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廷杖
兩人同時愣神,阿九從莫冠傑身後走出來,跪坐在桌子的另一邊,正好同陸叔叔面對面。
阿九取過乾淨,沒用過的白瓷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撩起眼瞼時悄悄的瞪了陸閻王一眼,抿了抿嘴唇,扭過臉龐,一副不給他看得的任性模樣,豈不知她側面的臉部線條更顯得俏麗多姿,捲曲挺翹的眼睫更為纖長,眸子亮得驚人,從側面看,她的小鼻頭也是翹的。
陸天養明知道該收回目光,可眼睛違背他的意志,再看一眼……也許又能發現不一樣的阿九……侄女。
他是她叔叔,看看無妨,他又不是愛慕阿九的人,何況阿九年歲還小,青澀得緊,在他眼裡跟孩童一般無二。
只是她偶爾露出的深沉,讓他心都在打顫。
「對,對,對!」
莫冠傑突然狂拍大腿,恍然大悟道:「阿九說得大好,端看陛下……還望陸賢弟詳細的同愚兄說說。」
「咳咳。」陸天養差一點被口中的茶水嗆到。
阿九唇邊噙笑,活該!
這一笑,她更顯鮮活,皓齒明眸,俏麗可愛,似嬌艷的海棠徐徐蔓延開。
「阿九,不許笑你陸叔叔。」
「我沒笑。」
阿九俏皮的眨了眨眼,露出四顆潔白的皓齒,陸天養按著面具咳嗽著,略有狼狽之色,讓你偷看我!「陸叔叔,我爹還等著您詳說歐陽珧的狀況呢。」
「……」
劉鐵成再一次向後退幾步,雙臂環胸很是同情陸指揮使。
不過,陸閻王終究非等閑之輩,止住咳嗽后,又喝了一口茶,胳膊隨意的放在膝蓋上,一派慵懶肆意不見方才的窘迫,「阿九侄女著實讓我另眼相看,她既是能說出方才那句話,想來心中也是有譜的,不如讓她先說說,若有不妥之處,我再指點阿九侄女。」
陸閻王同樣露出四顆白牙,只是他不是笑,而是得意,處處擺長輩的得意!
「莫兄,太過嬌寵阿九侄女,不是對她好而是誤了她。」
「陸賢弟說得很有道理,阿九,你就先說說看。」
莫冠傑同樣有心鍛煉阿九的眼界,他的女兒不該將目光只局限在後宅一畝三分地上,內則平穩后宅,外則輔助夫婿,這才是他莫冠傑對女兒們的期許。
同時莫冠傑也有私心,阿九眼界開闊,胸襟學識卓絕,必然不會再同莫昕嵐,莫昕卿為銀錢,嫁妝,首飾等俗物相爭,由此他面對原配嫡女,繼室嫡女,庶女時也更為從容,他腳上還穿著莫昕嵐親手做得鞋襪,實在不願女兒們爭寵爭到他面前。
莫冠傑雖對阿九更親厚些,可也力求一碗水端平。
「回京的路上,我聽陸叔叔提過父親被押解回京的原因。」
阿九在陸叔叔上加重語氣,似有一股惡意怨氣,陸天養恍若未聞,眼底含笑慢慢的品茶,「我的確是對阿九侄女漏了口風。」
莫冠傑反應再慢,也察覺出陸賢弟和阿九之間的火花,他很是納悶這是怎麼鬧的。
「回京后,我仔細看了歐陽珧入仕后的履歷。」
「履歷?」
陸天養看到阿九從橫跨在腰間的繡花包中取出摺疊整齊的宣紙,他這才看明白原來阿九腰間沒佩戴女孩兒常常佩戴的玉佩等配飾。
阿九從宣紙中抽出一張來,鋪平宣紙放在桌上,莫冠傑和陸天養同時把目光放在宣紙上,簡單清晰的履歷,從歐陽珧高中二榜第十開始依次推進,旁邊還標有年份,陸天養脫口贊道:「吏部若用此法,對官員晉陞和掌握更方便。」
「這裡……」阿九纖細的手指點著江南鹽運的位置,「既然五皇子的罪名是魔鎮太子殿下,同歐陽珧的牽扯不大,若歐陽珧做了魔鎮太子殿下的幫凶,無論他是否開口,陛下都饒不得他。江南鹽運可是四品官上最肥的缺了,去年我聽說,鹽商為巴結鹽運,盡量爭取更多的鹽引,各顯手段神通把白花花的銀子,金子往水裡扔。」
「皇上是想讓歐陽珧說出賬本?凍結五皇子殿下的存銀?」
莫冠傑縷著鬍鬚,歐陽珧據說是五皇子的財神,簇緊眉頭,「不對,總覺得差了點。」
「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會缺銀子?當然陛下也不會介意挖出尚未花去的存銀,陛下最想整治江南鹽政,殺一批鹽商和被鹽商賄賂的貪官震懾朝臣。江南屬於舊國南陵,南陵餘孽大多退到沿海海島上,陛下把帝都放在燕京,最不放心的就是江南,南陵……是成國公平定的,在江南成國公的舊部極多。」
她說著向陸天養看了一眼,能讓錦衣衛指揮使親自南下押解父親入京,皇上的目光絕不僅僅只是鹽政,不曉得錦衣衛在江南埋下了幾顆釘子。
「每三年一次的鹽引分配,的確會讓鹽商爭破頭。」
陸天養避開談論成國公,錦衣衛行事他並不想阿九知道太多,「陛下有心整理鹽政,苦無良方。」
「鹽引的分配可以投標。」
阿九說完后自己也愣住了,皺緊眉頭彷彿在思索這話怎麼出口的?
