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冬日沒有南方的高溫與濕冷,但是夏日卻是全國大部分地區普遍的高溫炎熱。三面環山的地勢讓b市將來自東邊渤海的水汽遮擋得一乾二淨,時值七月的盛夏更是熱得連空氣都彷彿要沸騰起來。
李雲疏拎著一個28寸的塑料行李箱,邁出了醫院的大門。
身形挺拔清俊的青年輕輕地邁出那一步,便將自己完全暴|露在了燦爛火辣的陽光下。李雲疏抬起左手遮擋住刺目的光線,他稍眯了眸子,第一次真實真切地打量起這個陌生繁華的城市來。
b市第一醫院坐落於西四環,佔地一萬多畝,儼然是一座微型城市。因為復健,李雲疏也經常下樓運動,但也最多是停留在醫院專門設立的康復花園裡走動,而如今……
乾淨整潔的街道上是來往不停的行人,擁擁擠擠;寬敞明亮的車道里是飛馳而去的車水馬龍,在陽光下飛快地閃過金屬冷冽的色彩。高樓林立,樹蔭陰翳,一直從電視和圖片上看到的現代都市氣息,第一次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展露在這個「初見世面」的青年眼前。
「小雲,今天我們打車回家吧。你剛出院,擠地鐵容易傷到。」拎著兩個大袋子,李母站在一輛停定的計程車旁,回過身朝仍舊呆愣著的李雲疏揮手。
驚怔的神情僅僅在臉上閃現了一秒,便很快消失不見。看著站在不遠處笑得一臉和藹關愛的婦女,李雲疏微微勾起唇角,點頭道:「好,媽。」
「砰砰」的兩聲關門聲后,綠色的計程車很快便發動起來,加入了浩瀚龐大的擁堵車流中,成為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員。那抹並不怎麼鮮亮的綠色隨著還算流暢的車隊一秒秒地遠離了這家醫院,最終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
後仰著靠在柔軟的椅背上,坐在後座的青年轉首看向了那一棟棟鋼筋鐵泥的高樓。燦爛的日光從車子的上沿照射進來,照亮了他線條優美的下顎,嫣紅的唇瓣微微勾起,李雲疏始終帶著淡然的微笑。
從今天開始,他便踏入了社會,踏入了……
這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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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母租的房子位於西三環的一大片住宅區中間,是上世紀建成的老式住宅樓。去年b市實施全城老舊房重修計劃,將這一片的老住宅區也划進了重修隊伍里,因此當李雲疏下了計程車站在樓下的時候,也沒想到這幢五層的老式住宅樓到底有多歲月悠久。
「小雲,進來吧,媽昨天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放心吧,沒有動你的房間。」
跟著李母進了門,李雲疏剛踏進一隻腳,便稍稍愣住了。
只見這僅有兩室一廳的小房子面積極小,幾乎一眼就能看到全局。正對著大門的牆壁上泛著大塊大塊淺黃色的痕迹,似乎是多年的水跡滲透所造成的。而客廳的餐桌上則勉強放了一個算作是電器的微波爐,其餘便也沒有太多的東西,又或許是被李母提前收拾乾淨了。
真是簡陋過了頭。
似乎是察覺到了兒子驚訝的視線,李母將塑料袋放在桌子上后,有些尷尬地笑著說道:「媽都忘了你失憶了,家裡確實比醫院條件差了點,但是你的房間還是很不錯的。」說著,李母便走到那扇緊閉著的門前摸上了門把手,但是還沒開門,她的動作便又停下來了,最終還是轉身道:「等中午吃完飯你再自己看吧,媽也急著要去店裡。」
此時,李雲疏已經將箱子拎進了門開始打開收拾,聽了李母的話,他便抬起頭笑著道:「好的,媽。」
於是,剛進家門的第一天,李公子乖乖地蹲在客廳的一角認認真真地將箱子里的東西拿出來、收拾整齊,而另一邊,忐忑不安的中年婦女在廚房裡一邊燒著中飯,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兒子的背影。
兒子該不會……又想著要重租個房子了吧?
