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直刺
屋內的宋儀,只覺得一道寒氣從尾椎骨上來,凍得她整個人一激靈。
衛起……
最近沒受什麼刺激吧?
其實接觸久了,就會發現,傳說中的衛起的確是個老好人。
全天下的都覺得他是好人,畢竟是個進過寺廟,有仁善心腸的皇家血脈。在宮中,人人懼怕他卻是有另外的情由。
宋儀對此暗中有過了解,只是從來不說。
然而,縱使她對衛起的了解已經不少,這會兒卻也捉摸不透這一位今兒到底是怎麼了。
「姑娘?姑娘?」
雪香的聲音帶上了幾分焦急,搖了搖宋儀的手臂。
宋儀這才再次回過神來,看向雪香。
雪香都要哭出來了:「姑娘,您怎麼出神了?王爺還在外頭等著呢。」
「……」
宋儀回以雪香一個驚悚的眼神,二話不說掀了被子起身。
只顧著驚訝,都快忘了那位爺還在外頭坐著冷板凳呢!
「上茶了沒有?」
「上了。今年最好的秋茶。」
「什麼反應?」
「雪竹去的,奴婢不知。」
「去了多久?」
「一刻鐘。」
「那多半是不敢回來了。」
只略略以判斷,宋儀就已經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她著急著穿衣洗漱,眼看著就手忙腳亂了起來。
外面日頭已經大了,原本是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可對宋儀這日漸慵懶的人來說,卻不是什麼好兆頭。
心裡哀嘆了一聲,宋儀手上的動作又慢了下來。
「罷了,還是讓他在外面坐著吧,便是急急忙忙趕到了,也不過挨一頓訓。」
破罐子,天生就是要破摔的。
宋儀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的粉藍色夾襖,秀眉一挑,便道:「換一件,這件不好看。」
「啊?」
雪香素來比雪竹跳脫一些,可事情的輕重緩急她還是明白的。
「姑娘,您這是?這快來不及了啊……」
話沒說完,雪香就愣住了。
宋儀一雙烏黑的眼仁里儘是淡淡,微雲攏著浩淼煙波,卻叫人看不清深處有什麼。
唇邊掛起一抹笑來,她挑眉道:「去換件衣裳來。」
「……是。」
雪香心裡頭打鼓,著實鬧不明白自家姑娘在想什麼。她悶悶地轉過去尋衣服,宋儀看她去了,這會兒坐下來喝了半口茶,才漸漸緩過來。
手指點著茶杯的杯沿,宋儀準備好好釐清一下自己的思路。
昨日她剛做了一樁大事,雖沒事後去見衛起,但是對方對她所做的事情肯定是心知肚明,怎麼這個時候一大早來找自己?
她犯了什麼禁忌?
宋儀還真不明白。
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頭頂上的祖宗到底在想什麼,宋儀乾脆不想了。
慢吞吞悠哉哉地洗漱換衣,甚至還焚過一回香,她才去到花廳見這來得出乎人意料的「不速之客」。
「終於捨得來了?」
坐在廳中的衛起,手邊放的是已經添過四五回的茶水,抬眼看了外頭已經到中天上的日頭一眼,再看看終於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宋儀。
芙蓉面,水蛇腰,臉蛋身段都是萬中無一,端的是個驚艷美人。
不過,作為一個進過禪院,敲過木魚,誦過佛經的,衛起對美色從來只有一種欣賞的態度,從不為其所迷惑,所以即便是看見宋儀……
紅粉骷髏而已。
他想到的,只有這一位的知道自己來了,還淡定自若不慌不忙的態度!
眼見著衛起開始發火,宋儀倒是早有預料。
換了她,一大早過來,還是去拜訪下屬,結果被對方扔了一條冷板凳不說,人還半天不到。末了姍姍來遲還沒個什麼太好的臉色,不生氣才怪了。
只是宋儀自認為自己也是個有風骨的人,臉上掛了笑進來,道了個萬福:「王爺見笑,宋儀實則是受寵若驚,因想著總不能邋遢地出來,讓王爺笑話。是以,如此這般如此那般地斟酌猶豫,衣裳換了一身又一身,最終也沒挑出件好的來……」
話到一半,宋儀就用袖子掩了唇,似乎有幾分羞澀。
一起跟著過來的雪香,險些將自己的頭埋到地上去。
別人不清楚,她是清楚的。
姑娘那分明是慢吞吞慢吞吞到極點了,除了開頭那一件,根本就沒換過衣裳!
