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第4章
05
「上皇!」
一直沉默不語的張文瓘等人終於出聲了。
「太子仁孝,此次逆亂之中全無失德之舉,且收伏逆黨有功,怎能輕言廢之?」
李治卻不理會張文瓘的質疑,只是看向面色如常的李賢,道:「二郎,你可服朕方才所言?」
李賢聞言,十分從容地起身再拜道:「兒忝居東宮多年,殊無功績,還令宗室臣子起了忤逆之心,試圖借著兒的名號謀反作亂……」
「兒實感慚愧!」
說到這裡,青年略微一頓,居然露出一抹淺笑來。
「今日便是阿爹不言,兒也要自請廢黜!」
「你、你們……」吳詡早在李治說出要廢東宮的話時,就已經懵了,此時聽自家二郎不但不反駁他爹,還推波助瀾,她頓時從榻上跳了起來。
「你們簡直是胡鬧!」
「東宮儲君,國之根本,是你們倆父子一句話就能定奪的?你們把我置於何地?」
「別忘了,當今聖人可是我啊!」
吳詡真是氣瘋了,竟不自覺地擺出了茶壺造型,沖著李治父子倆一頓怒吼。
一旁圍觀這鈔家庭鬧劇』的文武大臣們都驚呆了。
儘管武皇的姿勢不雅,言語也頗有些不對頭,但不可否認,她說出了他們的心裡話。
便是李三郎也難得皺起了眉頭,起身附和吳詡道:「武皇說的不錯,易儲大事,還是緩緩再議為好!」
李賢志不在帝位,這是李三郎早已清楚的事,自從李弘死遁,李賢就被迫接了東宮的位子,他表面上兢兢業業履行著太子的職責,私下裡卻一直在培養他家小四郎。
只是,小四郎的年紀實在是太小了些,李賢若是想在這個時候退下去,小四郎又如何承接得了呢?
其二是,上皇居然也摻和了進來……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內情不成?
李三郎不由疑惑地看了李治一眼,忽然想到這幾年東宮每每尋故推遲選妃一事,他不由心下一怔。
豁然明白了一切之後,李三郎便沉著臉退到一側,不再開口。
張文瓘等人原見李相亦出言反對,本以為事情會有重大轉機,卻不想那老狐狸就說了一句話便不吭聲了,更坑爹的是上皇和太子父子二人正一左一右拖著武皇,完全把眾人視之無物……
吳詡覺得自己的頭都快炸了,煩躁地甩開李治父子二人,對張文瓘等人道:「卿等先回府吧,餘事明日再議。」
「臣等告退……」
眾人巴不得她說這話呢——今天所議的幾件事實在太讓人消化不良了,必須立刻回家冷靜冷靜!
眼見群臣一溜煙都遁了,小順子等人也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把戰場留給了吳詡、李治和李賢三人。
吳詡怒視著李治父子倆,兩人竟不覺有些心虛,摸著鼻子左看右看,都不敢與她對視。
於是,武皇陛下更生氣了。
不過,想著自家二郎也算是這次事件的受害者之一,吳詡把火力直接對準了李小九。
「這次動亂原本就是因為東宮不穩,現在不穩定因素已除,正是鞏固東宮,為二郎立威的時候,你竟然要廢他?!」她原想著趁著這次平叛之機,重新收攏人心,把二郎徹底推到明面上來,自己則漸漸淡出的……
誰知,李小九父子忽然給她來了這麼一手!
怎不叫她氣惱?!
「媚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妨先聽聽二郎的想法……」李治果斷把皮球踢給了兒子,同時作虛弱狀捂住了自己的額。
吳詡見狀,雖然懷疑李小九有可能是裝的,也不覺變了臉色,下意識上前扶住李治。
「九郎,你不要緊吧?」
李小九陛下趁機握住妻子的手,含情脈脈道:「為了媚娘……和大唐,我是不會輕易倒下的……」
「……」
被迫圍觀這一場景的李二郎同學不禁扭頭。
話說乃們這樣秀恩愛,能不能稍微考慮一下兒子我的心情啊?
