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 新帝
「聖上!」小武跟在趙承修身後小跑著,「聖上您慢點,宋大人也不會走,您腳步慢點。」
趙承修襲一身明黃龍袍,腰間系著孝布,頭髮高高束著戴著玉冠,龍行虎步的往乾清宮趕,等一腳誇進門內,果然就看到宋弈正姿態閑適的坐在椅子上喝茶。
「你們都下去。」趙承修手臂一擺,小武就立刻帶著小內侍門退了下去。
宋弈放了茶盅起身要行禮,趙承修快步走過去扶著宋弈,道:「宋大人不必多禮!」又做出請的手勢,「您請坐。」
宋弈含笑坐了下來。
趙承修並沒有上位坐在龍案之後,而是在宋弈對面坐了下來,高興的道:「我……不對,朕已經好久沒有和您說話了,一直忙著父皇的事,朝中的事也辛苦大家了。」
「聖上不必如此,臣等為國效力是應當的。」宋弈含笑道,「但有一事要與聖上回稟,先帝在世時曾命琉球使者去廣東尋粵安侯派兵援助,卻分文軍餉未撥,如今琉球使者團已然在廣東住了半月余,粵安侯離京時曾私訪與微臣,想求兵部撥一些軍餉,若不然他的戰無法打。」
趙承修一聽錢就皺了眉頭,他道:「琉球的事朕早先已經聽說了,只是海路太遠,這一來一去不知要花費多少,先帝當時不願也有道理。」他有些為難的看著宋弈,「宋大人對這件事如何看?」
「依微臣的意思,這戰要打,軍餉卻不能撥!」宋弈話一頓,道,「如今戶部已經捉襟見肘,處處都等著撥款用錢,若是再撥發軍餉,恐怕已力不從心。」
趙承修沒有明白宋弈的意思,他疑惑的道:「您的意思還是讓粵安侯接著派兵去援助,但不出錢?!」
宋弈頷首:「海禁既然開了,不如動員各商家趁勢與粵安侯的船隻一起出海,至於軍餉的事,也可與他們募捐一番!」他來前已經算過賬,「一來一去不會超過半年,所有開支約莫在八十萬兩上下。」
「您的意思是讓粵安侯的兵隊順勢保護那些出海貿易的商家,護送他們一路,再由他們出錢給粵安侯做軍餉?」趙承修總算想明白了,海運風險大,弄不好就會遇到風暴,人財兩空的事不計其數,而且不但如此,甚至還會遇到倭國和基隆等基礎的海盜,如果由粵安侯的軍隊做保護,風險就會大大的降低。
「那就聽您的。」趙承修道,「朕下午就下旨讓兵部和戶部去辦,月內需得將此事落實。」
宋弈滿意的點點頭。
趙承修請宋弈喝茶,他身體傾斜過來,看著宋弈道:「賴恩說蔡彰還是沒有找到,您說他到底去哪裡了。還有,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蔡彰到底是怎麼逃出去的,錦衣衛嚴防死守,他就是長了翅膀也飛不出去啊。」
宋弈端茶飲著,不由想到了當初倪貴妃出宮的事,宮中禁衛亦是森嚴,錦衣衛,禁衛軍層層守闕,但帶走倪貴妃的人依舊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覺。雖然兩者前後相差了二十年,但卻是異曲同工。
「這件事微臣已著手在查。」宋弈低聲說完,又道,「如今宮中守衛還是由錦衣衛負責?」
趙承修點頭道:「是啊,賴大人幾番請辭,可朕捨不得放他走,他素來辦事細心,又剛正不阿,宮中的守衛交給他朕再放心不過。」
「賴大人既有請辭之心,我看聖上不如請他培養幾個心腹,以備將來他若真無心戀棧,也可有人接替交棒。」宋弈輕聲說完,趙承修贊同的點點頭,「朕晚上就和賴恩說,讓他培養幾個得力的手下出來,正好朕身邊也缺人。」
宋弈頷首,趙承修就想到了楊維思:「楊大人當如何處置?」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楊維思畢竟是首輔,也沒有犯明顯的錯誤,他自從先帝駕崩后,就一直稱病在家中不上朝也不說請辭,讓人拿他沒辦法。
「聖上若打聽主意不留他,微臣倒是有辦法。」宋弈看著趙承修道,「楊維思有一子名叫楊懋……他與蔡彰一向關係極近,兩人還合夥購了一船的瓷器絲綢打算出海……這件事,聖上可讓大理寺去徹查,必能有所收穫。」