我家姑娘在扯謊,我家姑娘在扯謊,我家姑娘在扯謊!
雪香內心是崩潰的。
同樣,內心崩潰的還有在一旁的陶德。
這宋五姑娘……
這神情,這態度,這理由!
一看一聽一琢磨,大傢伙兒就知道你這是瞎扯淡無疑啊!
雪香跟陶德都知道,衛起能不清楚?
他不客氣地上下掃視了宋儀幾眼,最終道一句:「近日來過得蠻滋潤。」
嗯?
蠻滋潤?
宋儀簡直有些猝不及防,她半晌才回過神來,低頭看了看自己。
衛起話說出口,一看宋儀那表情就知道她沒懂,不過也無妨了,自己心裡偷著樂也好。
「若不是現在坐在這裡的是本王,怕是還以為你現在在對陳橫說話呢。」
陳橫……
宋儀是跟這一位開過玩笑,叫他娶她,虧得陳橫沒嚇死。
方才宋儀也是巴不得能嚇死衛起的。
她知道自己是開玩笑,衛起也知道她是開玩笑,兩個人之間並無什麼芥蒂。
宋儀走上前來:「宋儀哪兒敢在您面前造次?這一遭還是被您給嚇住了。不知王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本王昔年曾在林中救了一隻困鳥,帶了回王府,好吃好喝地供著,養在金絲籠里。本以為這鳥兒一定對本王感恩戴德,沒料想翅膀硬了。昔日它得了什麼做了什麼,事無巨細,必得稟告我一番,如今都變了樣……」
嘖。
聽聽這一番話多漂亮。
宋儀真是不得不感嘆了。
天下愚人甚多,所以泰半的天下人都以為衛起是個好人,可在她這裡,這一位是做足了奸詐狡猾模樣,讓人頭疼。
說到底,是說自己沒做到一個下屬應該做的事?
可是宋儀覺得,到了如今的地步,自己做什麼,衛起都是知道的,自己何必還要去問?
往常自己不說,也沒見他有這樣大的反應。
奇了怪了……
「王爺,鳥兒的翅膀固然硬了,可倦鳥總知道歸巢,好歹王爺也是它的主人。」
「我看它是嫌棄籠子,準備飛了。」
衛起笑了一聲,嫌棄地看了一眼茶盞,只覺得胃裡都是寡淡,大早上茶喝太多也不舒服。
宋儀看見了,也只當自己是沒看見。
「王爺您來這一趟……就是為這一點小事?」
她試探著問。
衛起一噎。
旁邊的陶德只覺得渾身汗毛瞬間豎了起來,整個人活活被這話給嚇出一身冷汗來!
雖然衛起來的時候,陶德也想這麼說,可宋五姑娘這時候怎麼能說出來?
完了完了,要完了!
油鍋要沸起來了,風裡夾著冰了,天上要下刀子了!
果然,衛起半天沒說話。
他目光漸漸地冷下來,整個花廳里,忽然多了幾分涼意。
宋儀卻是鎮定自若,只是內心的疑惑反而擴大。
「王爺?」
「個不識好歹的。」
薄唇里吐出這幾個字來,味道跟他剛才飲的茶水一般寡淡。
衛起這輩子真沒見過宋儀這麼不識相的人。
他原本帶了幾分暖意的眸子里,那一層薄冰再次覆蓋上來,掃了宋儀一眼,發現她也在看自己之後,也懶得搭理,竟然一拂袖就要起身。
宋儀心說自己也不知道哪裡得罪了這位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想著,探詢的目光就轉向了陶德。
陶德心裡「哎喲」個不停,巴不得跌腳摔自己幾個大嘴巴子,這會兒只能給宋儀回了一個莫測的表情,不敢說一句話。
大傢伙兒都不明白今日衛起這火氣是怎麼來的,自然也不敢上去勸幾句。
只是作為主人,宋儀還是要一盡地主之誼的。
「恭送王爺。」
她默默在後頭行了個禮,衛起忽又站住腳回頭來看她,眼底微光閃爍,也不知到底在捉摸什麼。
宋儀半晌沒聽見聲音,抬頭來,正好撞進那一雙高深莫測的眼眸之中。
微怔。
腦子裡一個又一個的念頭轉過去無數次,宋儀想起自己似乎是要問什麼的,可出口的話忽然變成了:「王爺,衛錦真是您妹妹?」
「……」
那一瞬,衛起的瞳孔縮了縮,唇邊僵硬的弧度散開:「你膽子很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