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芙蓉齋

第八十二章 芙蓉齋

清、清楚?

宋儀聽了,只覺得自己腦子裡有些東西越來越清晰。衛起對衛錦的態度太奇怪了,若說是宮中之事,宋儀還能推知得一二端倪,畢竟衛起已經與宋儀說過了許多,可對衛錦……

當年,宋儀可是見過衛起對衛錦的態度的。

即便是現在,衛起不也縱容衛錦得很嗎?

誰不都說,衛錦乃是衛起的妹妹,人人都怕她,又兼著她自己脾氣大,在宮中也頗受寵愛,由此在京中很有名氣。

按理說,一旦有什麼人要針對衛錦,衛起該頭一個跳出來掐死這人,可自己今天都明明白白地說了自己跟衛錦有仇,衛起也只是這樣一句淡淡的「我清楚」,是何道理?

她的疑惑,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衛起不會看不明白。

只是他現在並不很想解釋,也不會告訴宋儀。

衛起只道:「以後你會明白的。」

可其實……

宋儀最厭惡的,也就是這一句「以後你會明白的」,那畢竟都是以後了,在不知道之前,都是一步一步戰戰兢兢,提心弔膽,誰能看得清楚明白?

可誰叫衛起是爺呢?

想了想,宋儀最終還是沒再問下去。

堂中安靜了一會兒,衛起才一指自己面前的位置,道:「今日你結賬,坐。」

「……」

鬧了大半天,衛起還記著之前的事情呢。說到底,這一位爺竟然也是個小心眼的角色,著實叫宋儀沒想到。

區區□□千兩,對衛起來說應該不算是什麼吧?

她本想直接離開了,可衛起就這樣不說話注視著她,宋儀就算是有一百雙腿也走不開,頓時憋悶地半嘆一口氣,斂衽一禮:「恭敬不如從命。」

只是約莫是在前面站了有一會兒,宋儀邁開腳步的時候便有些僵硬,及至要坐下,頭上的冷汗便冒了出來。

她一手扶了桌案一下,才勉強站穩。

衛起見了,眉頭一皺,剛開口想要說什麼,最後眼底劃過兩分異樣,卻道:「太沒用。」

沒用?

宋儀想想自個兒能有用嗎?她低笑了一聲,生出幾分不怕死的情緒來,開口便道:「王爺下去跪上一兩刻,再來說這等風涼話,怕才有幾分說服力。」

「……你以為本王不曾跪過?」

那一瞬,衛起臉上陡然浮出了幾分冷笑,一雙眼底滿是寒霜。只是寒霜之下,似乎還有比較脆弱的冰面,叫人一伸手就能打破。

只是,這興許是宋儀的錯覺,她眨了眨眼,再看的時候已經沒有了。

樓閣高高,樓下人來人往,樓上靜寂一片。

宋儀心裡想著自己約莫是踩了衛起的痛腳,尋思著補救的法子,可一時之間哪裡能補救什麼?由是,一下尷尬了起來。

在她想出辦法之前,衛起已經開了口:「陶德,帶她去後頭上藥。」

「啊?」陶德現在還在心裡打哆嗦呢,這一下就叫到他身上,多少叫他沒反應過來,愣了一瞬才道,「屬下這就去。」

說完,就朝著宋儀那邊走過去,請宋儀過去。

宋儀挪動腳步,沒明白怎麼立刻就要帶自己去上藥,前面不還罵自己沒用嗎?她想著,腳下卻還是很聽話,跟著陶德過去了。

裡頭還有個小隔間,丫鬟就在外面守著,陶德走到外面就停了,示意宋儀進去。

宋儀瞅了一眼,才走了進去。

因著跪了一段時間,傷了膝頭,卻也不怎麼嚴重,說到底也就是紅腫了一片罷了。那丫鬟也不知道是哪裡的丫鬟,倒是規矩森嚴:「五姑娘這傷不嚴重,只是該注意著修養,留疤倒也不會……姑娘的皮膚太好,所以看著嚴重罷了。」

這算是誇她嗎?