「好,好,朕知道了。」趙承修顯得很高興,「把楊維思弄走,您就可以進內閣了,要不然讓您在工部太委屈您了。」他說著一頓,又道,「對了,還有件事,我知道您現在住的宅子是您自己買的,我去了幾次瞧著也不是很大,要不然朕再給您一座宅子吧,京城裡但凡空的在戶部挂名的,隨您挑!」
「不必,微臣如今的宅子很合適,再說,這種事還要回去問問幼清,她若是願意我便再來求聖上賞賜!」
趙承修有些失望,卻也在預料之中,他點點頭道:「那你回去和宋夫人商議,她如果同意了,你就來和朕說。」
宋弈頷首,便起了身和趙承修告辭:「已近午時,微臣不便耽誤聖上用膳,告退!」
「我還想留您吃飯呢。」他說著說著,便忘了自己的身份,「不過我今天也答應母後去鳳梧宮的,要不明天吧,明天我去你家吃飯行不行,宋夫人說我隨時都可以去的。」
「好啊,我會和幼清說,讓他備著聖上愛吃的菜肴,恭迎聖駕。」宋弈抱拳行禮,轉身退了出去。
趙承修看著他的背影垂頭喪氣的耷拉了腦袋,自從他登基以後宋弈見到他雖還是很親切,卻透著疏離,君臣之別也劃分的很清楚,他想改變卻沒有更好的辦法。
「聖上。」小武笑眯眯的進來,道,「鳳梧宮裡的端姑姑來了,說接聖上過去用膳。」
趙承修點點頭:「知道了。」便一收方才的頹喪搓了搓臉抖擻了精神帶著小武一路去了鳳梧宮,太后鄭氏正站在殿門口翹首等著他,見他過來便笑著道,「早上就沒有吃多少便去上朝了,後面可吃點心墊墊肚子了,別餓壞了自己。」
「吃了涼快蓮蓉酥。」趙承修說完,向太後行禮,太后笑著扶著他道,「行了,行了,這裡又沒有外人,快洗洗手吃飯吧。」
趙承修笑著應是,由端姑姑親自服侍著洗手坐在了飯桌前。
都是他愛吃的菜和喜歡喝的湯。
「快吃吧。」皇后笑道,「昨日你舅舅去營地,在路上撞見了幾隻野雞,他一時興起便抽箭射了下來,他自己捨不得吃就送到宮中來,說要給你補身子。」又道,「你雖說守三年的孝,可不能一點葷腥都不沾,哀家左思右想,覺得往後你便初一十五吃素就成了,其它的時間該怎麼用還怎麼樣,也不會有人說你的。你正是長身子的時候,你的身體可比任何事都重要。」
「知道了。」趙承修寡了三個月,聽太后這麼一說頓時笑了起來,「我聽母后的!」
太后笑著給她夾菜,趙承修西里呼嚕的吃了半碗紅燒雞塊,雞肉燒的確實鮮嫩爽口,他連吃了兩萬飯才摸著肚子心滿意足的靠在椅子上,太后就露出無奈之色,道:「你看你,一會兒就該積食了。」又道,「先坐著歇會兒,稍後去走走散散步。」
趙承修點著頭正要說話,忽然有內侍在殿外露了個臉,端姑姑便腳步輕柔的走出去,聽小內侍說了幾句話,又回頭看了眼太后和趙承修,將小內侍趕走,直等到太后陪著趙承修說完話兩人在院中走了兩圈,趙承修離開后,太后才問端姑姑:「出了什麼事?」
「是昌王殿下。」端姑姑道,「他月底赴封地,想求您同意他將福王殿下一起帶走,等福王殿下成年後再將他送去泉州。」
太后眼睛一眯,冷笑道:「你去告訴他,不用來見哀家,哀家不會答應的。」
「奴婢已經回了。」端姑姑蹲在腳踏上給太后捏腿,就聽到殿外有人低低說話聲,過了一刻有女官走了進來,端姑姑問道,「什麼人?」
女官躬身回道:「是福王殿下,非鬧著要去太液池裡釣魚,他們不敢帶他上船,就在岸邊玩,誰知道福王殿下腳下一滑掉到河裡去了……」女官說著飛快的撇了眼太后,道,「池水又深有冷,伺候的宮人又不會梟水,所以來求娘娘派侍衛過去救!」
太后聞聲未動端茶慢慢啜著,端姑姑和女官皆不敢吱聲,過了好一會兒太后才道:「既如此,那就讓侍衛去救吧,再帶著太醫過去,別驚著福王了……」想了想又道,「算了,哀家和你們一起去看看吧。」話落,扶著端姑姑的手便起了身,緩步了鳳梧宮,步行了半刻鐘到了御花園后的太液池邊,邊上已經站了許多人,有女官在壓抑的低聲哭著,有人唱和道,「太后駕到。」隨即眾人慌慌張張的跪了下來磕頭行禮。
「起來吧。」太后蹙眉,一眼就看到正躺在碧油油的草地上,渾身濕漉漉的約莫七八歲大的孩子,穿著一件藤紫色的潞綢直裰,腰間扎著孝,皮膚略黑眼眸緊緊閉著,唇角發紫……
顯然已經死了。
「怎麼回事。」太后冷聲道,「太醫呢?!」
於呈走了出來,躬身回道:「福王殿下落水……已經……殞了!」