「投標?!」陸天養眸光很亮,充斥著野心,「對,價高者得。」
如此可以儘力壓縮鹽商的暴利,對神武帝也是一筆很大的收入,這事可以由錦衣衛配合達成,他陸天養也可從中得到些許好處,順便把根深深的扎在江南,許是還有意外的收穫。
阿九懶得再看野心勃勃的陸叔叔,轉頭對苦思的莫冠傑道:「爹即便知曉皇上的意圖,想讓歐陽珧開口也很難,雖然他當年進學全靠您的資助,可歐陽珧為官多年,又是五皇子的親信,他絕非以前的寒門學子,他的心態變了,陸叔叔怎麼都無法讓他開口,又不能要他的性命,我看您得先思考勸服他的對策。」
一旦莫冠傑沒能完成任務,天曉得神武帝會不會怪罪莫冠傑辦事不力,就算莫冠傑能從詔獄里出去,想做官只怕也難了。
最近幾年倒霉的開國貴胄還少么?
神武帝連同他一起打江山的功臣說滅就滅了,還會在意莫冠傑些許的功勞?
縱觀史書,任何一個朝代的開國皇帝都是心硬如鐵,卸磨殺驢之輩,神武帝言行頗似**皇帝漢高祖,西漢的開國功臣在劉邦和呂雉的配合下,最後也沒幾個得了善終。
漢高祖那時可還沒有如今遍布朝野的廠衛。
莫冠傑也有幾分為難,頷首道:「我只能儘力而為。」
「爹……」阿九靠近莫冠傑,壓低聲音道:「您不妨從陛下對歐陽珧的看重下手,讓歐陽珧有能活命的盼頭,他入仕不過八年,比您陞官還快,陛下許是把他當作帝國最不可或缺的人才。」
「欺騙他是不是不大地道?」
莫冠傑有幾分猶豫,又有幾分心動。
阿九最欣賞父親這點,善良而不盲目,痴迷於聖道而不酸腐,執著於正道而不固執,行事不失靈活,三哥莫雋詠即便才學能同父親比肩,在行事上他差遠了。
「他犯下的罪,按照律例哪一項都夠判斬立決的。」
阿九把摘抄下來的律例遞給莫冠傑,「將功贖罪,為帝國做一分貢獻,他不算白領多年的俸祿,不負帝恩。」
陸天養抻著腦袋看阿九寫得整整齊齊的律法,越看越是心驚,「莫兄對阿九侄女得多用心,我擔心她慧極必傷,自持聰慧走上邪路。」
「陸叔叔!」
阿九一把推開陸天養的腦袋,白給你看,還落得一肚子埋怨,果然他是壞人!
陸天養醇厚低沉的笑聲讓阿九更是惱羞成怒,收好東西,去摸頭上的珠串,陸天養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加以阻止,「我送出去的東西萬沒收回來的道理。」
兩人對視許久,阿九先綳不住移開了目光,不服氣的嬌哼了一聲,嘟囔道:「霸道。」
「大人,陸大人。」
劉鐵功從外面慌忙的跑進來,陸天養立刻收回緊握阿九的手臂,「何事?」
「姜次輔……」劉鐵功看了一眼阿九和莫冠傑,在陸天養耳邊壓低聲音,阿九立起耳朵也聽不到劉鐵功說了什麼,只見陸天養面色陰沉,「安排在何處?」
「還等大人示下。」
陸天養起身邁步向外走稍感到費力,低頭一看,果然阿九的小手又一次緊緊的拽住他的衣襟,「陸叔叔。」
她的聲音又甜又軟,有求於他才會乖得像只小貓兒。
「姜次輔受了廷杖,同莫兄一樣入詔獄。」
「……」
阿九一下子跳了起來,「外公嗎?在哪裡?」
隨後她乖巧的拽著陸閻王不撒手,輕輕搖了搖手臂,「我同陸叔叔一起去嘛。」
她的聲音似一根翎羽劃過心間,癢得很,陸天養看了她良久,「嗯。」
這麼小就有紅顏禍水的徵兆,將來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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