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屋子裡狼狽凌亂,李雲疏的臉色一點點的沉了下來。他抬起步子,沒有一點猶豫地踩在了那堆碎瓷片、碎玻璃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門外圍觀的人群已經散了許多,只有對門的鄰居還在張望著。李雲疏一步步地走到李母的面前,他低下頭,看著這個比自己矮了許多的中年婦女,沉默了很久。
李淑鳳的眼眶早已漲得通紅,但是始終沒有一滴淚再流下。
自從李雲疏出院后,李淑鳳便已經從以前那種壓抑沉悶的生活中解脫出來了,整個人不再向過去那樣每天愁眉苦臉的,原本塵封在心裡的開朗樂觀也又再次回來。
其實和李雲疏生活在一起,任何人都會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
那是一種安心與舒適,讓人不會有煩惱,讓人覺得舒服得十分理所應當。
但是,當事件真的發生了、魔鬼再次來臨時,作為一個失敗的母親、作為一個失敗的女人,李淑鳳只能將滿肚子的無助都掩藏下來,用堅韌頑強的軀殼獨自去面對那個男人。
因為,她想保護住這個家,她再也不想回到曾經的生活。
李雲疏看著母親日漸堅毅起來的面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眉頭微蹙,道:「媽,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將門關上后,整個屋子裡又恢復了寧靜。除了滿地狼藉在昭示著這與往常截然不同的氣氛外,一切都看似平靜得十分和諧。
李雲疏從廚房裡勉強找了一個塑料杯倒了一杯熱水,遞給了李母。將桌子、椅子扶正後,兩人各坐在桌子的一邊,李淑鳳開始真正地將這過去半個多月發生的事情告訴給了兒子聽。
原來,早在半個多月前,那個人渣就上了李母的小裁縫店開始滋事。他也不說要幹嘛,就是在那兒說一些難聽的話,一會兒說兒子沒有被教育好是李母的責任,一會兒說他覺得這些年要做點什麼來補償兒子。
句句話不離李雲疏,而且每個字都說得很難聽,那個男人還很不要臉地賴在店裡就是不肯走,任憑李母是怎麼唾罵、驅趕,就是賴在那裡罵街。
沒有辦法,李淑鳳只能拿了一點錢算作是「驅趕費」,這才送走了這個瘟神。而那一天,也正是李雲疏看見李母偷偷在廚房裡抹淚的日子,當時李母還在心中暗自慶幸:幸好兒子來得晚,否則直接與那個人渣碰上,她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一開始,李淑鳳只以為這男人就是缺了點小錢花花才找上門,給點錢也就打發走了。但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接下來這半個多月,那男人三天兩頭的就找上門騷擾、辱罵,前幾天還直接動了手,讓她的左臂受了點傷。
如果僅僅是這樣,李淑鳳還能忍受。可誰曾想,那人渣不知從哪兒得到了他們家的住址,今天上門來討錢不成,一怒之下竟然把房子砸成了這樣,還從抽屜里搶了幾千快錢走。
如果說這是一個噩夢,那麼李淑鳳真的是很想快點醒來。
聽著母親聲音沉悶的述說,李雲疏本就陰沉的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他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塑料茶杯,咬著后槽牙將心中滔天的怒火壓下去許多后,他才問道:「為什麼……不報警?」
李雲疏的聲音很低沉壓抑,這與他往日的語氣截然不同,讓李母聽著也嚇了一跳。就算是脾氣再好、性格再溫潤的人,遇到這樣的事也根本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氣。
低頭看著水杯中打轉的漣漪,李母無可奈何地低聲說道:「他這樣的無賴,就算是報警也不一定會有什麼作用。而且小雲,就算他被關了幾天罰了點錢,等他出來后……你覺得他會改過自新嗎?」
李雲疏沉默著,沒有回答。
李淑鳳閉了閉眼,揚起一抹無奈蒼白的笑容:「他以前就坐過牢,現在整天遊手好閒,又喜歡賭錢,認識了一幫狐朋狗友。如果只憑藉我們,是很難斗過那些小混混、老油條的。」此時的李淑鳳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過來人,又是悲傷、又是只能認命。
她這些年實在被這父子二人給折磨得太慘了,報警、威脅、甚至是給錢消災都做過,但是都總是表面功夫,沒有辦法根治內在。
如今,兒子失憶后變得孝順又謙遜,這已經讓她十分欣慰了,哪兒還敢再奢想讓那個混蛋人渣也重新改造一下?
