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霍少澤哭喪著一張臉內牛滿面地找到了李雲疏。
人李公子剛剛把一本厚重的《華夏通史》輕輕放在桌上,還沒再拿出第二本書,便看到兩天沒見的霍二少整個人沒有力氣地癱軟在桌子上,用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詮釋了什麼叫做——
好想去死。
見著對方的這副模樣,李雲疏不由一樂。他將包放進書桌里后,好奇地戳了戳一邊癱成爛泥的霍少澤,問道:「怎麼,霍小二,這又是誰惹你了?」
李公子早已發現,和霍少澤說話,那就得哄著。別看他長得是人高馬大,年紀也不小了,但是心智……還真不怎麼成熟。有什麼事情都會直接地擺在臉上,一看就知道是從小被人寵壞了。
遙遠的地方,正在張羅著一整天計劃安排的趙管家忽然打了個噴嚏。
霍少澤有氣無力道:「我好慘啊!!!」
這話李雲疏早就聽得耳朵生繭了,他好笑地往後仰著靠在了椅背上,點點頭回應道:「嗯,是是是,你好慘,我看出來了。慘得面色紅潤,臉上肉也多了不少,胖了?」
一聽這話,霍少澤整個上半身都從桌子上直了起來。他瞪大雙眼,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李雲疏,義憤填膺道:「老大!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喪·兢天·良的話!!!我都被那個死冰山折磨死了,每天回家都是南極好嗎!」
聽著那「喪盡天良」的四個字,李雲疏唇角的笑意又燦爛了幾分。他用左手撐著下巴,微微昂首看著一臉「我生不如死」的霍少澤,頷首道:「最近天氣挺熱,讓你涼一點這不是好事嗎?」
完全不用去問霍少澤口中的「死冰山」是誰,李雲疏就是閉著眼睛都能猜想到,一旦他問出這個問題,眼前這個暴躁的少年會用怎樣憤怒的表情來和自己再講評一遍《乖巧少年的二十年血淚辛酸史》。
雖然可靠性有待考察,比如「乖巧」這兩個字,李雲疏是怎麼也無法將它和霍少澤搭上邊的。但是被霍少澤念叨多了,就連李雲疏都不免產生了一點懷疑:
難道,那個男人真的這麼……悶騷?
據霍二少的一手資料,霍錚從小到大便是在親朋好友、父母長輩的讚許下長大的。從邁入了社會競爭的第一步——學校往後,他更是無往不利,二十八年都未碰上一個對手。
當然,在社會上,能讓霍大少看作是競爭對象的人還是不少的,但是回到家中的話……
「絕對不能讓我哥給我找個大嫂!絕對不能讓他去找大嫂!」霍少澤握緊拳頭,一個勁地說著:「就我哥一個人都夠讓我吃盡苦頭了,以他的眼光肯定又給我找一個冰山大嫂!這雙管齊下,我還不得凍死啊!」
完全沒想到得到的居然會是這樣的答案,李雲疏微微一怔,臉上的笑意也稍稍僵住。但僅僅是在片刻之後,他便又彎著眸子問道:「怎麼,你是要有……大嫂了?」
霍少澤一個勁地猛點頭,道:「老大你是不知道啊,昨天晚上那死冰山回到家后,居然對趙叔說什麼,讓我媽不要再給他安排什麼偶遇、巧遇的相親了,他有看上的人了!」吞了口口水,霍少澤醞釀了會兒情緒,然後又激動地說道:「他有看上的人了,他能看上什麼人啊!肯定是個和他一樣的女強人,這我哪兒hold的住啊!」
唇邊的笑容終於漸漸消失,李雲疏抿起唇,清挺的眉頭也微微蹙起。
「他怎麼一天就突然看上人了,他昨兒個是去哪兒了啊,就看上人了……」一邊說著,霍少澤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眼睛瞪得滾圓,驚呼道:「周末我哥也經常加班工作,他昨天肯定是去談合作了。肯定是和哪個女強人在談判桌上看對眼了啊,這可怎麼辦啊!」
耳邊是霍少澤抖抖索索的嘀咕聲,剛剛腦洞了一出「談判桌上眉來眼去郎情妾意」,霍二少就更加沒有底線地開始扒算著:「我哥昨晚是幾點回來來著……」
