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一旦進了十二月,b市的天氣是一下子就降了好幾度。寒風從西北邊直颼颼地刮來,漫天都是黃橙橙的顏色,乾冷如同一把把刀子從人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上刮過,讓人無從遁形。
自從霍少澤從米國回來后,就直接搶走了霍大少的司機職位。而快到年底,霍氏也忙得不可開交,就是霍錚再怎麼自稱「嗯,我最近很閑」,也不得不被一堆沉重的事情打壓得消失在了李公子的視野里,沒過多久便去了米國。
這一走,剛開始的時候李雲疏還沒覺得有什麼異常。但是不過幾天,當他的大腦還沒覺得思念的時候,他的口腹之慾就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忍耐了半天後,李雲疏忍不住地問:「小澤,你哥……什麼時候能回來?」
霍少澤訝異地回答:「我哥?這次米國的分公司有些出了個問題,他大概還要半個多月吧。怎麼了,老大?」腦子裡突然蹦出一個詭異的想法,霍二少驚道:「老大!你該不會想我哥了吧?!」
李公子:「……」
「咳咳,沒有,你別想多了。」耳根有一些發紅,李雲疏輕咳了兩聲道:「只是覺得好像很久沒見過了而已,我沒有想他。」最多是想他的茶葉了!李公子在心裡默默補充。
而以霍少澤的智商,他也想不了太多,就簡單地嘀咕了一下:「是嗎……」
誰料李雲疏卻反應極大:「……當然是!!!好了別磨蹭了,今天要去我媽那兒吃中飯呢,她可準備了你喜歡的魚香肉絲、糖醋排骨……」
這一個菜一個菜說得霍二少連口水都快流了下來,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飛過去。
一個惱羞成怒的霍大少只需要一個平淡的眼神就可以將霍少澤殺過去,一個惱羞成怒的李公子卻只能僵硬地用美食來轉移話題。手段雖然不盡相同,但是其產生的結果卻殊途同歸,所謂的夫妻相,從某些方面來說,這也算是了。
---------
李雲疏回到自家小裁縫店的時候,正捧了一些新鮮的水果。霍少澤將車找了地方停下,而他則先回了店裡。還沒等李公子跨入店門一步,便見到了兩個幾乎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這情形讓李雲疏邁入門中的動作稍稍停頓了一瞬,接著才恢復正常。
俊秀漂亮的青年將一大包水果放在了裁縫店東北角的小桌子上,然後便笑著走到了店中央的那張小方桌旁,看著那兩個正喝著白開水的人,笑道:「黃老,徐先生,你們怎麼會來這裡?」
只見在坐在小桌兩側的人,赫然不正是黃大師和徐昱卿!
他們一個穿著真絲的唐裝,一個穿著體面的淺灰色西裝,每一個拉出去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正派模樣,此刻卻齊刷刷地聚在這間小裁縫鋪的桌子旁,談笑風生地拿起……搪瓷杯,彷彿喝的不是白開水,而是上好的茶。
見李雲疏走過來,徐昱卿放下了手中的搪瓷杯,一張斯文俊雅的臉上全是笑意,眼睛卻隱在了反光的銀絲眼鏡后,讓人看不出真實的神情。他點點頭,道:「正巧今天我和黃老到附近辦點事,就想起你之前提過你家有個裁縫店在這裡,所以來看看你,順便黃老有些事要和你商量商量。」
徐昱卿的個子很高,比李雲疏還高了幾厘米,此刻,他的一雙腿都蜷著坐在小矮凳上,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有些好笑。
李雲疏聞言一愣,轉首看向黃大師,問道:「黃老,是有什麼活動嗎?」
自從加入b市茶道協會後,李雲疏也參加了大大小小的幾次茶會活動。有內部成員的一些交流茶會,也有一些普及性質的茶道講座,認識了不少界內的大師,也成功地將「李雲疏」這個名字打響了出去。
