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世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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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華寺跨院,禪堂外,迴廊下架起一個紅泥小火爐,深紅的壺蓋因熱氣頂起,竄起白霧讓在火爐旁揮舞扇子的綠衣,梳著包包頭的少女眸子更顯清澈。
她銀紅的小嘴如抹上一層口脂,嬌嫩水潤。
莫阿九蹲在迴廊里煮初雪泡茶,靜靜聆聽禪堂里陸閻王同父親的談話,她身邊的托盤上放著皇家汝窯出品的珍貴茶盞。
白瓷如溫玉般晶瑩剔透,茶杯壁薄似紙,就這麼一個小小的茶盞,縱使花千兩銀子也沒地方買去。
她在江南得茶王指點,善於茶道,曉得茶具的珍貴,更明白紅泥小火爐里煮得上品毛尖千金難得。
這些稀罕珍貴物件全是陸閻王帶來的。
也只有暴富的陸閻王才捨得把應該珍藏的古玩茶盞用來泡茶。
能用珍貴的茶具和茶葉凝練茶道,本是該高興的事兒,可給陸閻王泡茶,阿九很不樂意,連欣賞茶盞的興趣都少了。
「可惡!他一定是故意的。」
莫阿九小聲抱怨,然手上泡茶的動作並不慢,若行雲流水,極是賞心悅目。
從小她隨著父親莫冠傑轉任四處,養成她獨立的習慣,在江南學政府她身邊也只有兩個婢女,一個媽媽侍奉。
她並非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
莫冠傑每年的俸祿不多,除了收集古籍支出外,他還資助不少寒門子弟進學。
不是因他研究四書五經講義頗有成效,得了不少的潤筆費,再加上姜氏善於持家,阿九身邊怕是連一個奴婢都用不起。
陸閻王在外辦差還能隨手拿出她只在書上看過的珍貴茶具,阿九懷疑陸閻王故意炫富。
清廉,純粹的父親不能讓總是出現在抄家現場的陸閻王給領上邪路去。
阿九不信錦衣衛的俸祿供得起陸閻王宛若鳳子龍孫的生活,想想他經辦的大案,陸閻王一準得了不少的外財。
這些日子,阿九就沒見陸閻王穿戴有重樣的,每一件長裘都價值不菲。
陸閻王在京城想必過得更加驕奢淫逸。
「這是……」莫冠傑慢慢的驚喜,「前朝王大師解讀大學的手稿,天,我有生之年,能見到王大師的親筆書稿,實在是……實在是……」
阿九光聽聲音就猜到嗜好名家手稿的父親已經手舞足蹈,語無倫次了。
前朝王大師一直是莫冠傑的偶像以及追趕的目標,王大師在儒家的地位極高,他留下的手稿很少。
這回莫冠傑見到真跡,哪還顧得上錦衣衛右指揮使?
他全心都放在書稿上,死死握著書稿,誰來搶,他跟誰拚命。
「敢問一句,莫大人對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怎解?」
「陸大人也讀過中庸?」
莫冠傑說完這話后,多了一分內疚,「我並不是說你不該讀中庸,錦衣衛……」
「錦衣衛為皇上效忠之餘,我也常讀幾本書。」陸天養渾不在意,聲音低沉悅耳,「從四書中領悟幾分道理,還望莫大人莫嫌棄小子才疏學淺,不吝賜教。」
「陸大人請說。」
從莫冠傑教出多位才華橫溢的學子,他好為人師,不愧為指引學子科舉,悟道,明理的良師。
「令愛對我有救命之恩,在禪房不論官職。」陸天養向莫冠傑拱手,「後進學生本該拜見老……」
「爹,茶泡好了。」
莫昕怡笑盈盈的端著托盤進門,陸閻王此時正向莫冠傑行大禮,訝然:「陸大人這是作甚?我爹當不起。」
「陸大人身體好轉得真快。」
昨兒還半死不活的昏迷,今兒從他身上已經看不出大病初癒的虛弱,黑曜石般的眸子炯然有神,繃緊的下顎讓他露出的半張臉線條更顯深刻。
他若好好打理鬍鬚,且沒毀容的話,相貌定是不凡。
熬了十四年,一朝拔除焚蠱,他立刻精神百倍來『算計』父親,阿九暗自嘀咕,看來他體質也是上佳的。
「多虧莫小姐。」
「我可當不起,救您性命的人是那位神醫,不是我,也不是我爹。」
阿九唇邊含笑將盛滿茶水的茶盞先遞給莫冠傑,「陸大人帶來的茶具和極品茶葉,爹試試看。」
「好茶,齒頰留香,清淡宜人,果真是極品好茶。」
莫冠傑品茶后,忍不住連聲稱讚,「便是我在江南為官,也沒嘗到過這等好茶。」
「每年不過產十斤左右,專供給陛下和貴人享用。」阿九奉茶給陸閻王,無意識的擋在父親面前,阻斷陸閻王的視線,「不是陸大人,我爹可沒口福嘗到此茶。」
白嫩的雙手捧著薄如白玉的茶盞,不知是茶盞更白,還是她的手更細膩。
