗎?
微微彎唇,陳橫大袖飄飄,躬身一拱手,對著衛起行禮:「王爺,陳某自問沒這本事攪這一趟渾水。」
「你怎會沒有?」衛起眼底平靜地看著他,說不出那言語里是什麼味道,又續道,「陳橫,當日宋儀可問過你願不願意娶她,你若沒資格參與下面那一場戲,誰還有?」
這你都還記得?
饒是陳橫乃是天生的謀士人才,這時候也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主子有命,下面下屬們不敢不從。
陳橫忍了忍,臉色有些難看,也有幾分凝重:「既然王爺有吩咐,陳橫自然不敢不聽,只是有一句話,須得警告您:紅顏禍水。他日,您莫要生出娶宋儀過門的心思才好。」
娶宋儀?
衛起忽然哂笑一聲:「本王清心寡欲,陳大人多慮了。」
這話疏淡得厲害,也聽不出有什麼在意的意思,似乎衛起真沒把宋儀當一回事。
按理說,陳橫應該放了心,可他臉上的表情,卻沒有半分的輕鬆:「陳某跟著王爺,無非認為王爺是個有意思的人。陳某這人管不住自己的嘴,早說過可能因此為您所忌諱,甚至他日因此殞命。可遇到想說的事,陳某不得不說。」
一挑眉,衛起眼底那幾分不悅和忌憚,又浮起來一些,不過在他轉過身的時候就已經被壓了下去,完全看不出痕迹。
衛起還是那感覺,陳橫這人,實在是不討人喜歡。
太不會說話。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王爺,您是執棋人,而宋儀不過是您手底下一顆棋子。」
陳橫看著衛起,而後也掃了一眼樓下。那馬車所在的位置,距離他們這裡也很近。陳橫想著,說完這一句話,自己終究還是要下去救人。
想著,他又道:「獸食血肉,盤中有美人肉,獸亦不會動情。人,萬不該喜歡上碗中肉,盤中餐。」
宋儀,即便不是那碗中肉,盤中餐,也並非衛起這一個層次的人。
陳橫自認為自己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說完,也沒管衛起是不是聽了,轉身便走:「陳某下去救場了。」
說完,他人果然下了樓梯。
此前,衛起拒絕了與衛錦一起來花燈廟會,今日這樓上的位置也並無他人知道,更在一個隱秘不起眼的角落裡,沒人能看見衛起。陳橫下去的時候,也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場中,方淮西已經在馬車外面站了有一段時間。
「五姑娘,在下追尋姑娘芳蹤而來,一為心中執念,二為表白心跡。江東一局珍瓏,在下已然破解,只是不知道姑娘何時能再與淮西手談一局?」
話已經足夠客氣,並且足夠有誠意了。
外頭不知多少姑娘聽著,一顆心都要飄起來。
何等的痴情種,才能像方淮西一樣做出這種事情來?
不辭千里來京城,怕是真正為了宋儀吧?
只因為在江東惜敗宋儀,又為此女所驚艷,因而一直挂念在心,竟成了執念,跟成了那幾分愛欲之情,所以才有今日京城繁華地上這一幕攔車求親的戲碼。
在方淮西自己看來,能遇到宋儀就是好事了。
可在宋儀看來,遇到方淮西的確是倒霉了,尤其是在方淮西說出這種話的來的時候。
宋儀尚且如此,丫鬟們就更難忍了。
雪香素來是個心直口快的,聽見方淮西這般言語,立刻斥道:「方公子還請自重,我家姑娘與你從無什麼瓜葛,你當街攔路,算是個什麼意思?還不速速讓開,別叫人看輕了您!」
「淮西心儀宋五姑娘,從無任何羞恥處,只等宋五姑娘給個準話而已,有何需要自重之處?我方淮西,自問光明正大!」
方淮西站在原地,眉目清朗,還真有幾分昭昭之意。
天知道裡面的宋儀已經恨得咬牙,千算萬算,算錯了他方淮西真痴情種!