「這孩子。」太後走過去親自伸手探了探鼻息,確認趙承旻真的沒氣了她才道,「通知禮部和各司衙門,厚葬福王!」
眾人應是。
太後站了起來扶著端姑姑的手往回走,端姑姑能感覺到她抓著自己手的力氣,等回了鳳梧宮太后才停了下來,一回頭看著端姑姑,道:「真的死了嗎?」
「是,死了!」端姑姑鄭重的點點頭,在這個宮裡,一個七八歲心智不全的皇子,還真沒有幾個能活下來的,死,是早晚的事。
更何況,少有人知的,蔡彰手中捏著的那封詔書,很有可能寫的就是趙承旻的名字!
他只有死。
「死了好。」太后忽然覺得好累,「哀家累了,歇會兒,你去忙你的吧。」
端姑姑應是,服侍太后褪了衣裳上床,太后望著頭頂的承塵眼淚也落了下來,眼前就浮現出三皇子和大皇子的樣子來……她翻了個身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去想以前的事情,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睡著。
眼前迷霧重重,太后忽然發現她站在了萬壽宮的內殿中,濃濃的丹藥味兒嗆的她透不過去來,她忍不住拿帕子掩了鼻子,她最不喜萬壽宮,更討厭這裡瀰漫的藥味,她目光四處看了看,殿中一個人都沒有,她自嘲道:「我來這裡做什麼。」轉身便喊端姑姑打算離開,可喊了幾聲端姑姑都沒有回應,她擰了眉微有不悅,提著裙擺快步往外走,走了幾步,忽然眼前迷霧浮動,自霧氣中走出來一人……
那人穿著一件正紅色湖綢直裰,戴著玉冠,眉目清雋疏朗透著中年男子的沉穩和剛毅,她一愣脫口喊道:「聖上……聖上您怎麼變的這麼年輕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聖上時他的樣子。
「是嗎,朕年輕嗎。」聖上摸了摸自己的臉,看著太后一笑,就在這一笑中聖上的面容扭曲起來,轉眼功夫又變回那個眼袋浮腫,面色晦暗宛若老者的男子,她驚的後退了一步,方才的欣喜頓時化作了厭惡。
「皇后,你是來救朕的嗎?」聖上和她擦身而過,褪了外衣露出裡頭明黃的中衣,平躺在床上,雙手攏在腹部,眼睛圓溜溜的瞪著頭頂,「你站著做什麼,救朕啊,朕快要死了!」
太后搖著頭不停的後退,聖上雙眸依舊盯著上頭,道:「宋九歌呢,他不是會醫術嗎,朕可是聽見他說他可以救的,為什麼不救?」
「不是……您聽錯了,您中的毒無藥可救。」太后恨不得奪門而走,可是她的腳怎麼也拖不動。
聖上依舊一動不動:「是嗎?」他的聲音明明很正常,可聽在太后的耳中,卻透著森冷之氣,聖上又道,「你不用騙朕,朕都聽到了,你們根本就是商議好了,讓朕就這麼直接死了對不對,還有那詔書,朕可沒有立詔書,你們把朕的玉璽還給朕。」
「不……不是這樣。」太后嚇的額頭的汗大滴大滴的落,聖上又道,「你們和蔡彰有什麼分別呢,他給朕下毒,你們卻見死不救,他挾天子假傳聖旨你們將錯就錯有樣學樣……朕不會放過你們的。」
「你該死!」太后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在十七年前你就該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活著害了多少人,這大周的江山因為你已經危在旦夕,你知道不知道所有人都說你是昏君,你死了普天同慶,多少人高興的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你也盼著朕死嗎。」聖上看著頭頂,身體就彷彿像一幅被人定在床上的木偶,除了嘴角在動能發出聲音外,「朕待你不薄啊!」
太后哈哈笑了起來,眼角的淚洶湧崩潰:「你待我不薄?!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本宮這一生做的最錯的決定就是入宮,本宮後悔,每一天都在後悔……」入宮她不入宮,雖不指望生活美滿,可一定兒女成群,承歡膝下,如何像現在孤零零的一個人守著諾大的宮殿,沒有生氣沒有溫暖!