宋儀苦笑一聲,見她拿了藥膏來,便道:「勞煩你了。」

那丫鬟有些驚訝地抬頭,對著宋儀笑了笑,眼神里有些微的異樣。難怪是王爺手底下唯一的一號女人,長得漂亮不說,人也不是傳說之中那樣難相處,至少這一句便十分叫人喜歡。

不過王爺的事情怎麼樣,終究是她們下面的人無法評說的。

丫鬟收了心,在掌心勻了藥膏,道:「您忍著些。」

外頭的衛起,坐在原來的位置上等著。

陶德去了不好在外面待著,又走了回來,只是縮著頭不敢說一句話,就站在旁邊。

衛起忽然道:「你覺得她怎樣?」

一怔,陶德猶豫著抬起手來,指了指自己鼻子:「屬下?」

衛起眼皮子一掀,看了他一眼,頗有幾分威儀。

陶德嚇了個激靈,嘿嘿笑道:「五姑娘自然是好的,只是膽子有點大……」

話說了一半,陶德也噎住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膽子也很大,這樣的話都敢說。

「膽子是很大……」

多少年沒人敢在自己面前這樣說話了?他素來很少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本性,宮中人見了他怕得厲害,一半是因為他位高權重,一半是因為皇帝衛恆總是「怕」這一位嗣祁王受欺負,曾重重責罰過人……

可跪著的日子,衛起不是沒有經歷過。

宋儀這樣小打小鬧的算什麼?他淡淡笑了一聲,眼底那種難以言喻的涼意,終於漸漸透出,再無遮掩。

父皇駕崩,母妃隕歿,那時候,他可跪了很久……很久……

新君登基之後,他在寺中,也跪了很久。

他甚至還記得禪院之中佛像,帶著一種平和的雍容,給人一種浩瀚與包容之感,甚至悲憫眾生。佛高高在上,注視著跪在香火案前的他,然而並不曾給予他任何的幫助。

所謂的佛,也不過是這等冷血的泥塑木偶罷了。

求人不如求己,信佛不如自信,如此而已。

衛起緩緩地閉上眼,然後聽見背後「吱呀」一聲門開的聲音,宋儀走了出來,腳步還有些虛浮,不過似乎已經比之前好多了。

「不必多禮,坐。」

該是時候坐下吃東西了。

宋儀也點了點頭,坐下來,在異常的安靜之中用過了酒菜,之後才看衛起帶著人離開了。

當然,走的時候他沒忘記一件事:叫宋儀結賬。

雪香嘀咕道:「奴婢之前怎麼沒看出來,這一位爺心眼還真小。」

「小?」

宋儀想了想,說小也小,說大也大,只是沒什麼好計較的罷了。

也不過就是吃自己一頓。

天知道,她下去付賬的時候,那打算盤的掌柜的看她像是看一塊金條,巴不得啃上一口,好看看這是不是真的人傻錢多,就差對宋儀說:以後吃飯都來咱家了。

宋儀是哭笑不得,像她上次點的都是人不度最貴的,這一次想要坑她一把的衛□□酒菜也是沒手軟的。

甭管是誰,見了他們倆這樣吃飯的主兒,都得把一張臉笑成了花來迎接的。

一路在掌柜的那火熱的目光之中離開,宋儀半道上瞧見了芙蓉齋,於是叫人停了下來,略微挑眉。

一塊牌子掛在上頭,匾額上的「芙蓉齋」三個鎏金大字給人一種高華之感,店鋪之中走著的多半都是妙齡女子,更有衣著華麗的貴夫人,也有各家出來的丫鬟們,語笑嫣然。

店鋪之中,更飄出一陣一陣的香息,叫人從旁邊路過都能聞見,巴不得立時就醉了。

這兩年,京城芙蓉齋擴散的速度,叫人瞠目結舌。

一開始不過是間普通的香料脂粉鋪子,誰想到裡頭的東西好,也不知背後的老闆到底是誰,有這樣稀奇古怪的點子,更連續三年引領了京中女子們妝容服飾的潮流,轉眼之間就已經開到了大江南北。

