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2變故
風和日麗的下午,馬鑾灣的遊人不絕,散步的、吹風的、照相的,不少情侶三三兩兩地相依在一起,畫面很是醉人。伍夏背著修好的單反相機好心情地下了公交車,獨步在馬鑾灣的沙灘上。
在陽光的照射下,海面泛著金光,遠處海天一色,世間紛紛擾擾的煩惱也彷彿被海浪悄悄地帶走了。
突然視線被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兒的人牢牢地抓住。簡單潔白的襯衫,修長的腿包在合身的牙白色休閑褲下,深邃的五官,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直視著自己,今天的展湘均很不一樣。
伍夏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展湘均的面前,驚訝地脫口而出:「你怎麼會在這兒?」
太陽慢慢向西傾斜著,站在馬鑾灣的沙灘上,舉起手擋在受著潮濕海風吹拂的額前,伍夏眺望著面前的大海。晴空萬里,鳥兒的叫聲,平靜的海面,展湘均就並肩站在她的身邊。
他淡淡笑著:「其實我一直挺喜歡這裡的……這次來東山島,是為了找你,但是找你之前我想一個人來這兒看看風景,沒想到卻遇上了,這就叫緣分吧!」
這樣的事實讓伍夏陷入愣住的狀態,撫上後頸,感受著海風,回過神:「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和藺藺分手了,確切地說,應該是我放手了……」不知道是不是伍夏的錯覺,竟然感覺展湘均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如釋重負的輕鬆,竟一點也沒有失戀的悲傷。
伍夏的表情瞬間黯淡下去:「哦……」
許久,展湘均見伍夏沒有其他回答,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膀:「你難道不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伍夏鬱悶地閉上眼睛,她也想開口問為什麼,想要知道原因,但是在她顫抖著嘴唇想要問出口時,過去那些展湘均為了得到蘇藺藺而對她的傷害,又如同海嘯一般向自己湧來。所有的悲傷、失落和痛苦都讓她無法開口。
「我想我沒有必要知道這些,我早就不是從前的我了,和你在一起的那幾年,感謝你給我的自信。也因為你的幫助,我改變了很多,但是這不代表我能夠自信到去了解你和藺藺之間的一切,就算我在你心裡只不過是個棋子,我也是害怕受傷害的,尤其這些傷害來自於你。」
伍夏盡量使用和緩的語氣,雖然激動得有些情緒,但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伍夏忽然鬆了一口氣:「不過,現在已經無所謂了,人生本來就是這樣,你也想開一些……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堅強的生物,所以無論在哪裡,我們依然可以生存下去。」
展湘均轉過身目光鎖定伍夏的側面,他伸出手想要撫上伍夏的臉頰,卻滯留在空中好一會兒,才頹然放下。
「我一直堅信藺藺就算當時決定要嫁給靳初言,心裡真正愛的人也是我……分開的那些年,我一直這樣堅信的……重新在一起之後,我也有信心能夠讓藺藺重新接受我,因為我們之間有愛情……不過很顯然,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卻忽略了自己的變化,更何況是藺藺的!」