「你在指責朕。」聖上冷嘲一聲,忽然咯吱咯吱的轉頭過來盯著皇后,一雙眼睛大的宛若銅鈴似的,「你竟然指責朕,你的生活名譽地位哪一樣不是朕給你的,你現在來指責朕……」他騰的一下坐起來,銅鈴似的眼睛忽然一白,一雙眼珠子嗖的飛了出來,直朝太后的臉上砸了過來……
太后啊了一聲嚇的驚醒過來。
殿中依舊是她一個人,她嘆了口氣看了看時間,原來她不過打了個盹兒。
她靜靜躺在床上發起呆來,手也靜靜和聖上一樣攏在腹部,一動不動的看著頭頂,端姑姑走了進來:「娘娘,您醒了!」
「嗯。」太后應了一聲,問道,「昌王進宮了嗎?」
端姑姑扶著太後起來,將衣裳給她披上,低聲道:「沒有,不過聽說他去過乾清宮了!」又看著皇后,道,「娘娘,要不然讓人在昌王去封地的路上動手?」
「這樣最好。」太后撫了撫鬢角,「哀家聽說他身邊還有個侍女叫杜鵑的?你抽空去看看,別叫他留下什麼子嗣,免得以後還生波瀾!」
端姑姑應是。
朝堂上幾乎所有的事都是宋弈在出力,鄭氏做的事情少之又少,所以,聖上登基以後宋弈對兩位王爺以及那封詔書閉口沒有再提,太后就明白,宋弈這是要讓鄭氏給聖上送投名狀,而其中的內容,便就是兩位王爺!
此二人不除,終將成患,她手上沾的血已經夠多了,不在乎再添這兩個!
楊府之中,楊懋鬍子拉碴,憔悴不堪,自從蔡彰出事以後,他就知道他上當了,這個當上的,很有可能要將性命也得搭進去……
他連自救的法子都沒有,如今新帝面前說話最有分量的人就是宋弈了。
可惜,他已經將宋府這塊肥肉給丟了,不但丟了,還得罪的徹徹底底。
早知道有今日,就算那方懷心是個母夜叉,他也要把對方娶回來,何至於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求天天不應,求地地不靈的。
如今,他和蔡彰的船還停在福建等著下海,那裡面他可是足足砸了十萬兩進去啊,再不下海這些錢就要打了水漂,血本無歸了……那都是他借貸來的,逾期不還不但會來府中鬧,恐怕也得要他的命。
「蔡彰!」楊懋氣的不得了,咬牙切齒的道,「最好不要讓我找到你,否則我一定叫你不得好死。」
楊懋發泄了一通,他的常隨悄悄的推門進來,又反手關了門小聲道:「少爺,老爺今天還是沒有上衙,咱們要出去的話,估摸著要等到晚上。」
「他哪敢上朝,和宋弈鬥了這麼久,滿朝文武都被得罪光了,你還當他是楊首輔呢,聖上要不是顧念剛登基不宜大開殺戒,早就將他逐出朝堂了。」楊懋不屑的冷哼一聲,道,「咱們等著,等夜一深我們就走。」
常隨應是,楊懋又將自己的包裹整理了一番,常隨問道:「少爺,咱們將夫人的首飾都偷出來,要是夫人發現了怎麼辦。」
「不會!」楊懋冷哼一聲,道,「反正這個家要倒要亂了,他想不到是我偷的。」
常隨應是鬆了口氣,又悄無聲息的開了門朝外頭看了看,忽然,他反身將門死死抵上看著楊懋就道:「少……少爺,夫人來了!」
「我看看。」楊懋要到門口去看,不等把眼睛湊到門口,就已經聽到了楊夫人的說話,「楊志澤,你給我出來!」
楊懋啪的一聲關上門,指著桌椅板凳:「快,快!」常隨立刻將桌椅推過來,兩個人一起將門抵上。
「你這個人沒心的東西,竟然連家裡的東西也敢偷,你今日若拿出來,我便饒了你,若是拿不出來,我定要將你送到官府去。」楊夫人罵著,楊懋滿臉通紅,他氣的攥著拳頭咬牙啟齒低聲道,「既是家裡的東西,我如何拿不得!」竟然說他是偷。