終於是對這種無下限的話題聽不下去了,李雲疏輕輕地嘆了一聲氣,道:「昨天霍錚是到了韻意居參加b市業餘茶道協會舉辦的品鑒大會了,霍氏在之前有贊助這個,他作為主贊助商出席。」
聽了這話,霍少澤驚訝地問道:「誒?品鑒大會?那不是老大你之前說要參加的那個嗎?」
李雲疏點點頭:「嗯,是那個。」
「難道……我哥是在那兒碰上什麼人了?」
霍少澤低著頭思索了半天,久久沒有得到李雲疏的回答。而他所沒發現的是,後者此刻也正凝眉思考,開始認真地回憶昨天在品鑒大會上出現過的所有事情。
李雲疏是從霍錚出現就開始回憶了,可是任憑他怎麼去想,在他的記憶里,霍錚也最多只與兩個女人有過接觸。第一個是那位甜美可人的主持人小姐,不過看上去對方也不會是霍錚喜歡的類型。
而另一個……是秦青。
腦海里浮現出一張嫵媚動人的面龐,李雲疏的心中倏地咯噔一聲,感覺到了一點異樣的失落。但是下一刻,當他想起了秦青看向羅聞的那種寬容深情的目光,便又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嘆息道:「就算他看上的真的是秦青,那也只能是郎有情、妾無意了。」
「誒老大,你剛才說什麼?」
李雲疏搖搖頭:「沒什麼。」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不過你放心吧,霍錚短期內恐怕還真不能給你找到一個大嫂。」
李公子說話,總是給人一種堅定信服的感覺。而此時,霍少澤聽著李雲疏的話,雖然後者明明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這種虛無縹緲的事情,但是霍二少偏偏就覺得十分可信。
將這件事放在一邊不再多想后,霍少澤這才想起另一件明明更重要的事:「誒對了!老大,你昨天參加的那個品鑒大會,結果怎麼樣了?」
聞言,李雲疏挑起一眉,精緻漂亮的臉上露出一抹淡雅的微笑,反問道:「終於想起這事了?」
「我這不剛才被那死冰山氣壞了嗎……」頓了頓,霍二少腆著臉道:「老大你就說嘛,我猜你肯定是拿到第一了對不對?」
李雲疏並沒有立即回答,他斂著眸子上下打量了霍少澤許久,直看得後者是渾身不自在地摸了摸胳膊。就在霍二少打算再問一遍的時候,李雲疏輕笑道:「看不出來,霍小二你還挺能猜啊。嗯,幸不辱命,第一名。」
「太好了!」
霍少澤一拍桌子,「砰——」一聲讓整個教室里的視線都向他集中而去。距離上課只剩下了幾分鐘,講台上的女教授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給霍二少送過去一個警告的眼神,後者便偃旗息鼓地又縮回了腦袋,湊在李雲疏的耳邊,小聲道:「我就知道,老大你一出馬,那還不手到擒來?」
李雲疏聞言不由失笑:「你對我還真是有信心。」
「那當然啊!」霍少澤將書本也從包里拿了出來,一邊拿一邊問道:「對了老大,你還沒說第一名的獎品是什麼呢?是不是特別豐厚啊?」
說到這,李雲疏這才想起來今天早就想說的事。他沉吟了片刻,回答道:「確實是很豐厚的獎品,是一罐極品君山銀針。你有時間就到我媽的店裡吧,我可以在吳大爺的茶鋪里泡給你喝。」頓了頓,李雲疏又補充道:「如果有機會的話,可以順便讓霍錚和你一起過來嘗嘗。」
聽到前半句的時候,霍少澤還激動得挺直了腰板,但是聽到後半句,霍二少整個人又蔫了下去。他沒氣沒力地說道:「這為什麼還要叫上他啊……」
燦爛和煦的陽光下,俊秀漂亮的青年微微側首,額上的碎發便隨著他的動作向一邊劃開,露出飽滿白皙的額頭。他微笑著看著一臉憋屈的霍少澤,語氣看似……平和道:「嗯?你剛才說什麼?」
霍少澤不知怎得突然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就連連說道:「沒沒沒……我今晚回去就告訴我哥,立刻、馬上!」
如何讓霍二少心甘情願地跑腿?
