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去母留子
深秋的雨淅瀝瀝地下著,天陰沉沉的,大慶皇朝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嫡長子鴻臚寺右少卿何俊華的偏院中,妾室肖氏痛苦地呻-吟著,雙手死死抓住身下的床褥。她頭髮凌亂,臉色蒼白,密密的汗珠如外面的雨水一樣不住流淌。
兩名中年穩婆都擼起袖管,一名站在床邊不斷搓洗熱毛巾,另一名跪在床尾,彎腰觀察她的腿間。丫鬟們一盆盆的熱水端進去,又一盆盆的血水端出來。偏院正廳里,一老一少的兩名貴氣的婦人端坐著,臉上都有些著急。
「玉芝,你已經決定好了?」五十歲上下的老婦問道,慈善的眼中藏不住精明銳利。
「婆婆,兒媳已經決定好了。」被稱作玉芝的年輕婦人說道,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這是你院中的事情,我不便插手。」老婦說道,吩咐身邊的老僕,「去我那邊拿一支百年人蔘來,給肖姨娘用。」
「是。老夫人。」站在她身後的管事媳婦福福身,走了出去。
產房中,肖文卿還在痛苦呻-吟。她從清晨開始作痛,到現在已經陣痛大半天,人都精疲力盡了,可是孩子好像還留戀母體,不願出來。
「肖姨娘,這是老夫人的百年人蔘熬成的湯,你喝下養養精神。」穿著藍色衣裳的穩婆說道,拿著碗和湯匙過來,小心翼翼地喂臨產婦喝參湯。
苦中帶著一點甘甜的人蔘湯進入嘴裡一會兒,肖文卿便感覺有了一些氣力。
「夫人,和老夫人都在外面?現在是什麼時辰了?」趁著陣痛間隙間,肖文卿虛弱地詢問道。
「是呀,你肚子里的這個可是何大人的第一個孩子,老夫人和夫人當然重視了。你若是能生個小公子,肯定能母憑子貴獲得很多賞賜。大人看你能生兒子,也一定會多到你房中來。已經有人通知大人了,只是外面下著雨,他未必趕得回來。現在是未時兩刻。」
藍衣穩婆鼓勵道,肖姨娘已經是妾了,她能獲得的也只有賞賜和何大人以後的恩寵。
肖文卿聽了,苦澀地抿了抿嘴。
妾生的孩子,天生就低人一等,她若是生了個兒子,將來也是輔助嫡子。她的孩子,她不能給他高貴的身世,不能給他榮華富貴,唯一能給的只有生命。
何大人……她只是小姐的陪嫁丫鬟,小姐為了不讓何大人不被哪個狐媚子迷住跟他爭搶寵愛,便把她送給他做了妾。
他嫌棄她美麗有餘在床上卻如個木頭,對她新鮮感過了之後便是想到了才過來,這也是她一直希望的,她怎麼可能甘心當一個玩物一樣的妾室。後來她懷了他第一個孩子,但他也許討厭長子是從妾的肚子里生出來,對她懷孕一事表現得非常冷淡。此刻,她突然又有些期待他的寵愛了,有一個不受寵愛的母親,她的孩子,將會很苦吧。
肖文卿心中嘆氣,努力休息,積攢體力。陣痛過去不久,又一波陣痛開始了,她再次痛苦地低聲呻-吟。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還颳起了風。天越開越陰沉,產房裡很黑了,丫鬟們點上幾盞燈,保持產房光明。
「肖姨娘,用力,再用力向下推,我都看到孩子的頭了。」跪在床尾接生的穩婆急切地叫道。
」嗯,嗯,啊~~啊——」肖文卿呼呼吸氣,咬著牙猛地向下用力。瞬間,她感覺腿間熱液涌動,一個軟軟的東西從自己體內滑了出來。
「出來了,出來了。小心臍帶……」接生的穩婆緊張地叫道,小心翼翼用剪刀貼著嬰兒的肚子剪斷臍帶,然後迅速把臍帶纏繞在剪刀上,開始慢慢往外拉胎盤。
藍衣穩婆伸手將嬰兒抱過來,一看,馬上笑道:「肖姨娘,恭喜恭喜,是個男孩。」說著,她開始清理嬰兒口中的羊水。
因為胎盤還沒有下來,接生穩婆不敢有絲毫大意,一手拖著纏繞剪刀的臍帶,一手按住肖文卿癟下去的肚子,一點點把胎盤引出來。
嬰兒口中的羊水清理掉后,藍衣穩婆拎起他的兩條腿,一打他的小屁股,他頓時哇哇嚎啕大哭。
肖文卿聽得精神振奮,感覺又一股血液混著柔軟的異物滑出體內。
「終於出來了。」
看到完整的胎盤從肖姨娘的體內滑出來,接生的穩婆鬆了一口氣,這才舉起胳膊擦擦臉上的汗水,開始命令丫鬟給她乾淨的熱毛巾,她要開始清洗肖姨娘的下-身污血。
「哇~~哇~~哇~~」嬰兒哭個不停,藍衣穩婆麻利地給他扎襁褓。
「給我看看……給我看看孩子。」已經筋疲力盡的肖文卿身聲音虛弱地說道。
「呶,看看,這就是你的兒子。」藍衣穩婆道,抱著襁褓來到肖文卿床邊,讓她看襁褓里的小嬰兒。
借著有些昏暗的燭火,肖文卿貪婪地看著自己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來的兒子。他皮膚紅通通的,還皺著,臉好小,眼睛閉著,頭髮很黑,眉毛卻淡得看不見。
「肖姨娘,老夫人和夫人還在外面等著看小公子呢。你先休息,我把小公子抱過去。」藍衣穩婆興沖沖地說道,抱著襁褓轉身向外走。大戶人家生兒子,賞錢一般都會很多。
產房的門「吱呀」打開,一股冷風剛進來,門邊又被嚴密關上了。
幫著肖文卿清理下-身污穢的穩婆也下床起手,道:「肖姨娘,你一切順利,好好坐月子吧。」
「大娘辛苦了。」虛弱的肖文卿打起精神彬彬有禮道。
「還好,生孩子是喜事。」接生穩婆回答道,叮囑端水的丫鬟一些注意之後,便出去領賞了。
好睏,渾身都在出汗。
肖文卿詢問正在整理產房雜物的丫鬟:「雪玲,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姨娘,現在大概是剛到酉時吧?奴婢不是很清楚。」雪玲說道,她是肖姨娘房中的丫鬟。
等孩子被抱過來,我再休息。
肖文卿心中暗想著,道:「雪玲,我口渴了,你給我倒杯水來,順便給我拿一套乾淨衣物來,我渾身都濕透了。」產婦生孩子大量流汗失血,都會感覺異常口渴。
「是,姨娘。」雪玲連忙將手上的東西放下,走出產房。
雪玲出去了很久都沒有回來,倒是夫人抱著襁褓和她的奶娘薛氏進來了。
「小姐。」躺在床上的肖文卿驚訝道,產房血腥氣重,小姐怎麼會進來?