「走!」楊懋將行李往身上一系,對常隨道,「走,我們從後面出去。」原本想要留到晚上的,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
兩人打開了窗戶翻跳了出去,楊懋沿著牆走,越走心裡越氣,他按著常隨就道:「等下!」說著,他貓著腰拐到了正院後面,後面是個小廚房,廚房裡堆了許多的乾草柴火,楊懋點了火摺子心裡一橫就丟了出去,不過眨眼功夫曬的很乾的柴火就躥起火苗來……
楊懋和常隨兩個人一路沖了出去,常隨問道:「少爺,我們還去福建嗎?」
「先去通州上船再說。」他說著,跑的一瘸一拐的,但拼了命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所以速度極快。
幼清和封子寒一起準備她第九次葯浴的草藥,兩人坐在院子里翻著草藥,幼清依舊想著張茂省的事情,她看著封子寒道:「你說,張茂省是自己從鼓樓上跳下來的,還是被人推下來的?」
「這種人都惜命!」封子寒不以為然道,「沒有人逼他肯定不敢跳。」
幼清也覺得有道理,可是張茂省死後錦衣衛搜查了張茂省的家,發現他家裡除了幾個下人外一個人都沒有,不但如此他還很節省,家中的傢具都很破舊,一樣值錢的東西都沒有。
張茂省不會這麼清貧的,她很好奇,張茂省的錢到底去哪裡了。
「你該奇怪的是蔡彰哪裡去了。」封子寒白了幼清一眼,道,「他在那麼多人眼皮子消失了,不奇怪。」
幼清抓了根草藥在鼻尖聞了聞,笑著道:「以前聞著覺得臭,如今問起來反倒覺得香氣撲鼻!」她轉頭看著封子寒,道,「封郎中好些了沒有?」
封子寒見幼清打岔,就不說了,道:「好一些了,已經能說話下地,但總比不了以前。」
「望他早日康復。」幼清起身站了起來,抬頭看看天,道,「今天天氣不錯,我去院子里走走。」
封子寒擺著手低著頭接著忙自己的事兒,幼清則由采芩和辛夷扶著出了封子寒的院子,一行人漫無目的的走著,江泰迎面走了過來,幼清笑問道:「你今天不是休息的嗎,可是有什麼事?」
「江淮有事,讓屬下代班一天。」江泰有些羞澀的樣子,回道,「方才宮中傳來消息,說福王殿下殞了!」
福王死了?幼清長長的嘆了口氣,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對於福王來說便是如此。
「知道了。」幼清想到了趙承修,「聖上如何定的?還有昌王呢,還在京中嗎。」
江淮回道:「聖上下令以親王禮厚葬福王……」他說著一頓,又道,「昌王原定在月底啟程,現在福王出事昌王恐怕一時半刻走不了。」
「知道了。」幼清也沒什麼心情散步了,當初她雖不在西苑,可後來通過宋弈的描述,以及外頭點點滴滴的傳言,她大略也知道了當時的狀況,跟著蔡彰一起消失的那份詔書並沒有找到,聽太后的意思,那天早上她和「聖上」聊天,聖上曾暗示過她要立趙成旻做太子,不管真假,這件事始終是個刺,一日不找到蔡彰銷毀了那封詔書,一日大家的心裡都揣著這件事。
趙承旻是意料之中的,所以幼清一點都不意外。
但是趙承彥……她不知道,也不好說。
「夫人!」江泰欲言又止,臉微微紅了一點,幼清奇怪的看著他,問道,「怎麼了?」
江泰咳嗽了一聲,垂著頭道:「綠珠她……昨天查出來,已經有身孕了!」
幼清和采芩對視一眼,隨即兩人都高興起來,幼清笑著道:「幾個月了,怎麼現在才來告訴我,她一個在家裡嗎?誰在照顧她。」
「才兩個月。」江泰垂著頭道,「她說她一個人就可以了,讓夫人不要擔心,說等夫人做完了葯浴她就來給您請安,若不然她怕她過來反倒給夫人添麻煩,還要照顧她。」
