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第一百八十九章 錦上花暗涌風雲意
她一言不語,邢夫人卻正是怒火衝冠之時,見狀連連冷笑幾聲,方不陰不陽著道:「真真是大家小姐,金尊玉貴,最是自重不過的。我原是個破落戶的出身,合該學一學的,再怎麼著,也要臉面好看才是。既如此……」她伸手一指邊上垂頭束手立著的一個婆子:「你跟二奶奶說,究竟怎麼回事!」
鳳姐兒原待邢夫人便心存輕蔑鄙夷,現今見她指桑罵槐,又尋了個粗使婆子說嘴,顯見著要落自己臉面,不覺目光微微一冷,腳下往前一步,垂著眉頭慢慢道:「太太息怒,萬事總要保重身子才是。」說著,她又親過去倒了一盞茶,送到邢夫人手邊:「我雖年輕不知事,也還知道孝敬老太太、太太、老爺的。就是頭前尤大嫂子那會兒,我也忙打點了要與她出氣,更何況太太。」
這一番話,說得不疾不徐,卻叫邢夫人登時噎住。先前兩個婆子頂撞東府的尤氏,鳳姐使人捆了,她卻藉機發作,這樣的事兒,她怎會不記得。現鳳姐兒又翻出這個,說得明公正道的……
鳳姐兒卻還只是笑,又道:「只是一件,憑著什麼事,這一圈兒人圍著,雖恭敬,卻也教人氣悶,倒不如散了。太太也吃幾口茶,且靜一靜心。」吃了這兩句話,邢夫人惱怒消去了些兒,卻猶自恨恨,又見那跪在下面的丫鬟嗚咽不止,巴掌身卻慢慢輕了下來,便當頭一腳踢了過去:「哭甚麼?後頭攆出去,可不是正稱了你的意?」
說罷,邢夫人吐出一口氣,與後頭立著的喜彩道:「那些話我也不想說了,你且說與二奶奶聽。也讓她瞧瞧,咱們這一房落在人眼裡成了個甚麼!」說著,她揮一揮手,令旁人皆盡出去,只留了王善保家的兩個心腹婆子。
那喜彩原是邢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又是貼身伺候的,自是知道事情原委,當即應了一聲,就細細說了緣故。
原來,頭前迎春寫信與賈母,討了那潘又安,要成全了司棋的好事兒。賈母也有心,非但親自喚了司棋之母做了媒,前兒成婚時正巧趕上元春有孕一件喜事,她因著高興,索性好事做全,將司棋一家子皆送與迎春做陪房。雖說這司棋的外祖母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心腹,可到底隔了一層,原與她無關。誰知,賈母打發琥珀過來,偏邢夫人不在,她便將此事說與頭前跪著的小丫鬟,令其稟報邢夫人。
偏她混不放在心上,一時竟忘了稟報,卻還記著艷羨。今兒於園中與小姐妹說話兒的時候,她便言賈政一房如何光鮮,又有前程,自己在邢夫人屋子裡,卻是一絲好處沾不著,最是個寥落無用的,大有輕蔑這邊的意思。後頭再說及司棋一家,也覺比邢夫人這處好上十倍,更不提各處奶奶姑娘云云。
恰這會兒邢夫人路過,因隔著一處假山石子,兩處皆不曾見著面兒,卻一句一句不曾漏了一個字。她原就是厲害的,偏做了個高門繼室,從賈母至妯娌乃至僕婦等皆不甚尊重,早已存下無數怨怒。如今元春有孕,二房越發得意,王夫人更不必提,竟是人人皆要尊重避讓三分了。這正是越發嫉恨之時,這丫鬟又戳破了皮兒,倒似連著下人也瞧不上她,怎不叫邢夫人怒火衝天?