面對李淑鳳強硬外表下的無奈妥協,李雲疏神色嚴肅地搖了搖頭,說:「媽,如果他只是要一點錢的話,是不會找到我們家裡、作出這種事的。他要的,我們從來都給不起,而且……我們根本不應該給!」話畢,他斟酌了片刻,道:「最近我有空的時候都去店裡幫著您吧,要是再遇到他,我也會讓他知道有些事不該做,他也沒有資格去做!」
誰料,一聽這話,李淑鳳卻驚駭地猛搖頭:「不行!你絕對不能去和他交涉,小雲!」
李雲疏皺起眉頭,反問道:「為什麼?」
這個問題卻似乎將李母問住了。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手足無措地反覆思考了很久,就在李雲疏準備將自己的打算和顧慮都完全地闡述一遍時,她才小聲地說道:「媽怕你……又變成以前那樣。」聲音微弱,語氣忐忑。
李雲疏微微一愣,竟沒有再說話。
話說出口以後,李淑鳳便坦然了許多,她說道:「以前,你也不是沒和他聯繫,你以前之所以變成那樣,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你爸。媽真的不希望你再和他學習,變成……那個樣子。」
這個早已青春不再的婦女,在這個時刻終於將掩藏在內心深處幾個月的擔憂與害怕全盤托出。她很害怕,害怕兒子會又變得那樣暴戾可怕,她也很擔憂,擔憂生活會再次恢復成原來的模樣。
聽著李淑鳳的話,李雲疏原本的疑惑全部都煙消雲散。
坐在這狼狽不堪的房子里,李雲疏伸了手輕輕地覆在李淑鳳的手上安慰著。這動作讓李淑鳳抬起頭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卻見後者微笑著勾起唇角,露出一抹鼓勵誠懇的笑容,道:「媽,你是不相信我嗎?」
李淑鳳微怔,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而在確認了這個答案后,得到的結果就是:只要沒有課,李雲疏便會趕到李母的小裁縫店裡幫忙。
這一次,李母沒有再說一些「你要好好學習」、「媽不需要你幫忙」之類的話,她專心剪裁布料,時不時地抬頭看向那個坐在小店一角認真看書的青年,心中只能感覺到溫暖和舒心。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第三天中午要吃飯的時候,才被打破。
李母端著一盤白菜湯剛剛放在小桌子上,一個抬頭便見到那個弔兒郎當的中年男人正跨步進了店門。手上的動作頓時僵住,李母呆了片刻,然後下意識地就繞過餐桌向對方走去,一邊走一邊憤怒地說:「你又來幹什麼?你前幾天不是才拿了幾千塊錢走的嗎?你快給我滾!」
中年男人的頭髮很亂,衣著打扮也很陳舊,雖然臉上已經有了幾條深深的皺紋,但是也能看出來年輕時候的俊俏,可是這種英俊再夾雜上那種油腔滑調的痞氣,卻讓人覺得莫名的噁心。
只見李國富稍稍往旁邊一讓,就躲開了李母那推搡過來的手。他從鼻子里發出一道哼聲,好笑地大聲說道:「怎麼?這才幾天不見,又把老子往外趕啊?你這是還沒長記性呢啊,李淑鳳?」
這猛然拔高的聲音讓店門前路過的幾個行人驚詫地往裡面看來,而李淑鳳更是氣得臉都開始泛紅。她咬緊牙,威逼道:「李國富!你要是再敢像前幾天那樣,我這次肯定報警把你抓走!」
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男子卻笑得更大聲了:「李淑鳳啊,你真要敢報警抓老子,老子有的是法子讓你這家店開不下去!」
「你……!」
「別廢話,拿點錢花花,老子沒時間和你多啰嗦。」一邊說著,李國富一邊推開擋在身前的李母,自顧自地往櫃檯的方向走去,一邊說道:「你這幾天給老子多準備點錢,老子上個月輸了場大的,等著要錢還!」
眼看著男人就要走到櫃檯旁,李淑鳳憤怒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怒吼道:「誰他媽要給你還錢,李國富!你個小崽子,今天我一定報警,把你抓到牢里去!」
手臂猛地被人吊住,李國富被那股力道拉得回了頭,渾濁的眼睛里頓時冒出一股凶光。他抬起手就準備往李母的身上打去,一邊還罵道:「你這臭娘們今天是發什麼瘋,別給老子搗……」
「放開她!」
清亮的聲音中夾雜著無法隱藏的憤怒,將李國富的話猛然打斷。他反射性地轉過身回頭看去,在看見那個站在後院門口、滿臉冰冷的青年時他稍稍愣了半晌,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李國富露出晦澀地一笑:「喲呵,老子還以為是誰,李雲疏你小子膽兒肥了啊,敢沖你老子大聲講話?」
李雲疏卻根本沒有理會李國富一句,他走上前輕輕地將李母拉到了自己的身後,然後微微垂眸,用寒冷刺骨的目光盯著眼前這個軟硬不吃的男人,一聲不吭。
李國富被他這眼神看得有點心裡打顫,他猛地抬起頭罵罵咧咧道:「小兔崽子你看什麼看?快給你老子拿錢去!」
一邊說著,他一邊揮了手就準備往李雲疏的頭上揍過去一拳,沒想手才揮到一半便被李雲疏一把攔住。李國富驚詫地愣了半晌,然後才開始用力地掙扎了幾下,卻發現青年力道十足地將他的右手禁錮在手掌中,讓他無法輕易動彈。
等李國富再次認真地看向這個陌生而又沉默的青年時,他這才發現,對方看向他的眼睛里沒有一點情緒的起伏,彷彿就是在打量……一個死物。
李雲疏面色陰沉,一字一頓道:
「李國富,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