「采芩你下午去看看,我記得我房裡還有些細棉布,你一併帶過去給她,正好給孩子做裡衣穿。」幼清激動的道,「我記得房裡還有櫻桃和葡萄吧,你帶一些過去,再問問她想吃什麼,都說會害口嘴也挑剔的很……」她林林總總說了一遍,采芩一一笑著應下來記住。
「你也別在這裡耗著了。」幼清看著江泰,道,「往後有什麼事就盡量讓江淮去辦,他脫不開身不還有方徊和阿古嗎,路大哥也在家裡。你只管回去陪著綠珠,有身孕的人都會格外的嬌氣。」
江泰紅著臉點著頭想客氣一番,可又不知道怎麼才算客氣,只好垂首一一應著。
「我也去看看吧。」幼清看著采芩,采芩立刻就搖著頭道,「老爺說您盡量不要出門,再說,後日就要葯浴了,您先得養著身子呢。放心,綠珠那邊奴婢去看看,回來細細的和您說。」
幼清嘆了口氣,又叮囑了江泰幾句,和采芩回房裡細細的理了一遍清單,收拾了許多東西給綠珠送過去。
下午采芩過去看綠珠,在那邊待了好一會兒才回來,幼清和蔡媽媽你一句我一句的問著綠珠的情況,采芩就笑著道:「……她能吃能喝能睡的,一切都好的很,奴婢去的時候,她還在灶台上烙餅。」用手比劃了一下高度,「這麼多,說可以吃兩天!」
又道「衣服布料拿去了,她都捨不得用,說把她和江泰的衣裳改一改就好了,小孩子見風長,跟著做衣裳都來不及,更何況,這些布料都好的很,未免太可惜了。」采芩滿臉的笑容,她和綠珠姐妹這麼多年,一起在幼清身邊,現在綠珠過的好,就和她自己過的好一樣,「奴婢叮囑了半天,讓她把燕窩燉著吃,還有人蔘那些東西也別捨不得吃,她都應了,不過估摸著也捨不得用。」
「都是這樣的。」蔡媽媽笑著道,「他們兩個人過日子,雖說江淮也住那邊,可到底回去的少,能省就省了,更何況,以後孩子生下來,該花錢的地方多著呢。」
幼清聽著高興,笑和采芩道:「往後你隔幾日就去一次,盯著她一點,別叫她一個人瞎折騰。」想了想看著蔡媽媽,「要不然,遣個婆子過去照顧她吧!」
蔡媽媽應是:「成,奴婢一會兒就去安排。」
「還有望舒那邊也要問問才好。」幼清盤腿坐著,想象著戴望舒懷孕生子的樣子。
幾個人圍繞著綠珠懷孕的事討論了許久,晚上宋弈回來,幼清將綠珠的事情告訴宋弈,宋弈見她高興也跟著笑起來,道:「你要不放心,便接她回來住在家裡。」
「她不願意回來。」幼清道,「我送了個生養過的婆子去了,有個懂經驗的人在身邊,估摸著應該沒什麼問題。」
宋弈就沒有反對。
「你今天去見聖上了?他還好嗎?」幼清給宋弈倒茶,宋弈回道,「挺好的,各州府和衙門上的奏疏他下了決策的,都會請幾位閣老去御書房商議,願意聽別人的意見,卻又不會盲從!」趙承修比他想象中要成熟穩重多了。
幼清覺得,趙承修是經歷的事情多了,大起大落的,讓他的性子也隨之沉穩起來:「那就好,乾清宮許多年沒有主人了,你自從為官以來,近日才正式入朝班開朝會吧?」
宋弈點點頭,文宗自從搬去西苑后,就再沒有上朝過:「聖上要賜我們宅子,我說回來和你商議,你想要哪一處?」
「我嗎?」幼清一聽到這話就挑了眉頭,笑道,「我想要文昌巷的宅子。」話落,笑了起來,又道,「可惜,那邊現在住了人,我也只有想想了。」
宋弈揉了揉她的頭髮,淡淡的道:「不過是個念想,何必當真。」又道,「那我們就住在這裡,我倒覺得這裡很好,又清凈,又和薛府離的近!」
幼清也覺得是。
