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千獸皮
45#千獸皮
黃瀨涼太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空無一人的道路上,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莫名讓人脊背發涼。他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然而下一秒,他的動作卻猛然僵住了。
跟隨的腳步聲不緊不慢的追上,黃瀨一瞬間覺得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來,他急忙加快腳步,然而那腳步聲卻也隨著加快,一步一步逼近。
黃瀨涼太狂奔起來。
冷汗沿著脊背滾下,一種被猛獸盯上的感覺令他不敢回頭去看。
「黃瀨同學?」
少女纖弱的聲線攔住了黃瀨涼太。
黃瀨抬手擦去額角的汗,深呼吸了一下才笑著回過頭來。
「什麼啊,是伊藤同學啊。」
少女僵硬的點了點頭,雙手背在身後,十指交叉拗來拗去。她怯怯的從劉海下偷看著黃瀨的表情,目光很快便移開。
「……那個,因為看到黃瀨同學,所以來打個招呼……」
黃瀨點了點頭,然而不知為何,肩背卻還是放鬆不下來。他的手無意識在身邊緊握了一下,似乎是有些奇怪自己的反應,他試著朝伊藤走過去。
「伊藤同學是一個人回去嗎?天這麼晚了,有些不安全吧。我送你好了。」黃瀨微笑起來,忽然想起了今天在咖啡店的談話,「說起來,每次我去那裡的時候,咖啡都是你做的嗎?」
「誒……?」少女的臉一下子緋紅了,她的目光左右游移就是不敢看黃瀨涼太的臉,「我……那個……嗯……是我做的……黃瀨同學……還喜歡……嗎?」
「我很喜歡。」黃瀨笑了笑,「很少喝到那麼美味的咖啡呢。」
「是、是嗎……」少女慌亂地揪著自己的裙擺,「你、黃瀨同學喜歡就好了……」
黃瀨涼太微笑著注視著面前的少女。心裡卻漫不經心的想著——她到底叫什麼呢?
伊藤麻衣?伊藤惠理?
哦,對了,都不是。
她叫伊藤芽衣。
可憐的,備受欺凌的芽衣。——是誰曾經這麼對他說過這個名字呢?
啊啊,是真奈啊。
「……黃瀨同學,還是忘不了真奈嗎?」
聽到伊藤芽衣的詢問,黃瀨才反應過來他方才將那個名字念了出來。少女好像被傷害了一樣低下頭去,片刻之後才再度抬起頭,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來。
「也難怪呢……畢竟是真奈嘛……」芽衣的眼前漸漸蒙上一層水霧,她尷尬的用手去揉,「其實,我知道的哦,黃瀨同學喜歡真奈的這件事……我知道的哦。那個時候,在天台上,黃瀨同學抱著真奈的時候,我看到了。」
黃瀨涼太的笑冷了下去,他面無表情的看著伊藤芽衣,片刻之後,才低聲反問了一句。
「你看到了?」
少女抿緊了嘴唇,用力點了點頭。
「那個時候,把想要自殺的真奈從欄杆上拉下來,用力抱住她的黃瀨同學……你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真奈的,你自己都不知道吧?……可是我看到了。」她咬著嘴唇艱難的笑起來,眼淚卻不聽話地掉了下來,「黃瀨同學,非常、非常喜歡真奈吧?」
「……」
黃瀨涼太只是厭惡似的抿緊了嘴。
「可是,人不能只為過去活著啊,黃瀨同學。」少女慌忙用手擦掉自己的眼淚,哽咽著說了下去,「這、這樣的話,黃瀨同學會很難過的……」
「……哈。『人不能只為過去活著』……?」黃瀨涼太冷笑著重複了一遍這句話,「不要說的好像你已經從你父親的事情里走出來了一樣,伊藤同學。」
伊藤芽衣猛然瞪大了眼睛。
就在這一瞬間——
——黑暗,潑灑開來。
一陣令人牙齒髮涼的吱嘎聲在二人身後響起,彷彿是一群節肢動物攀爬過牆壁的悉悉索索聲自陰影處瀰漫開來,異質冰冷空氣中,有一種陰寒而腥臊的野獸的臭味在流動。黃瀨涼太脊背一陣惡寒,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護住了伊藤芽衣,然而少女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注視著他身後,喉嚨發出不成聲的顫音。
「……黃、黃瀨同學……你的背後……!?」
不用她提醒。
黃瀨涼太,已經感覺到了。
腥臭而冰冷的野獸的呼吸,噴洒在他的脖頸后,那裡的肌肉僵冷的像要綳裂了一樣,冷汗布滿了炸起的寒毛。
死寂之中,黃瀨對眼前的少女扯出一個僵硬得不成形的笑,無聲比了個口型——
【跑————————————————!!!!!!!】
驚恐的淚水布滿了少女的眼眶,從她緊縮的瞳孔中,黃瀨可以看到背後那個看不清臉的野獸,緩緩張開的血口——
「<我的痛苦啊,燃燒世界吧——!!!>」
伴隨著繃帶上的曲別針崩到牆上的聲響,一道雪亮的刀光劃過,鮮血噴濺——
在凜冽女聲的高呼中,烈焰挾裹著野獸的凄鳴衝天而起!!!