當然,李公子可從來沒自戀到認為自己是人民幣,誰都喜歡。協會內也有一些比較頑固的大師認為他年齡太小,在一些正規的茶會上不大理睬他,但是人李公子卻二話不說,只是在上月底的一場無我茶道大會上沏泡了一罐極品滇紅,便將這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全部收買了下來。
哦對了,那罐極品滇紅的好心贊助者姓霍,由於其十分低調的為人處事,在這裡就不公開他的姓名了。
所謂大師,就是要有在哪兒都氣定神閑的氣魄,而黃大師在這一條道路上明顯走得很遠。只見黃老將手中的搪瓷杯輕輕擱在了方木桌上,看著李雲疏道:「其實今天這件事,之前我在協會裡就已經提議過了,不過當時大部分的人都投票拒絕了,我也就沒和你說。」
聽著黃老的話,李雲疏原本還輕鬆的神情一下子嚴肅起來,他認真地點點頭,道:「您說。」
黃老微微頷首,繼續說道:「在這個月中旬,由華夏茶道協會領頭,我們b市茶道協會和他們江南茶道協會為輔,將會開展一場大型的對外茶道藝術交流活動,面向全球各地的茶道愛好者以及一些投資商,非常重要。」
頓了頓,黃大師道:「b市茶道協會這邊,是我和老孟領頭,之前我就提了想要帶你一起長長見識,但是被回了。昨天我在會議上又提了一次,這次超過半數票通過了。」
李雲疏皺著眉頭仔細聽著黃老的話,聽到這的時候不由瞪大了眸子,猛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您是說……您希望我跟在您的身後加入到這場活動中去?」
嚴峻肅穆的面容上總算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黃老說:「不錯,其實我還有想將你作為我們b市茶道協會年輕一派的代表推出去的想法。」說著,黃老指了指一邊笑著的徐昱卿,道:「昱卿就是江南茶道協會的代表之一,確實了不起啊。」
被點到了自己的名字,徐昱卿謙遜地一笑,搖首道:「黃老您又調侃我了,這在雲疏的面前這麼說我,您是讓我的臉往哪兒擱?」
自從上個月的那場新人考核過後,趙大師是逢人就吹噓他們b市茶道協會今年收了個書法天才。由其是在華夏書法協會內部,幾乎人人都知道了——
b市茶道協會出了個小楷寫得比徐昱卿都好的年輕人。
重點是:「比徐昱卿都好」……
為徐昱卿默哀一秒。
李雲疏並沒有太在意這方面的虛名,但是他卻直接抓住了黃老話語中的關鍵詞,凝眉問道:「你是想讓我……也以代表的身份參加大會?」
黃老笑著點頭:「不錯,我有這個想法,不過目前還沒有提出來過。」
思索了半晌,白皙的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李雲疏道:「您就對我這麼有信心,黃老?我畢竟剛加入協會一個多月,資歷很淺,也沒什麼雄厚的家庭背景、優秀的老師教導,您這樣……」
「我不就在這裡坐著了么?」黃大師眉毛一倒,直接讓李雲疏驚訝得沒有將下面的話再說出口,「雖然我可能沒有這個資格教導你什麼,你也不會認我做這個老師,但是做你的推薦人,想必老頭子的資歷還是足夠了的。」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是話語中的意思,竟是要一直護著李雲疏了。
李雲疏忽然感到喉間一滯。
他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不苟言笑的老人,陡然覺得肩上有一座山壓了下來,讓他既感覺苦澀,又感到了苦中泛出的一點甜意。
黃大師這輩子,從來沒收過徒弟。
老人家今年已經年近古稀,就算是真的收徒,也恐怕沒那麼多的經歷和……時間,去悉心教導了。黃大師曾經寫過幾本黃茶方面的書籍,每一次作序的時候都會寫下這麼一段話:
『華夏茶文化源遠流長,非一人、兩人可以傳承傳播,唯有著下書籍才可將茶中的精髓都混了文字中去。以文字教誨人,以文字傳播文化,這是筆者的傳承之道。』
要說黃老是真的不想收徒嗎?