「今天楊家走水了。」宋弈將楊家的事情告訴,幼清聽了后忍不住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楊懋倒是沒叫我失望!」她當初讓蔡媽媽去楊府外罵街,等的就是今天楊懋和楊夫人反目成仇。
楊家鬧成這樣,也不用他們動手,楊閣老再有資歷,也沒有臉繼續在朝堂賴下去,再說,楊懋和蔡彰之間的事還沒有結算呢,若細細算下來,楊維思說不定連「乞骸骨」這樣的話都說不出口。
「聽說單閣老提議庭推入閣?」幼清看著宋弈,「那郭大人和姑父有沒有機會?」
宋弈挑眉,笑道:「看樣子應該*不離十。」他說著靠在椅子上,「庭推過後,茶稅便會取消,漕運稅也會挺直加稅……」當初先帝在世時,他沒有反對,為的就是新帝之時,能夠大赦天下,免征賦稅……但國庫空虛已有多年,不可能真的免去,所以,新加的茶稅和漕運稅便是最好的表現之處。
百姓正怨聲載道,對先帝抱怨連連,卻在新帝登基之初就被廢黜,自然會得民心的擁護。
這是一個好的開端。
「那海禁呢。」幼清歪著頭看他,「粵安侯剛離京,按時間算琉球的人也該廣東了吧,這事兒先帝已經答應了,我們總不能出爾反爾吧。」
宋弈就將他和趙承修說的話告訴了幼清,幼清聽著眼前一亮,贊同不已:「這個法子好!」
「聖上說明日會來家中用晚膳,你準備一下。」宋弈微笑道,「他想過來看看你。」
幼清點頭應是:「那要不要請姑父和他們一起來?」薛靄到底沒有外放,如今入了工部,在宋弈的衙門裡做了員外郎,一個正六品的京官,這對於很多人來說,已經是極高的起點,譬如當初宋弈不就是八品的行人……
「那你正式下帖子吧。」薛家的人很團結,性格也都極好,有他們在氣氛也會好一些,「幾位姨姐一起請了。」
幼清笑著應是。
第二日一早,幼清將宋弈送走,便和蔡媽媽一起去了廚房,商議晚膳的菜單,議論了一早上將菜單定了下來,又下了請帖送去薛府等幾處,她剛歇下來,辛夷笑著過來道:「夫人,陳小姐來了。」
陳小姐,是陳鈴蘭嗎?幼清笑著道:「快請她進來。」
過了一刻,穿著一身妃色對襟褙子,梳著垂柳髻,面容清秀身材高挑的陳鈴蘭笑著進了門:「我冒冒失失的過來,沒有耽誤你的事吧。」
「我也沒什麼事。」幼清迎她在炕上坐下,問道,「倒是你是稀客,我搬到這裡你可就來過一回。」
陳鈴蘭掩面而笑,回道:「家裡許多事,我娘有意帶著我料理中饋,我難得偷個懶出來一趟。」她打量著幼清的暖閣,道,「知道你在做葯浴,是不是*回了,身體覺得怎麼樣,可比以前好一些了。」
「我倒沒什麼感覺,只覺得胸口爽利了一些。」幼清笑著道,「葯也沒有那麼神奇,便是封神醫也不敢打包票。」
陳鈴蘭點頭道:「話是這樣說,可是你有封神醫保駕護航,還有宋大人,一定都不用擔心。我可是連布都裁好了,就等著給侄兒侄女做衣裳了。」
幼清紅了臉,笑了起來。
「說起來,我今天來其實有件事想問問你。」陳鈴蘭放了茶盅,幼清正色,問道,「什麼事,你儘管說。」
陳鈴蘭就問道:「畫姐兒定親事了嗎?我以前不是聽說二太太想給她說武威侯府的哪位公子的嗎?」幼清就將大概的事情和陳鈴蘭說了一遍,陳鈴蘭哦了一聲,看著幼清,道,「那天素蘭鬧著要吃天香樓的福壽包子,我想著我許久不曾上街了,便自告奮勇的去給她去,在天香樓的後院里,我好些看到畫姐兒和一位公子了,不過一閃而過我也不大確定……」
幼清愣住,陳鈴蘭不是捕風捉影的人,她要是沒有看見什麼,是斷不會特意到她這裡來和她說的:「對方是什麼樣子,你可看到了?」