陸天洋遲疑一瞬,唇邊漫開笑,一雙眸子微微彎起,「莫小姐茶道精湛,是在下有口福。」
「不是我誇阿九,在茶道上,嫌少有人能比得過她。」
莫冠傑驕傲得稱讚起自己的女兒,絲毫沒看出阿九同陸閻王之間的『暗潮洶湧』。
莫昕怡奉茶后,轉頭看向莫冠傑,「父親怎能在陸大人面前失禮?」
「嗯?」莫冠傑一臉得不解。
「陸大人不僅救了我,也救了您,這一路上對我們百般照顧,您可不能因為他向您請教四書五經,就將陸大人當作進學晚輩。」瞄了一眼陸閻王的穿著,今日倒是沒穿蟒袍,一身華服錦衣,腰間掛得玉佩看著也非凡品,「陸大人不是讀不起書的貧寒學子,就算陸大人平易近人,您不是也應同他平輩論交?」
莫冠傑撫掌道:「理應如此,禮數不能破。」
姜氏從門口走進來,對阿九的表現滿意極了,也信了阿九隻是不想欠陸閻王人情才對他多加註目。
「阿九,還不見過世叔。」姜氏催促。
陸天養眼見著莫阿九福身,脆生生的喊:「世叔安。」
「陸兄若有不解之處,我可同你一起研討。」莫冠傑將茶盞放下,不舍的看著王大師手稿,「不知能否把書稿留給我一日?明日一早我一定原封不動的奉還給陸兄。」
「我留著書稿著實無用,莫兄既是喜歡,便送於莫兄。」
「這等大禮……使不得。」
莫冠傑把書稿看得比金銀貴重得多。
「莫兄瞧不起小弟?」
「不是。」
抬手瀟洒的擋住莫冠傑的解釋,陸天養笑道:「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書稿在莫兄手中才有用。」
「拜謝陸賢弟贈書之恩,往後若有差遣……」
「爹。」阿九打斷話茬,「陸世叔是錦衣衛右指揮使,權柄赫赫,身受帝寵,您此番入京聆訊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了,您能幫陸叔叔什麼?別讓陸叔叔笑話您。」
「日後的事兒,誰說得准,許是小弟有求到莫兄之時。」
陸天養扯掉腰間的古玉,「不能讓莫侄女白喊一聲世叔,這塊古玉權當見面禮,莫侄女收下罷。」
結合方才他所言紅粉送佳人,陸閻王是**她?!
莫阿九臉頰氣得鼓鼓的,眼睛滿是薄怒,不似**她,而是像是老虎逗不知死活挑釁虎威的貓兒,咬牙切齒道:「多謝陸叔叔。」
「我還有事,莫兄,嫂夫人,我先行告辭。」
「賢弟儘管忙去。」
莫冠傑痴迷於書稿,巴不得此時沒人打擾他,連眼睛都沒抬,「阿九代我送送陸賢弟。」
「有勞莫侄女。」
「陸叔叔,請。」
莫阿九縱是再不樂意,也得規規矩矩的把陸閻王送到門口。
「莫侄女。」
「陸叔叔還有話說?」
阿九抬頭仰望陸閻王,暗惱自己不夠高,也恨陸閻王比尋常男子更高的身高。
「今日莫侄女說得話有點多。」
「彼此彼此。」
這一路上起起伏伏的意外使得他們兩人彼此之間似多了一股難言的『信任』。
莫阿九雖是不忿陸閻王,但也曉得他對自己的縱容。
「莫侄女擔心我算計莫兄?」
「陸大人名聲顯赫,阿九不得不多個心眼兒。」
她在名聲顯赫上加重語氣,聽起來有很濃的嘲諷,「焚蠱除去后,陸大人行事越發高深莫測,意味深長。陸大人如今也擁有將死之人最寶貴的生命,自當珍惜才是。」
「從頭到尾,我只想拉近同莫兄的關係。」
陸閻王嘴角勾起,「還要多謝莫侄女成全。」
「茶具和茶罐當作獎賞,莫侄女,回見。」
「……」
阿九瞪圓眼睛,被陸閻王算計了,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原來他就沒想過做父親的學生!
「阿九。」
「娘,我恨他。」
姜氏拉住一肚子怨氣的女兒,「四年間做到錦衣衛右指揮使的人不是小小年紀的你能抗衡的,阿九,世道始終是男子的天下。」
莫昕怡不服氣的癟嘴,「您別忘了鎮國長公主。」
「娘,您笑什麼?」
「等阿九見到鎮國長公主,就會明白她的尊榮來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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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對莫大人……是不是過於親厚?」
劉鐵功看不出莫冠傑的價值。
陸閻王燒掉手中的密報,「十年間,莫冠傑培養出十三名進士,還有五十多名舉子秀才。」
以前他以冷漠示人,沉默寡言是因為他自知短命,許多事有心無力,如今解了焚蠱之毒,他猶若新生,行事自然不同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