「起初,她對著我的態度很不好,她心裡想著報復我的心思我也都清楚。不過後來,藺藺原諒了她媽媽之後,整個人就平和了許多,對我的態度也平和了許多……正是如此,我才發現,當我們倆能夠平和相處的時候,有很多東西已經不再一樣了……」
伍夏震驚地看著展湘均,然後露出了苦笑:「人心是很奇妙的東西,這一點我也是最近才真正領悟到的,有很多看似不可能發生的事,都因為人心的改變而發生了……對於你而言也許是失去了什麼,可對某些人來說,或許是得到了什麼也說不定呢?」
「你……藺藺愛的是靳初言……雖然我不想相信這個事實,或許連藺藺自己都不是那麼確定,但是在她生病時喊著的卻是靳初言的名字……那一刻,我就覺得我該做的或許只剩下放手了!」
伍夏突然堅定地說:「一個女人是絕對不會輕易地答應嫁給一個男人的,更何況是一個對自己好的男人。人心都是肉長的,愛上是遲早的事……」她轉過身,對上展湘均的視線,「我知道你這次來找我的目的了,把這些告訴我只是前奏,你真正的目的是想讓我拒絕靳初言……呵呵,我看你是白跑一趟了。沒錯,靳初言這幾個月是花了很多心思在我身上,他想重新讓我愛上他也是事實,但是這都是在失去了藺藺的前提下。既然你已經放手了,藺藺就可以回到靳初言的身邊了……至於我……你真的不用擔心,我根本沒有那個分量成為他們之間的阻礙。」伍夏又自嘲地笑了一下,「重新擁有了自己最愛的蘇藺藺,又怎麼會有那個『美國時間』來搭理我呢?更何況,我如果真重新愛上靳初言,對他而言只會是一個大麻煩罷了!你放心,我很有自知之明……其實上個月我已經定了去美國的機票,這次是報了一個攝影的課程,大概是一年半的時間,我覺得我在攝影上的專業知識還不夠,應該多努力才行!」
「伍夏,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蘇藺藺,而是我,我真的擔心你,擔心你再一次……」展湘均一時語塞,百感交集地只想解釋一些什麼,卻始終抓不住重點,失去了邏輯性的他真的很少見。
伍夏瞭然地笑了:「嗯,我知道了……謝謝你。」
看著伍夏的微笑,展湘均卻一臉的憂傷,很多事情不是說原諒就能原諒、說過去就能過去的。但是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時間會治癒所有傷口,那時的悲痛、那時的憤怒、那時的彷徨、那時的消沉都會成為記憶中的小疤痕,會永遠留下痕迹,但不會再疼。
他會給伍夏時間,也會給自己時間……
「伍夏,對不起!這句對不起是對你說的,也是對我自己說的!」展湘均淡淡地微笑。
「高中的時候看過一本書,其實已經忘記書的名字叫什麼了,但是裡面有一句話我真的非常喜歡。」伍夏認真地說道,「愛一個人不是罪過,即使生活在逆境也不能被剝奪愛人的權利,所以,愛無罪。任何人的愛都不曾有罪,這大概就是那本書想要說的。愛情是一個謎題,無所謂對錯,千萬年間也沒有定論和法則。然而正是因為如此,愛情才擁有無窮的魅力,一本讀不完的書,才會促使你繼續讀下去、才是最美的書。」
陷在愛情里的人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被傷得有多深,而愛自己的人又有多難過。展湘均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換上笑容看著伍夏:「我們……或許還是朋友吧!」
「嗯,或許吧……」
「這段時間怎麼沒見小言子來東山島,大概很忙吧?」
伍夏看著奶奶的菜籃子里裝著剛剛從菜市場採購的新鮮土豆和五花肉,只是笑著應和著:「嗯,是啊,很忙呢!」
前段時間,靳初言幾乎每天下班都會給伍夏發條簡訊,內容就是簡單的晚安,也會有一些簡單的通話。想著每一天都有可能不再接收到靳初言發來的簡訊,伍夏倒放得開,他沒有提藺藺的事,她自然也不會問。再後來,伍夏就再也沒有接到靳初言發來的簡訊,更別提電話了。