雖然這個家比李雲疏想象中的要簡陋一些,但是卻也並沒有讓他覺得不喜。小家溫馨,兩個人居住的房子不需要太大,只要夠住便行了。
即使沒有去打聽過家裡的經濟情況,自身也沒有原主的記憶,但是李雲疏大概能夠猜測到,家裡的經濟條件肯定不會太好。
b市房價很貴,因為在西三環,即使是這種老式住宅樓的租金都預計在2000向上。由於目標客戶群的有限,李母開的小裁縫店生意也一直不是很好,就算是這樣,她也得擔負著母子二人的生活支出,有時還要讓兒子揮霍無度地敗家。
想到這,李雲疏輕輕地嘆了一聲氣,將收拾好的箱子重新拉上拉練倚著牆角放好,然後便掏出了今天出院時李母塞到自己手中的那部最新版的梨子6手機。
「雖然遲到了半年,但也算是媽的一點心意,小雲你的梨子5s已經用了快兩年了,換……換吧。」
說著這句話的時候,李母的語氣是平緩正常的,但是她的目光卻始終依依不捨地盯在那個銀白色的觸屏手機上,似乎看到的不是一部時尚超薄的手機,而是一整疊厚厚的百元大鈔。
原主在梨子6手機剛上市的時候便吵著要買一台,甚至因為這件事與李母大打出手,摔門而去。這件事是李雲疏從霍少澤的口中聽到的,自那以後,當他看到李母在笑容下仍舊沒有完全釋懷的唯唯諾諾,也明白了這位母親的心理。
因為曾經太過於失望害怕,所以短時間內仍舊不能忘記。
無奈地搖搖頭,李雲疏轉身看向那個在廚房裡忙忙碌碌的婦女。她的背影已經略顯佝僂,長年的勞作讓她顯得有些蒼老。但李淑鳳又是一個自強好勝的女人,霍大少爺已經幫她安頓了兒子的學校、提供了一些生活的便利,所以她寧願自己苦拼下去,也不想去求別人。
但是,這個絲毫不爭氣的兒子卻讓她無奈地一次次地尋求幫助。
李雲疏低嘆一聲,不再多想,抱著摺疊好的衣服向自己的房間走去。他走到那扇門前,視線在木門中央用鋒利的小刀刻下的一行字上稍稍停頓了一會兒,然後才按下把手。
「卡嗒——」
「砰——」
在看清房間內情形的一剎那,李雲疏動作迅速地將房間門關上,然後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那行刻下的小字,捧著衣服的手指也逐漸用力地縮緊。
再好的修養,在此時都成了泡影。
『老子的私人空間,別他媽給我進去,進去就給老子洗乾淨脖子!』
足足緩了好半天,李雲疏才將耳根處那一抹害羞的紅色給徹底壓抑下去。姣好的鳳眸微微眯起,清俊精緻的臉上全是憤然的神色,李雲疏咬牙切齒地說道:「媽,請您幫我把房間里的那些……人·物·畫·報,全部拿出去扔掉好嗎?!」
忽然聽到這話,李淑鳳詫異地高聲問道:「誒?扔掉?小雲啊,那不是你最喜歡的什麼松什麼楓、飯什麼愛,還有那個什麼蒼老師的嗎?」
李雲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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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得極其壓抑。
自打兒子失憶以後,這是李淑鳳第一次見著兒子不笑的樣子。即使是面對最喜歡的糖醋排骨和紅燒魚,兒子也一個勁地扒拉著白米飯,從開飯到吃得就剩小半碗,兒子的視線也一直無神地盯著桌面。
也不說話,就是一副「我很不高興」的樣子。
這種全然外露的情緒真是太過於直白了,別說是一直看著兒子臉色生活的李淑鳳,想必此時就算是霍二少在場,恐怕也得驚訝地喊上一句「誒嘿,是誰惹你小子生氣了啊?告訴老子,老子幫你賞他一巴掌去。」
所以,李淑鳳無奈地夾著一塊酸甜可口的糖醋排骨放進了兒子的碗里,試探性地小聲問道:「小雲啊,你是在擔心剛出院不能吃太過油膩的東西嗎?放心吧,媽昨天跟吳醫生諮詢過了,你現在少吃一點是沒有問題的,你恢復得很好。」
聽著李母小心謹慎的語氣,李雲疏重重地舒了一口氣,勉強讓心中泛濫起來、高聲喧唱的禮義廉恥觀壓下去一些。他抬頭,一邊用筷子夾起了那塊排骨,一邊說道:「沒有,媽。我只是覺得身體有點不舒服罷了,」頓了頓,似乎是為了防止對方擔心,李雲疏又補充道:「不是什麼大事,您不用擔心。」
李母聞言,頓時大驚:兒子身體不舒服!
這可怎麼得了!才出院就遇到這種情況,難不成現在還得立即回醫院去?!
李母急匆匆地說道:「小雲,你哪兒不舒服啊,快跟媽說說,實在不行我們現在就回醫院!」
李雲疏無可奈何地想要揚唇微笑,但是卻怎麼也無法勉強自己笑出來。
李公子自小天資卓越,過目不忘,十歲便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即使只是一眼,那也絕對是……
連那些姑娘頭髮染著什麼顏色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眼睛疼。」
「不行,我們現在就趕緊回去吧,身體不舒服可不是小事……」忽然聽到兒子的話,李母倏地一愣:「誒?眼睛……疼?媽記得你的眼睛沒有受傷啊,小雲。」
話說到這個程度,李雲疏的耳根已經逐漸發燙、繼續泛紅。他尷尬地用右手擋住了慢慢發熱的臉頰,用痛心疾首的語氣說道:「媽,求您趕緊把我房間里的畫報整理著扔出去吧。再看一眼……我·覺·得·我·就·該·瞎·了!!!」
「……」
李媽媽今天的日常:
今天我兒子有點奇怪啊!
不喜歡那什麼蒼老師了?
該不會喜歡男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