如今,宋儀看著裡面,忽然低低笑了一聲:「下車,我們也看看去。」

雪香雪竹只當宋儀是想去瞧瞧了,畢竟這芙蓉齋乃是有貓膩的,她們這些年也不是毫無所覺。

裡面的一些胭脂香粉,都是宋儀做過的,一個兩個倒也罷了,那麼高的重合度不叫人起疑嗎?雖不明白這裡有什麼關竅,可雪竹雪香兩個下意識地不喜歡芙蓉齋。

主僕三人剛走進門,就發現裡面比外面看著還要熱鬧,二樓上更有一些貴賓才能上去。

宋儀走了一圈,也不得不感嘆,衛錦也真是能折騰,若她不曾留下什麼東西的話,宋儀要算計她還的確有些困難。只是這世上的聰明人,多半是要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衛錦欠下的債,總要自己還上。

還是那句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宋儀半點沒有愧疚。

唇邊泛上一分笑意,宋儀伸手去拿放在木格之中的一隻紅木雕漆的脂粉盒子,看上去異常精緻,不料斜刺里竟然有另一隻手幾乎同時伸出來,跟宋儀的碰到一起。

「啊,不好意思……」

對方先有些驚訝地說了一聲,轉頭來,聲音又戛然而止。

宋儀不怎麼喜歡被別人的手觸碰到,她縮了一下,收回手來,眉頭微擰,才看向了來人。

這一見之下,便有些恍惚起來。

董惜惜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宋儀,宋儀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董惜惜。

昔年兩人有交集,還是在天水觀,如今換了個地方,卻是什麼都不一樣了。

宋儀肌膚如玉,渾然一段天成的美,而董惜惜便有了一種雕琢的味道,比起宋儀來,失了幾分神韻。

若董惜惜是那工筆畫上的山水,宋儀便是名山大川自然的幾分秀麗。

對望一眼,半晌,還是宋儀先開了口:「人生何處不相逢,又見面了,董姑娘。」

「……宋五姑娘……好久不見。」

聲音雖有幾分乾澀,可董惜惜還是開了口,沒怎麼失態。

遠看宋儀,已經很是驚艷,近看才知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真正的好看,便該是宋儀這樣。

不怪她董惜惜不好看,只怪宋儀太好看。

老天爺,興許就是這樣公平。給了宋儀天大的倒霉,所以也給了她驚人的美貌,而尋常人不過碌碌一生。

不同於董惜惜的僵硬和尷尬,宋儀倒沒什麼感覺。

她笑一聲,指著那脂粉盒道:「這東西我只是看著好看,並不打算買,還請董姑娘自便。不過實在是沒想到,竟然能在這裡遇見。」

「芙蓉齋我是常來的,只是從來沒有遇見過宋五姑娘罷了。」董惜惜說話輕聲細語的,彷彿怕驚了什麼,「想來,宋五姑娘這樣天生的好看,是不需要脂粉這等東西的。」

「是嗎?」

宋儀倒是不覺得。

她不置可否,只道:「這也沒什麼好的。」

「可這正是人人羨慕的……」

董惜惜想起周兼來,今日又看見了宋儀,一時竟然百感交集,一面覺得自己這輩子都趕不上宋儀,一面又羨慕極了,只差嫉妒。

有這般珠玉在前,她憑什麼以為能得到周兼的心?

那一瞬,她苦笑了一聲,埋下頭來,輕嘆:「惜惜亦是羨慕姑娘的。」

這話便有些出奇了。

宋儀眼底波光瀲灧,靈動極了,她朝著外面一望,便看見街對面正對著芙蓉窄的一家鋪面打開了,裡頭似乎正在整修,也不知到底是哪一家店要新開張。

淡淡一笑,宋儀道:「世人只看見他人外頭的風光,真叫他們換了我過的日子,怕不知有多少要哀號慘叫。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話裡頭的諷刺,真是說不出來。

宋儀從不羨慕旁人,因為她知道,所有光鮮的背後,都有別人看不見的辛苦。

她如此,所有光鮮之人亦如此。**型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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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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