「那男子雖穿著常服,但腰上系著五城兵馬司的腰牌。」陳鈴蘭很細心,「我聽說武威侯府的劉冀是在五城兵馬司是不是?」
幼清點了點頭,卻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將這件事告訴方氏或者……劉氏。
「多謝你為了這事兒跑一趟。」幼清道,「畫姐兒和劉公子自小感情親如兄妹,私下裡恐有見面的事,我們倒不確定,不過這件事我會提醒畫姐兒,女兒家的名聲最是重要。」
陳鈴蘭點到為止,這種事說多了多是薛思畫吃虧,她點頭道:「成,這事兒我就和你說,便是我娘我也沒有提,你留個心就好了。」
幼清點頭應是,陳鈴蘭就起了身,道:「那我回去了,改天再來找你說話。」
幼清知道她家的事情多,下半年兩個女兒都要出嫁,便不留她,一直將陳鈴蘭送到垂花門目送她上轎子出門才回了房裡。
晚上,趙承修如約而來,薛府一家子出動,幼清在花廳整整齊齊的開了兩桌酒,里裡外外並未設屏風,像是一家人一樣,說說笑笑喝酒吃飯,趙承修很高興,還硬喝了兩杯梨花酒,雖很淡,但他的臉也暈紅了一片,坐在幼清面前,笑呵呵的看著她,道:「宋太太,往後我還能不能再來。」
「當然能。」幼清將茶遞給他,「您想什麼時候來都成。」
趙承修就呵呵笑了起來,拉著幼清的衣袖,鼓著腮幫子像個孩子似的道:「我特別喜歡和您說話,就覺得,覺得……」他歪頭想了想,「特別像母親,尤其是您身上香香的氣味,和母親一模一樣!」
幼清心頭一跳,倪貴妃沒死的事趙承修並不知道,她甚至不敢肯定將來若有一天趙承修知道了,會作何反應,她尷尬的笑道:「那是妾身的榮幸,妾身也覺得殿下很親切!」
趙承修眼睛一亮,笑容越發的暢懷。
「夫人!」陸媽媽從花廳的門外躬身進來,朝趙承修行了禮,低聲在方氏耳邊低聲道,「方才周長貴的過來,說她去煙雲閣給三小姐送飯菜……」今晚只有薛思畫一個人沒有來,「可是煙雲閣里空空的,三小姐和聽安都不在,她在家裡找了一圈,也沒有看到人。」
方氏聞聲一怔,蹙眉道:「這麼晚了她能去哪裡?」又道,「水井坊那邊問過沒有,畫姐兒有沒有過去?」
「還沒有。」陸媽媽回道,「不過三小姐一向不喜歡去那邊,奴婢覺得她不會去,您說她會不會……」
方氏聽著臉色就變的極其的難看,不敢置信的看著陸媽媽,想到陸媽媽的猜測,她站了起來出了花廳,交代道:「先不要聲張,去武威侯府悄悄打聽一下,再派人沿街去找找,家裡也不大意,再找一遍。」一頓又道,「聖上有了醉態,估摸著一會兒就要走了,其它的話等我們回去再說。」
「我知道了。」陸媽媽應是朝花廳裡頭看了看,帶著玉雪回了薛府。
趙承修興緻很好,一會兒拉著幼清說話,一會兒和宋弈說話,繼而又纏著薛鎮揚說以前的事情,他聽的津津有味,時不時還會附和著問幾個問題……方氏見幼清空下來,便喊了幼清和薛思琴出來,薛思琴見方氏臉色不好,就道:「怎麼了,我看您和陸媽媽說了半天的話?」
「畫姐兒不見了。」方氏將事情告訴兩人,薛思琴啞然,過了好一會兒道,「您的意思是,她很有可能跟劉冀私奔了?」
方氏沒有出聲,真的是不排除這種可能。
幼清恍然就想到陳鈴蘭上午來說的事,她還沒來得及告訴大家,便嘆了口氣索性將薛思畫和劉冀私下見面的事說出來,方氏扶額紅了眼睛道:「這丫頭,也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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