那也是絕不可能的。
徐昱卿五歲拜師高老的時候,黃大師就在李家作客,就晚了那麼一小步,他便錯失了這麼一個人才。這件事即使是古板沉悶如黃老,也經常在酒後與老朋友們談起。說起來的時候,他的語氣中除了一種命運捉弄的無奈,更多的便是濃濃的遺憾與惋惜。
李雲疏與黃老相識也不過兩個多月,但是他卻能夠感受到這個老人一直沒有傳人的那種孤寡。他也不是不明白黃老這麼提拔自己的意圖,但是,他卻早就有了一位老師,一位根本不可能說出姓名的老師。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呈國茶聖洛闐雖然生性爽朗,卻絕對是一位良師,而李雲疏早已是對方的關門弟子,又怎麼可以再拜師他人?
至少,嫡傳弟子是絕不可能了。
想到這,李雲疏忽然眸子一亮,道:「黃老,您的恩澤我實在承受不起,您對我的悉心栽培我也銘記於心。」說這話的時候,李雲疏已經半蹲下了身子,仰起頭看著黃老,用一種彷彿是在哄小孩的溫和笑容看著對方,道:「其實我一直有一個想法,只是怕您拒絕。」
黃大師心思一動,道:「你小子,倒是說出來聽聽。」
「我想……成為您的記名弟子。」李雲疏的眼睛非常亮,幽黑的目光彷彿要將黃老的視線全部吸引過去,讓他呆怔在原地,沒有明白青年話中的意思。而李雲疏則笑著說道:「我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不能拜您為正派老師,但是在我的心中,您一直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前輩,所以我就厚著臉皮,想要請您收我為徒。」
李雲疏說話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正在長桌后裁衣的李母也將話都聽入了耳中。她正想著詢問一下到底是什麼「拜師」的事情,但是當視線觸及到自家兒子誠懇鄭重的神情時,原本想說的話又都咽回了嗓子里。
小雲……好像真的很認真。
而徐昱卿則是收斂了面上的笑意,同樣嚴肅地看著這一幕。
黃大師久久沒有說話。
這位從來都不善言辭、不喜嬉笑的老人家板著張臉、低著頭,認真地盯著眼前的青年看。就在李雲疏以為對方不會回答的時候,只聽黃老長嘆一聲,道:「我這個老頭子可從來不會管什麼記名弟子、嫡傳弟子的,沒這個區別,你要真想當我的記名弟子,那以後的日子可就苦了嘍。」
李雲疏卻倏地笑開:「您辛苦了才是,黃老。」
「哈哈哈哈!」爽朗開懷的笑聲難得地從黃大師的口中響起,他心情好得連眉眼間都能看出喜色。黃老大袖一揮,道:「行,那隨便弄點拜師茶就可以了,李小友……雲疏你可別唬我老頭子,趕緊去準備茶,準備茶!」
「準備車?什麼車?我剛剛才把車停好啊,怎麼又要準備車了!」
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的聲音忽然從大門的方向響起,所有人順著那聲音看去,只見霍二少摸著腦袋正呆站在門口發愣。
沒等其他人回答,霍二少一眼就瞅見了李雲疏,趕緊地跑過去,道:「老大!!!你說這是什麼世道啊,我先看中的車位啊,就晚了那麼一秒,就一秒!它就被人搶走了啊!!!真是光天化日強搶民女……咳,車位!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啊!」
「……」這是早已習慣了霍二少的李雲疏。
「……」第一次見著傳說中的紈絝子弟霍二少的黃大師。
「……噗。」這是第一次見著霍小二的徐昱卿。
突然聽到一個不合群的笑聲,霍小二刷的抬起頭就是一個白眼。當發現公開「嘲笑」自己的是一個陌生的英俊男人時,張揚慣了的霍二少沒好氣地甩了臉,趾高氣揚地說:「笑什麼笑?你坐我專座上了,快起開起開!」
徐昱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