真是一對不省心的父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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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那天在紫宸殿里,前太子李賢到底是如何說服武皇的……
是的,前太子。
就在次日的大朝會上,武皇親自下旨廢掉了東宮太子李賢,另立其四子殷王李旦為太子。
此詔一出,朝野俱驚。
且不說張文瓘、魏叔玉等一干老臣,便是新近進入中央的青年官員如狄仁傑、婁宗仁和魏元忠等人也都大驚失色。
雖說太子李賢上位不久,東宮威望遠不如其兄李弘,可好歹是天皇和武帝現存的嫡長子,年長有經驗不說,朝中上下也已經習慣了這位太子的處事風格了,何況,經過這次『李元嘉、李貞逆亂事件』,賢太子的威信也算完全樹立了起來,眾人已經對他有了新的認識。
誰知在這個節骨眼上,天皇和武帝竟然聯手廢了長君,另立幼主,這是昏了頭了嗎?
如果這是在貞觀朝上,那一干反對易儲的相公定然會不顧生死跳出來強烈反對,必要將下詔的李二陛下噴得個灰頭土臉收回旨意不可。
可是,當朝聖人雖是個女子,卻實在不好相與,下了詔書就從沒被臣下封駁過——東台西台之權可都在李相手裡呢!
「李相,這等詔書,你怎可奉之?」魏叔玉一向秉承他爹的遺志,希望能做一名諍臣——只可惜,天皇武帝夫婦當政得力,少有疏失,令其根本沒有多少可以犯顏直諫的機會。
如今,上皇武帝夫婦居然繞過群臣,直接下了廢立儲君的詔書,若是不進諫阻止,魏叔玉覺得他就是死了也無顏見他爹了。
而幫著天皇武帝夫婦通過詔書流程的李相公自然成了他首要抨擊的對象!
李相公當然也不是好相與的人。
他見魏叔玉首先發難,只是斜著眼瞟了對方一眼,淡淡道:「本相秉承上皇與武皇聖意,方擬定此詔書,東西台諸人皆未有異議,如何不能奉詔?」
簡直是睜著眼說瞎話!
昨日庭辯之後,諸臣都被上皇遣回自家府邸休息了,值守宮中和東西台的不是武皇的心腹就是李相的門生,要他們封駁詔書,他們敢嗎?
廢立東宮這樣重要的事居然不經過政事堂討論,現在忽然拿出這麼份詔書來,就想要他們奉詔?
臣妾做不到,好嗎!
「太子殊無過錯,輕易廢之,臣不敢奉詔!」魏叔玉自知在辯論方面完全不是李三郎的對手,索性直接跪下表示非暴力不合作。
張文瓘等人見狀,也都紛紛附議:「臣等不敢奉詔!」
見朝上的重臣跪了一地,御座之上的吳詡也很是頭疼。
今日的朝會不是常規的小朝,而是京畿五品以上官員都能參加的大朝會,其主旨本是要宣布對這次洛陽平叛的處理結果的。
之前宣布了對於李元嘉、李貞及他們同黨的處理,眾人都沒有什麼異議,可在最後的另立東宮問題上,果然還是遭到了頑強的抵制!
說實話,吳詡她自己也是一點都不想這麼做的!
可是,二郎他的狀況……確實不適合繼續留在儲君的位子上了!
這其中的緣由,實在不宜宣之於口。
吳詡也只能黑著臉,強硬地道:「此詔既已依法通過,便是合法有效,眾卿不必多言!」
說罷,她不顧眾人還跪在那裡,一臉驚怒的樣子,直接進行下一個議題:「此次豫州兵亂,百姓恐懼,須遣貴重之人前往撫民……」
座下的李賢立刻起身道:「兒請前往豫州撫民。」
眾臣聞言,又是一陣眩暈。
歷朝歷代,太子儲君就是鎮守京都的,哪有出州撫民的?