黃瀨毫不猶豫地一把抱住眼前的少女,猛的向前一滾,躲過了身後炸裂開來的火焰,他抬起頭來,透過搖曳的火光看到了一身黑色哥特洛麗塔風格長裙的時槻雪乃,一瞬間鬆了一口氣。
雪乃用冷酷的眼神巡視著包圍著此地,並且越聚越多的「野獸」們,用力咬了咬牙,低低罵了一句什麼,再度將紅色的美工刀抵上了手臂,用力割下——
「<——————————————————燃燒!!!>」
少女發出痛苦的呻/吟,脊背因為疼痛弓了起來,然而她依然將憎恨的眼神投以那群野獸,將燒紅的鐵液一般的鮮血朝獸群潑了過去!
炙熱的火焰如同漩渦一樣炸裂開來!藉助雪乃的疼痛燃燒起來的烈焰將堅硬的牆壁都燒化,然而獸群在這片火海中凄厲的嚎叫著,卻源源不絕地涌了上來——
時槻雪乃的臉色難看起來,與此同時,伏在她身後的少女亡靈發出了吃吃的笑聲。
『沒有用呢,我可愛的妹妹。還記得<薔薇姬(睡美人)>的那場泡禍嗎?這群野獸也是一樣的。』風乃綻放開惡意的笑容,『在【公主】被【國王】解救之前,她都無法脫下那層【千獸皮】哦。』
「……閉嘴!」
然而風乃還是笑著說了下去。
『向<愛麗絲>求助怎麼樣?你也明白吧,對於【無法停下來】的泡禍,只有他的斷章才最有用呢。』
「不需要!」雪乃以憎恨的眼神瞪視著眼前源源不斷撲上來的野獸,「我一個人就可以!」
『那麼——』風乃妖艷的笑著,輕輕摁住了雪乃的肩,『<我愚蠢而又可憐的妹妹。要把你的身心和痛苦全部交給我嗎?>』
雪乃的表情扭曲了,她用力閉了閉眼睛,而後,回應。
「——<給你>!」
一瞬間,雪乃手臂上所有的傷口,全部迸裂開來!少女的身體因為劇痛猛的折了起來,發出撕心裂肺的凄慘嘶鳴——
——於是。
烈焰吞沒了一切。
在這火焰的地獄中,突兀出現的,有如火刑的魔女一般的少女。有著與時槻雪乃極度相似的容顏的,火焰的女王——時槻風乃。她黑色的哥特洛麗塔長裙在熱浪中飄動,黑髮隨著火星起舞,她伸開雙臂,在燃盡一切的烈火與哀嚎中露出了瘋狂而陶醉的笑容。
『真是一位可憐又可愛的公主殿下呢。』風乃悠然伸出手指,烈火隨著她的動作吞噬了黃瀨身後湧來的野獸,『你的臉上,有著相當凄慘的面相呢。可惜啊,你選中的國王,是個毫無能力的普通人呢,會被跟著你的野獸吞噬的一乾二淨哦?』
她笑著看向黃瀨身後躲藏的少女。伊藤芽衣。
『真可惜,我燒不掉你,在這群禁錮著你也保護著你的野獸死絕之前——數以千計的野獸變成了保護你的千獸皮,即使死亡也能永遠保存下來,所以——』她拎起裙擺,在原地轉了幾圈,用詠嘆一般的語調喚著身後的少年,『輪到你上場了哦,<愛麗絲>。』
火焰中,那少年走來。
有著細膩而柔和的面容,即使在這種場合也依然給人無盡的無害感的少年,聞言露出困擾似的笑容。
「抱歉。」他對伊藤芽衣露出歉疚的眼神,「未經你的允許,拜託人調查了一下你的事情——伊藤同學,在母親去世之後……遭到了父親的侵犯吧。」
少女的臉上浮現出無比凄慘的神情。
「……不要說……」
白野蒼衣流露出痛苦的眼神,然而還是堅定的說了下去。
「長期遭受著那種折磨,到了幾乎崩潰的地步,在朋友的幫助下從家裡逃了出來,得到了她的庇佑。但是在一年前……你的那位朋友,黑子真奈,因為車禍去世了。失去了庇佑的你又被父親逮回了家裡,連學也沒法上了。就像是逃離了王國之後,又被捕獲了的千獸皮一樣——只是在你的故事裡,兩位國王都是同一個角色。」
「閉嘴啊——!!!!!」
「你的恐懼和噩夢之泡融合在一起,造就了這場名為『千獸皮』的泡禍——」
「我讓你閉嘴啊!!!!!!!!!!!!!!!!!」
在少女凄厲的慘叫中,白野蒼衣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再度睜開的時候,他的眼裡是幾乎要破裂一般的絕望。
「吶,伊藤同學——<真正的你是什麼?>」
白野蒼衣喊出了自己的斷章詩>,解放了名為<夢醒的愛麗絲>的斷章——只要他理解並拒絕了對方的斷章,那麼被捨棄的人就會跟噩夢一起消失——的能力。最不願意拒絕別人,沒法放著任何人不管的白野蒼衣——最大的噩夢所在。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你真正的形態只有你知道。誰也無法束縛你——————變化吧>!!!」
喊出這句話的瞬間——
伴隨著泡沫破裂的巨響。
伊藤芽衣在黃瀨涼太難以置信的視線中。
化作了無數的『異形』崩散。
數以千計的野獸在這一瞬間,灰飛煙滅。