對於這種情形,伍夏早有心理準備,靳初言的疏離也在她的意想之中,她只是在默默等待著這段不知可否的感情走向必然的結局。心還是會痛,還是像以前一樣,自己的傷口只能自己舔舐,早已經習慣了,所以自然也麻木了……
東山島最近總是迎來一些不速之客,就好像現在坐在伍夏家的客廳里的庄亦非。
奶奶看著庄亦非挺平和的樣子,還給她倒了杯茶,態度也很客氣,倒是坐在奶奶身邊的伍夏顯得有些不自然,表情一直在僵硬著。說實話,她不是很願意見到這個女人,沒有其他的情緒,只是單純地不想見到。
「聽伍夏說,你在b市過得很好,替你感到高興。」奶奶拉家常式的語氣頓時緩解了不少尷尬的氣氛。
「雖然有些冒昧,但還是決定來一趟,打攪了。」
「沒有什麼打攪不打攪的。不過很抱歉,在伍夏小的時候沒有把事實告訴她,這點是我做得不夠好!」奶奶誠懇地說著,伍夏暗暗握住了奶奶的手。
看著把手緊緊握在一起的兩人,庄亦非沉重地低下了頭:「不!您做的已經足夠了……這是我的過錯!」她這副莊重的認錯態度讓伍夏有些意外,但是想到庄亦非這次來的目的,也就不會有什麼意外了。庄亦非這個做母親的,為了女兒蘇藺藺,多委屈的事都是願意承受的,更何況只是對著一個她厭惡的人,做場戲而已。
伍夏的雙眼漸漸暗淡了下去,她淡淡地開口:「您既然來了,有什麼話就說吧。」
庄亦非有些緊張地抬頭看著伍夏:「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在b市的時候,我去找過你很多次,可是你不願意見我。你到了東山島之後,我也一直想過來看看你,可是又怕你……怕你不願意見我。現在能和你這樣坐在這裡,已經很高興了……」
這不是伍夏第一次感受庄亦非的關懷,卻是伍夏第一次感受到庄亦非以母親的身份給予的關懷,雖然這些關懷統統都不是真的,可是那又如何呢?她的一生已經註定是這樣的開始,父母並不是她能夠選擇的,既然如此,她何必要去背負這些,還不如放下對母愛的渴望,自然也就沒有失望一說了。
配合著庄亦非的苦情戲,伍夏微笑著點點頭,客客氣氣地:「謝謝您大老遠跑到這兒來看我,我很好!」
可以感受到伍夏刻意疏遠的態度,庄亦非欲言又止,過了會,才說:「我訂了明天晚上回b市的機票,今天晚上可以住在這嗎?」
奶奶點點頭,站起身:「我上去給你收拾一下,你和伍夏在這兒聊聊。」
奶奶走了之後,庄亦非和伍夏就陷入了沉默……沉默就對了,面對別人的厭惡,沉默就是最好的選擇。
看著伍夏越來越低的腦袋,庄亦非莫名覺得一陣心痛:「伍夏……我們都很想你……我,還有藺藺……」
說來說去終於開始了主題,無非就是為了藺藺來的。大概和展湘均的目的是一樣的,為了蘇藺藺的幸福,為了蘇藺藺能夠安心地重新回到靳初言的身邊,她這顆絆腳石一下成為了所有人的目標。
不管是勸告也好,安慰也罷,在伍夏看來都已經沒有多大的意思了,伍夏抬起頭對上了庄亦非視線,故作輕鬆地打斷:「其實您這次來,時間剛剛好,下個星期六,我就要去美國了!」
「美國……下個星期六?」庄亦非瞪大了雙眼。
「嗯,在紐約報了一個攝影的課程,畢竟不是科班出身,攝影的很多理論都還不夠紮實。趁著自己現在的狀態還好,去學習一段時間也不錯。」
「哦,哦……這樣啊,嗯,有自己的理想當然好,我,我會支持你的!」庄亦非的聲音低了低,不安地問道,「可以吧?給你支持……」
這一刻,或許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庄亦非畢竟是給予她生命的女人,她不想恨她,無論她如何對她。
揚起笑臉,伍夏用力地點點頭:「當然!謝謝您,呵呵……」
晚上睡覺前,庄亦非來到伍夏的卧室,站在房門口的庄亦非懷裡抱著枕頭,這樣的畫面讓伍夏想起了小時候的她如果做了噩夢,也希望能夠抱著枕頭去找媽媽,但是能找的卻只有奶奶一個人。