「春喜,謝謝你為我生了個兒子。」知府小姐、鴻臚寺右少卿的正妻劉玉芝叫著肖文卿做丫鬟時的名字,語氣聽不說喜悅還是妒忌。
「小姐,這是奴婢應該做的。」肖文卿咬咬失血的唇瓣,無奈地說道。
妾通買賣,妾的孩子都屬於正妻。正妻如果願意撫養,甚至記在名下,那是妾的榮幸、庶子的好運氣。
「春喜,我不能懷孕,所以,你的兒子將是我的嫡子。」劉玉芝說道,眼中卻充滿怨憤。
「小姐,別這樣說,你這樣好心,將來一定能生孩子的。你不是一直都在吃夏大夫幫你配製的葯嗎?你說不定明年就會懷孕。」肖文卿趕緊安慰劉夫人。
劉夫人搖搖頭,頭上赤金喜鵲登枝金步搖也隨著晃動。燭光輕輕搖曳,喜鵲嘴裡銜著的三串金珠在她美麗的臉龐上映下了三串珠影。
「春喜,我自初潮便一直月事不順,幾年葯吃下來,雖然癥狀有所減輕,但懷孕的幾率不大。」她惆悵地說道。春喜是個文靜堅毅的人,在生孩子的時候都痛得不斷呻-吟,自己還敢生孩子嗎?春喜是生得順利,若是不順利,弄不好要一屍兩命!
「小姐若是真的無法生育……」肖文卿很艱難地說道,「這個孩子便是小姐生的,春喜不會有半點怨言。若是小姐吩咐,春喜誓死也不會說出真相。」
「母子連心,就算你不說,就算我將府中的下人全部發賣掉,你們母子見面,總會產生感情。這樣,孩子還是不能完全屬於我。」劉夫人冷冷地說道,眸中閃過一抹殺氣。
肖文卿頓時產生不詳的預感,小姐要發賣自己,還是……去母留子?
「春喜你放心,你的兒子我會視如親生,請鴻儒教導他。他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嫡長孫,還有我這個出生名門的母親,一生官運亨通,榮華富貴少不了。」
劉夫人冷漠道:「奶娘。」
薛奶娘點點頭,轉身走出去,然後端了一盆水進來。走到床邊,她猛地將肖文卿身上的棉被扯掉,將那已經涼透了的水盡數倒在產婦肖文卿的身上。
「小姐……」肖文卿努力忍耐住渾身的疼痛,眼中迸出憤恨、絕望、遺憾……唯獨沒有吃驚。
劉夫人被她的表情激怒了,「你的容貌不遜於我,我心裡一直都是厭惡你的,你卻偏偏是祖母送與我的,我又不好過於責罰你。」
「俊華說你骨子裡有一種文人的傲氣,我卻覺得你是天生的賤婢!」劉夫人冷冷道,「奶娘,把窗戶打開。」說完,她抱著襁褓快步離開了。
「春喜,誰叫你我都是下人呢?死了,到閻王爺那邊可別怪我。」
薛奶娘搖著頭說道,卻迅速將產房兩個緊閉的窗戶打開,然後捲起沾了血的棉被走出門,把門關上,再從外面反鎖上。
窗戶一下子全打開了,外邊寒冷的秋風攜著濕氣衝進產房,產房裡的幾盞燭火頓時全熄滅了。「嘶~~」肖文卿渾身濕透,被寒風吹到頓時渾身打顫。
偏院里的人彷彿一下子都走光了,沒有半點人聲。
肖文卿撐著虛弱的身子艱難地下床,走到窗邊探頭向外張望,然後絕望地將窗戶關上,再努力走到另一扇窗戶前把窗戶關上。產房裡黑漆漆的,她摸索著走到床邊,慢慢躺下,她知道她再無生機,不如死得坦然些。
爹爹……爹爹……你來接我了嗎?
文卿沒用,沒能和母親一起護送你的棺木回家;文卿不孝,不能在母親面前盡孝。
希望……弟弟……繼承家業……重振肖氏門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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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第七代嫡長媳劉氏,生嫡長孫。
何少卿大人一名小妾半夜突發急病死了。為了不衝撞了小公子,當天上午便從後門抬出去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