後頭種種責罰掌臉等不提,她又想著發作一回,也顯一顯自己的地位。可饒是在怒火中,邢夫人也知這樣的事,不能怎麼了王夫人,自己反要受累,方想到了鳳姐兒,必要拿她做筏子。
誰知鳳姐兒往日倒還罷了,現今越發麵上也有些散漫,幾句話不顯山露水的,卻生頂了回來。邢夫人又是一等愚懦之輩,見著情勢不對,又想著現今鳳姐兒女雙全,再不似往日那般好壓服,這事又說不得她身上去,自己又是繼室,須不能鬧僵,由此,她只得硬生生忍下這一口氣,眼見著那喜彩說罷,方添了一句:「你瞧瞧,這些個人眼裡可還有我?」
一個不知深淺的小丫頭罷了,攆走便是,倒還興出這十分的新文來。
這太太也真真越發不知自重了。
鳳姐兒心裡這麼想著,面上卻還陪了個笑臉,道:「太太,原是這小蹄子不知禮,將她攆出去便是了。這米養百樣人的,哪兒沒這樣眼皮子淺沒了尊卑的混賬東西。」
「只攆了她?」邢夫人冷哼一聲,目光如刀落在那丫鬟身上:「能養出這麼個東西,那一家子能是個好的?」鳳姐微微一怔,原想著勸兩句,到了後頭還是咽了下去,應道:「太太說的在理,合該都攆了出去,省得日後又生事。」
那小丫鬟原就知道自己免不了這一遭,卻不曾料到連著父母兄妹都要受累,不由哭著撲上來,伸手去拉邢夫人的裙角兒:「太太,太太,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太太,就饒了我老子娘吧!」說著,她又連連磕頭不止,連著額頭紅腫滲血也不顧了。
邢夫人一腳踹開了她,又厭惡得扭過頭道:「還不快把她拉下去!」鳳姐兒立在一邊,不發一言,眼見著那小丫鬟呼天喊地被拖了出去,才又道:「太太若沒有吩咐,我一準兒將這事辦了。」
那邢夫人方嗯了一聲,洋洋得意地往自己裡屋去了。鳳姐眼見她走了,方啐了一口,自轉身回去,一面又想:原是個不聽人勸的,又那般嫉恨,縱我將她自己的名聲拿來做話頭,也不中用。倒不如索性全了她的心意,也省得費自己口舌。
卻正如她所想,一時鳳姐兒使人往各處將那小丫鬟一家子皆攆了出去,又說著是邢夫人深恨那小丫鬟不知尊卑等等,不出三日,連著園子里也都知道了。探春更是冷笑道:「越發沒個體統。」依著她看來,趙姨娘與丫鬟廝打,那是自己不尊重。邢夫人這般揪著個小丫鬟不放,也是不尊重——誰個不知,家裡素日寬仁憐下的?就是面上,也須得做出來才是。
只是這樣的話,一干人等皆不敢說出,只各個看向邢夫人之時,不免比往日越發多了幾分輕慢。那邢夫人正心中有病,存了滿腔不自在,如何又瞧不出來,一時惱了也不好發作,倒只合將自己身邊伺候的大小人等呵斥了幾回,后又尋賈赦,說是如此這般。
那賈赦本就是好色高樂的,又不甚尊重邢夫人,自是幾句話打發了事。邢夫人左右無法,竟只得鬱郁回去。待她一走,邊上的姬妾便湊上去與大老爺調笑,又道:「老爺,太太可真真是急了呢!」說著,她便將從碟子里挑了個琵琶果兒,用指甲兒挑去皮兒,也不管那汁兒順著染了蔻丹的指甲,一路滑下去,就直將那果兒湊到賈赦嘴邊。
「好、好、好!」賈赦自是享用了一番,方又調笑道:「原也是二房那邊忒得意了,太太又不是明白人,方急了眼。嘿,這娘娘也好,旁的也罷,總歸是我這一房是長房,誰能奪了不成?」雖這麼說,他後頭卻有些沒了興緻,擺擺手讓這姬妾下去,自己往書房裡尋那些個古董玩器耍去了。
休說他,就是西府那邊恭賀過了,散了后尤氏也不免又羨又妒,面上是喜色,口裡卻道:「那邊府的太太當真有福,寶玉是個聰敏孩子不說,又有娘娘,過不得一年,又有皇子外孫,真真是了不得。」賈珍原在一邊吃酒,聽了這話,也就斜瞟一眼,擱了酒盞道:「你往後去那邊更仔細便是。旁的,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自然一榮俱榮的。」
尤氏聽了,忙笑道:「老爺這話說的,我但凡過去,甚個時候不齊整了?自然妥當了的。倒是蓉哥兒媳婦,年紀又小,又不知事,那邊偏正忙亂著,這十天半月的,倒還是留在家裡罷。」
「這些就依你便是。」賈珍也不在意,一句話說罷,又自吃酒。尤氏便笑著上前斟酒,又說了家中一些事體,暫且不提。倒是外頭各處世交人等,也多聞說賢德妃有孕一件事,紛紛上門道喜,皆有饋贈之禮。就是頭前京中幾家大商鋪,原已斷了聯繫的,現今也送了些賀禮,又有投靠的農戶人家等,不一而足。
奈何賈母年事已高,王夫人又因暑熱病了,鳳姐只得出頭,一一安置妥當。她又是個好權好利的,瞧著這些個田宅銀錢,差點兒便混忘了往日的心思。好在平兒從來忠心耿耿,常有勸說,方讓她清醒了三分:「罷了罷了,偏你這小蹄子口裡說不得好話,都依你可還成?」
雖如此說,但想著這一大注銀錢,皆入了官中也還罷了,偏有一些必要入王夫人的私房裡頭,鳳姐兒便有些不足:「只我不動一根手指頭,旁人也休想插一手,總理了單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