做著和年紀完全相反的事情的庄亦非自然有些尷尬,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了口:「能和你一起睡嗎?」好像是擔心遭到拒絕一樣,她連忙又開口補充道,「就一個晚上!」
伍夏點點頭,庄亦非抱著枕頭走了過來,躺在了伍夏的身邊……兩人平躺著,齊齊看著天花板許久,連大氣都不敢喘,彷彿呼吸稍微重一點,就會打破了微妙的平衡氣氛。
不知過了多久,庄亦非可以感覺到伍夏的呼吸漸漸開始平穩起來,庄亦非把手放在伍夏交疊在被子外的手上,掌心隨著她輕微的呼吸一下一下地起伏。
「伍夏,30多年了,我沒有盡一天做母親應盡的責任……我已經失去了做你母親的資格,但是請你一定要幸福……對不起……」淚水滑過庄亦非的臉頰浸濕了枕頭,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伍夏坐在去往t省國際機場的巴士上,帶的行李不是很多。到了紐約之後,她打算重新租一處公寓,衣服什麼的也準備買現成的。雖然很捨不得離開奶奶、離開東山島,但是奶奶說得對,追求自己的夢想就不要有太多的顧及,奶奶會一直站在那兒給她鼓勵的。
到了機場之後,廣播通知了飛機晚點的消息,伍夏只好先把行李託運,然後到機場的餐廳買了個漢堡套餐。
「伍夏!」
嘴裡的漢堡才咬了一口,伍夏就聽到了身後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不著急回頭,先是把漢堡放了下來,猶豫了一下才回頭看著叫她名字的那個男人——展湘均!伍夏在聽到聲音的時候就知道是展湘均了,但是還是很驚訝:「你怎麼在這兒?是來送我的?」
展湘均神秘地笑著搖搖頭,邁著優雅的步伐走到了伍夏的跟前:「我也坐這班飛機去紐約,不過還真是讓人鬱悶……」抬手看了一眼手錶,然後無奈地笑著繼續道:「已經晚點快3個小時了!」
展湘均出於任何目的都好,只是來機場送她的話她都能理解,但是如果她沒聽錯,這個男人是要和她坐同一班飛機去紐約?不可能是碰巧那麼簡單的理由,她是傻,但不是白痴。
「你……」伍夏的五官都要糾結到一起去了。
「你現在的表情還真是可愛……要怪只能怪我大哥了,知道我和藺藺的事情吹了之後,他就對我下了最後的通牒,說是今年內一定得結婚,要不然就隨便給我安排一個女人結婚!你曉得我大哥的眼光,他選的女人一定是極品中的極品,所以……我還是積極一點,找一個靠譜的新娘才是重點!」
展湘均這番話說得幽默感十足,可是伍夏卻一點也不覺得好笑,她很認真地看著展湘均:「你什麼意思?」
「你先別生氣……」展湘均隨即也嚴肅起來,「每個人都會有面臨現實的時候,現在的我就是這樣,30多歲的老男人,沒有什麼毛病卻還是單身。被情情愛愛的東西搞得翻來覆去的,傷害了別人也傷害了自己……之後的日子是真的不想這樣過了,就好像伍夏你一樣,現在有了理想而去追求,我也一樣……我想,美國會是我新的開始!」
伍夏,我愛你,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想要表達的這三個字,不是出於原始的生理衝動,也不是出於血脈延續的本能,更不是要符合這個社會對責任感和人際關係的要求,只是希望支持你,幫助你,希望你快樂開心——這些話他這輩子也不會對伍夏說,但是他會這樣做。
是啊,伍夏沒有權利去否定屬於一個人新的開始,理智的瘋子大概就是形容她這樣的人吧。明明被傷害得最深,卻還是能站在他人的立場去思考,因為這樣,所以無法忽視其他人的感受,也是因為這樣,無法真正痛恨任何一個人。
人與人之間,總是這樣羈絆著,互相傷害,互相溫暖,互相安慰……有的時候也會討厭這樣的自己,但是看到身邊的人對她露出真誠的笑容時,她想做的也只是回以對方同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