好在外頭雪香隨機應變的本事也是極佳,張口便道:「我家姑娘早已經答覆過您了,並不屬意於您,您何必苦苦糾纏?」
「只要宋五姑娘一日不曾定親嫁人,淮西便不死心,如此而已。」
方淮西一臉的理所當然,就差沒在自己臉上貼上「我就這麼無恥」幾個大字了。
豎著耳朵聽動靜的人全都無語了。
原以為這是方淮西頭一次表白心跡,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死纏爛打的本事,真符合一個大才子的身份?
眾人雖然疑惑,可其實方淮西還就是這樣的脾氣,也不適合入仕,所以這些年來只有才名,卻從沒參加過科舉。
現在方淮西擺明了不會善罷甘休,雪香為之氣結,一時半會兒竟然找不出話來說,站在馬車邊氣得發抖。
正在這僵持時候,旁邊卻起了一聲悠閑輕笑:「真熱鬧。」
熱鬧?
可不是熱鬧嗎?
只是這說話的是誰?
雪香與方淮西都扭頭看過去,而車內的宋儀聽見聲音,眉頭卻立刻皺了起來,只是思索片刻,她又放鬆了下來。
雖這人出來,是她沒想到的,不過想來問題不大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衛起派下來的陳橫。
陳橫現在是面上看著輕鬆,心裡早就把現在的事情衡量過了千百遍。
他看向了方淮西,心道這倒是個人物,若是性子合適一些,未必不能與周兼相比。
「閣下是?」
方淮西一眼便看出,來的陳橫不簡單,身上獨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味道,並非身份,而是學識修養,那種能從眼神里透出來的東西。
所以,他有些謹慎地開口問了一句。
陳橫也沒賣關子,畢竟這裡認識他的人也不少,他拱手笑一句道:「在下陳橫,無名之輩罷了。」
說是無名之輩,想來更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了。
方淮西不知道他出來幹什麼,只能又問道:「不知尊駕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只是來接個人罷了。」陳橫唇邊的笑容忽然擴大,他眸光一轉,有意無意往不遠處的樓上掃了一眼,接著落回到馬車車簾內,眉梢微微一動,朝著裡面宋儀道,「五姑娘可還記得前日之事?」
「……」
宋儀忽然覺得自己的頭又大了一圈。
坐在車裡,宋儀已經不知該作何表情,她已經猜到下面陳橫會說什麼了。
同樣在車內的還有宋攸,她簡直沒想到自家五姐姐竟然這麼厲害,江東大才子是五姐姐的傾慕者也就罷了,現在忽然又冒出來一個陳橫,五姐姐認識的人真是不少……
雪竹則是在心中暗嘆,只有她知道現在宋儀內心有多苦澀了。
車內沒有聲音,在陳橫意料之中。
他笑了一聲,眾目睽睽之下,淡然開口:「前日姑娘問陳某,是否願意發發善心娶五姑娘過門,今日陳某有了考量,不知可否請五姑娘移步,你我二人……細談一番?」
雪香:「……」
方淮西:「……」
圍觀眾人:「……」
全傻了!
這是個什麼意思?
陳橫說的這話實在是太過驚人了,以至於眾人竟然都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頭皮都險些炸起來!
只是安靜了一瞬,下一刻,比方才方淮西陳情表白心跡之後浪潮更大的一波喧嘩,終於出現了。
「陳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宋五姑娘怎會跟他有聯繫?」
「菩薩一般的五姑娘,怎麼會說出那種話?」
「發發善心?這陳橫真是臭不要臉的!」
「瞎編的吧?我看宋五姑娘也不愁嫁吧?」
……
一時之間,眾人關注的重點竟然在於:宋儀根本不愁嫁,這陳橫是在說謊!
陳橫自然是一臉淡定的笑意,渾然無視了方淮西殺人的目光,更不管周圍種種的異樣,他只是頗有一種遊戲的樂趣,看著車內。
既然衛起叫他下來給宋儀解圍,他就玩個大的唄。
怎麼說,也不能叫正主兒們失望吧?