李公子自有一套。
但是讓李雲疏萬萬沒想到的是,第二天當他再次見到霍少澤的時候,這個本就無精打採的少年今天更是垂頭喪氣,一副「我已看破紅塵」的模樣。
一抬頭看到李雲疏,霍少澤一個箭步就沖了上來,痛苦萬分地說道:「老大,你說我是造了什麼孽啊!昨天晚上,我哥難得在家一起吃晚飯,我多好心啊,我就告訴他你有時間要請他喝茶的事情,他居然還又折磨我!!!」
李雲疏聞言詫異地多看了霍少澤好幾眼,然後問道:「你是怎麼說的?」
「我能怎麼說啊,就照你的話說唄。」霍少澤一屁股坐在了李雲疏身邊,然後複述道:「大概就是——『哥,今天上課的時候李雲疏說,他有空要泡茶給我喝,讓我有空順便帶你過去蹭一口』。」
李雲疏:「……」
霍少澤可一點都沒發現李雲疏無語的神情,他繼續說道:「我還特意和我哥說,你泡茶可好喝了,比爺爺泡的好喝無數倍!我上次喝你泡的那杯鐵觀音,覺得是這輩子喝過的最好和的茶呢!結果……他還越來越生氣了,真是莫名其妙!!!」
遲疑了片刻,李雲疏還是忍不住問道:「他……是怎麼生氣了?」
一提起這件事,霍少澤更是悲痛萬分:「他居然告訴趙叔,從今天開始要每天給我做紅棗薏仁粥、核桃露喝,說是要給我補·補·腦!我最討厭核桃和紅棗啊好嘛!!!」
「……」其實我還挺喜歡的。李公子在心裡默默補充。
「哼,老大,你就不該讓我順便捎上我哥。你就給我泡茶就好了嘛,給他泡茶幹嘛。」
沉默了片刻,李雲疏嘆了口氣,終於道出了實情:「其實……我請霍錚喝茶是主要的,之前在品鑒大會的時候就答應了他的。不過,請你……倒是順便的。」
「qaq!!!順便!!!!!」
這一天,霍少澤悲憤欲絕。
接下來的兩天,霍少澤愣是憋著一口氣,死活不肯與李雲疏多說一個字。
比方說,人李公子好心好意地給他遞上一份李嬸靜心準備的盒飯,霍二少一個餘光也不瞧李公子一眼,特別有骨氣地餓了……三分鐘的肚子,然後拿了飯盒就走,等到放學時又把飯盒送回來。
又比如說,李雲疏善心大發地將筆記借給霍少澤抄錄,以應對接下來的隨堂測試。結果霍二少又極其硬氣地死活不肯接受,然後……在課堂上偷偷摸摸地瞄著人李公子的試卷,被老師抓了個現行。
這種堪比諜戰的日子一共持續了整整兩天……咳,是一天半,霍少澤便徹底投降,又沒臉沒皮地湊在李雲疏的身邊,說道:「老大啊,我們這周末去蹦極的話,你是想去哪兒蹦極?」
李雲疏倒沒立即回答他,反而笑著調侃道:「理我了?」
「……誰敢不理你啊,老大!」壯著膽大聲地嚷嚷了兩聲,霍少澤很快又熄了火,頗為諂媚地笑道:「我們就去青龍渠吧,那兒風景也漂亮,高度也不是非常高,從上面跳下去一定特爽。」
李雲疏也沒反對,笑著彎眸問道:「周六早上八點?」
「七點!八點我可等不及!」
「嗯,那就七點吧,你可別遲到了。」
「放心吧老大,就算遲到了,我也能用我那高超絕倫的車技保證,咱們能在上午10點前到達青龍渠!」
聽著這話,李雲疏狐疑地上下打量了霍少澤好幾眼,那明顯不大信任的目光直看得霍二少拍著胸脯保證了許久,就差拿自己根本沒有幾斤幾兩的車技做擔保了,才讓李雲疏放過不談。
至於霍少澤所謂高超絕倫的車技……
李公子這一次是沒有機會看到了。
因為當他周六早上六點五十下了樓還沒站穩時,一抬眼便見到了那個倚著車門、不知等了多久的男人。
線條優美流暢的銀色法拉利旁,霍錚穿著一件黑色薄風衣,正靜靜地倚在車旁,抬首看著剛剛下樓的李雲疏。見到他終於出現后,霍錚抬手將鼻樑上的黑色墨鏡摘下,露出一雙凌厲的鳳眸。幽邃漆黑的眸子里夾雜著一絲淡不可見的笑意,讓冷峻的面容也柔和了不少。
李雲疏腳下的步子頓時一滯,然後又極快地反應過來。他走上前,看了一眼車後座玻璃後手舞足蹈比劃著什麼的霍少澤,然後轉頭看向霍錚,無可奈何地笑道:「看樣子,是我遲到了?」
男人深邃悠長的目光在青年的身上停留了許久,片刻后,他才微微搖首,磁性低啞的聲音在清晨的涼風中顯得格外悠遠:「沒有,是我早到了。」
秋日早晨七點的陽光格外的溫和綿長,圓日從地平線上升起,將光輝灑在相對而立的兩人身上,日光璀璨,彷彿在預示一個註定晴朗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