——千獸皮的夢境,就此破滅。
白野蒼衣沉默的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知為何,明明他才是此情此景的創造者,卻露出了死一樣的麻木表情。
那種痛苦到了極致,已經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的,麻木。
黃瀨涼太莫名覺得,白野蒼衣,已經疼的連哭都沒有力氣了。
而後。
白野蒼衣安靜的轉過頭來,朝小巷口輕聲喚了一聲——
「颯姬。」
一個在短髮上別了許多彩色發卡的女孩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氣喘吁吁的在蒼衣面前站定。
「白、白野同學?」
白野蒼衣以歉疚的眼神注視著黃瀨涼太。
「很抱歉,黃瀨同學,我們必須這麼做——我們的存在必須保密,而且,不記得這些事,對你更好。」
他在黃瀨不解而戒備的眼神中輕輕拍了拍颯姬的肩膀,低聲對她說了一句——
「對他用『食害』。」
「啊?……啊!是!!!」
颯姬慌慌張張的回答了之後,伸手從右耳拔出一個耳塞。
而後,從她耳朵中爬出數不清的紅色小蟲,一瞬間便覆蓋了颯姬的脖子、肩膀、手臂,眨眼間便蜂擁到了黃瀨涼太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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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瀨涼太清醒過來的時候,只覺得腦子裡面一片眩暈。
「呃……」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奇怪的看著周圍的環境,「我這是……在哪裡?」
眼前陌生的少年扶著他坐了起來,關切的詢問著他的身體狀況。
「同學,你還好嗎?」
「我覺得有點暈……請問你是?」
穿著苔綠色校服的少年有著細膩而柔和的臉,微笑的時候有著別樣的無害感。他的身後,一個美麗到不可思議的少女正抱著胳膊冷冷看著這邊,一個短髮的女孩怯怯地拉著她的衣擺,別在女孩短髮上的彩色發卡給人以鮮明的印象。黃瀨的目光一一從三人身上掃過,不知為何,那股眩暈感忽然加重了。
少年貼心的扶住他,對他笑笑。
「我們剛好路過這裡,看到你昏倒在這……你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大概是最近隊里訓練太累了吧。」黃瀨涼太聳了聳肩將這個問題拋到腦後,對少年伸出手去,「謝謝你幫了我。」
「沒什麼……」少年為難的笑笑,「那麼,我們先走了。」
少年站起身,無聲的沖兩名少女頷首。
——他忘光了。
颯姬的斷章<食害>能吞噬掉他人的記憶。看來,這次的記憶也清除的和以前一樣成功。
今天的一切,註定無法留存在黃瀨涼太的記憶之中。
黃瀨涼太注視著三人離開的背影,雖然總覺得有什麼地方很彆扭,但是他也只暗笑了自己一句多疑。
從地上撿起書包,他再度朝著家的方向邁開了步伐。
「啊啊……明天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呢,真麻煩啊。唔,還是去一下吧,還要拜託老姐幫忙請個假才行。」一邊碎碎念著,他一邊露出毫無陰霾的笑容,「不過,總感覺有什麼事情忘掉了,錯覺嗎?還是我忘了作業在學校?」
小巷的溫度,無聲的下降了。
「嘶……好冷。」
黃瀨摸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皺著眉繼續往前走。
「最近的氣溫變化真奇怪啊……」
下一秒,他忽然噤聲。
有什麼東西,拽住了他的腳。
他遲疑著,緩緩的低下頭去——
一隻慘白的、沾滿鮮血的手,正以一個環繞的姿勢,輕輕攬住他的肩膀。一個猙獰的血手印,印在了他銀灰色的制服上。赤紅的駭人。
背後,有什麼東西,冰冷的靠了過來。
一個帶著血腥味的嗓音,在他耳邊,冰冷的吐息。
「吶,涼太君。」
熟悉的,卻又如此怨毒的聲音。
「……你為什麼,不救我?」
黃瀨涼太的瞳孔猛然縮緊了。
——屬於千獸皮的噩夢已經結束了。
——屬於他的噩夢,現在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