聽著周圍議論聲討伐聲越來越大,就差有人衝上來質問他是不是在說謊了,陳橫才又開口:「五姑娘,您不出來說說?」
車內,宋攸已經用一種驚恐的目光望著自家五姐了。
宋儀此刻只想找塊豆腐撞死,可同時心底也生出幾分惱怒來。這陳橫對她有敵意,她非常清楚,可她沒想到,對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這名聲,經營了有兩年,今朝又要壞掉了。
不過……
壞也壞不到哪裡去,宋儀豈是昔年的宋儀?
只怕這陳橫還有別的意思。
眸光一閃,宋儀已經有了決定。
她淡淡地垂了眉眼,只輕輕對宋攸道:「小六兒你便在車內等著,一會兒人散了再叫雪竹帶你出來。」
「……好。」
宋攸雖不明白為什麼,可總是有幾分害怕。
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看著宋儀起身,撩開車簾。
那一隻素白的手掌,又出現在了門帘邊上,同時,場中眾人都聽見清晰無比的一聲笑。
於是,喧嘩吵鬧的聲音忽然靜了。
人影出現在車簾後面的時候,宋儀的聲音也傳了出來,她拂開車簾,身形窈窕,抬眸一笑,只道:「陳大人有心,小女子豈敢辜負?」
全場,不知道為什麼,安靜至極。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因為宋儀這一句話而喧嘩,所有人的目光都直愣愣地落在了宋儀的身上。
這才是真正的美人啊……
樓上,董惜惜瞧見下面那身影,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竟是昔年的宋儀嗎?
驚愕不已的她,已經沒有辦法掩藏自己的驚訝了。
到底是什麼,能讓人褪去一身的青澀,變成如今這種收放自如的模樣?看著宋儀,便知她一身氣度沉然,早已經涅槃重生一樣。
周兼見了,卻忽然閉上眼睛,似乎不願再看。
也有人不願意看,卻不得不看,比如衛錦。果真是宋儀!這女人,風頭之盛,實在超乎意料……
而且,除了方淮西之外,還有一個人出乎了衛錦的意料。
陳橫!
這人,不是她兄長身邊的謀士嗎?怎會出現在此處?一系列的懷疑,都從衛錦心裡升了起來,叫她隱約覺得不安,可又不知道這樣的不安從哪裡起來。
衛錦恨不能下去掐死宋儀,更撕破她那一張艷光四射的臉,叫她從此不敢見人。眼底的怨毒一起,便再也收不住。她渾身顫抖,已然有些難以壓抑。
而就在此時,下面的宋儀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感覺到了她的注視,竟然在那一瞬間抬眼起來看了她一眼。
平靜的,漠然的眼神。
衛錦,宋儀。
一個在二層樓上,一個在馬車旁側,對視。
宋儀看著對方的神情,微微彎了彎唇,似乎異常友善。
眼瞧著衛錦臉上表情近乎要扭曲,她眉眼更彎,笑著回過頭來,對還沒走出打擊的方淮西道:「對了,方公子抬愛,小女子愧不敢當。這京城,實則真如小女子所言,才華高絕之人,不止小女子一個,有昭華郡主珠玉陳於前,何人敢再造次?還請您回昭華郡主那邊吧。」
方淮西依舊沒反應。
陳橫卻是心裡發笑,真不知現在宋儀平靜的皮相底下,到底藏著怎樣的表情。若早兩年必定能看見,只可惜這兩年的宋儀越發沉穩,臉上的真表情是看不見幾個了。
他眉眼裡沒多少善意,宋儀也看得出來,看似熱絡而羞赧地提醒道:「陳大人,我們走吧。」
陳橫這才憐憫地看了方淮西一眼,又覺得方才宋儀看衛錦的一眼格外有意思,他心裡琢磨著,終於還是一擺手:「五姑娘,請。」
眾人讓開一條道,陳橫引著宋儀上了樓。
才一轉過樓梯,眾人的視線便被隔斷了,方淮西也沒跟上來,似乎已經被打擊傻了。
這時候,宋儀僵直的脊背才微微放鬆了下來,她上樓,一抬眼就看見了站在竹簾後面的衛起,背對著她,也看不清臉上表情。
宋儀知道陳橫必定是衛起派下來的,正待行禮,便聽得他一道不冷不熱的聲音:「看不出,我這一枚棋子,還挺受歡迎的。」**型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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