看起來,賢殿下也是不願再居東宮了!
誠如眾人所想,吳詡所指的『貴重之人』自然就是指皇親子弟。
只是,如今李氏皇族多因此次謀逆而身隕甚至削籍,僅剩的上皇一支唯有李賢業已成年。
讓李賢去豫州處理李貞父子叛逆的後事,確實是再恰當不過了。
「既然眾卿沒有異議,那麼二郎你且暫領豫州刺史之職,總攝豫州軍政……」吳詡根本不等眾人反應過來當即下令道:「原東宮臣屬,皆隨齊王調遣。另,大理寺卿狄仁傑何在?」
「微臣在。」狄仁傑聞聲,忙從地上起身,心中有些惴惴。
「朕派你同往豫州協助齊王,整頓司法,恢復治安,可有異議?」
青年聽到這話,不由一愣,隨即大聲答道:「謹遵命。」
除了自家二郎之外,豫州的收尾工作吳詡也就交給狄仁傑比較放心,所以她特地點了他。
李賢聽到這裡,只是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眉頭,道:「撫民之事非小,兒這就啟程前往豫州。」
說罷,青年向上座的吳詡再拜之後,順手拎著狄仁傑離開了大殿,徒留一殿的玻璃心。
眾人:「……」
另立東宮的事,難道就這樣算了?
賢殿下,您咋就一點都不配合呢?!
不說群臣痛心疾首地看著李賢就這樣揮揮袖子跑了,只說張文瓘等人當日是親耳聽到李賢自請罷黜的,眼見此情此景也只能認了,默默爬起身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其餘眾臣見狀,哪裡還敢再跪在大殿中央礙眼,紛紛站起來各歸各位。
吳詡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
要說這已經是她見到的大唐第四次儲位更迭了,果然嫡長子即位什麼的就這麼難嗎?
吳詡心中一嘆,抬目一看,卻發現大殿中央居然還有一個人依然跪著沒動。
那人卻不是她認為最耿直的魏叔玉,而是一向懂得審時度勢的長孫詮。
這貨難道吃錯藥了?!
吳詡眉頭方一皺,其下的李相公已經適時開口了:「長孫相公是有什麼話要說么?」
長孫詮神色並未見有多麼激動,只是淡淡道:「齊王既然無意儲位,臣亦無話可說,然臣所不解的是,聖人何以棄年長的周王而擇年幼之殷王為儲君?」
「這個嘛……」吳詡聞言也不由一頓,然後嘆道:「三郎雖年長,卻並不適宜入主東宮,這個中緣由,想來各位相公也都心知肚明吧?」她家三胖天資平平,性格開朗,性子軟糯,愛吃愛玩還愛圍著漂亮美眉轉,完全是只長不大的軟萌包子。
這樣的孩子怎麼看都不是當太子的料。
而她家四郎雖然還只有八歲,卻已經顯示出出色的天賦了。
加上昨天二郎對她說的話,吳詡也認定只有她家四郎才是最適合的儲君人選!
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四郎的年紀實在太小,暫時還擔當不起儲君的重擔。而且四郎畢竟是弟弟,越過兄長為尊,怎麼看都不合禮制!
想來長孫詮憂慮的也正是這一點吧!
「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
吳詡本想說說李小九這個先例的,畢竟他也是幼子為儲,在入東宮之前十多年時間都是放養長大的,年紀小,沒經驗,性子軟,還一度被朝臣認為懦弱,可結果呢?
還不是成了威震海內外的天皇大帝了么?
康熙當年還不是八歲登基的么?
小四郎如今不過是當太子而已,大不了她再辛苦幾年罷了。
正在此時,一個聲音卻從吳詡的御座之後響起,音量剛好足夠讓吳詡聽到。
「媚娘,我怎麼捨得再讓你辛苦呢……為小四郎保駕護航之人,我已經選好了!」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珠簾響,一個文士裝扮的男人已經出現在吳詡御座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