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 第一百九十五章 心有意約談女兒事
卻正是應了李嬸娘所想,後頭一應事體,竟都順風順水,全無頭前幾番她們撞得沒臉兒的境況。眼見著一日復一日過去,樁樁件件皆好,她不免又開始盤算著那嚴氏的嬸娘羅夫人到京的日子。雖是心頭擱了這一樁事,她卻真箇自覺是眼前都敞亮了三分。
就是李紋李綺姐妹,雖不曾問一句道一分,可總也聽過兩句風聲,聞說裡頭種種,也皆歡喜——因著自己姐妹的婚事,母親諸多打算,就是堂姐也細細斟酌,真箇是耗費心力,偏幾回訕訕而歸,差點兒沒臉。如今這嚴家瞧著樣樣妥當,也很是禮數周全,可見蒼天有眼,竟不曾辜負人的。
然而母女三人都十分謹慎,雖心中有數,外頭卻一絲兒不敢顯露,依舊是往日模樣。就是賈母等人含笑問及,那李嬸娘也不過笑著說兩句且看緣分的話,並不顯半點急促,很顯出女兒家的端莊矜持。寶釵等聞說,卻都為李紋姐妹歡喜——自來世上的人嘴裡刻薄,李家姐妹皆是品貌出眾的女孩兒,偏因著一個親緣之故,為人說嘴。今兒若是能得成良緣,也是一件好事兒。且若李紋一應合宜,她妹妹李綺自然也能順利三分。
獨有寶玉想著又有女兒成親,彼時美玉化為魚眼珠子等等,不免嗟嘆兩聲,只念著李紋姐妹不易,連自己屋子裡也不顯半分。
一時光陰流轉,不覺便又過了二十餘日,嚴氏的嬸娘羅夫人便攜子入京來。嚴氏早就打點了一處住所,令人在碼頭相迎,一時接了人來,自是一團歡喜——那嚴氏的母親於四年前亡故,其父嚴大老爺不欲再娶一房繼室,一應家中事務便由羅夫人操持。嚴氏往來書信,皆是羅夫人經手,且她只有兩子,並無女兒,自小待她極好的,於今相處來去,越發有幾分母女般的情意來。
現今久別重逢,兩頭皆是歡喜不盡,入內各自敘溫寒,道離情,種種不同,且不詳敘。
李舉人又言已是為堂兄嚴轍之詢問了名師並書院,論起長短。嚴氏則與嬸娘羅夫人細細將李家女兒種種道來,言說已是見過兩回面兒,再妥帖不過,只是一條兒,母親並堂姐皆是孀居,可李家卻著實不錯。羅夫人便一指嚴轍之,嘆道:「就這個孽障魔星,偏就是瞧中這樣兒的,我還能如何?且女孩兒既好,說不得也是緣法,到時候兩家皆是瞧一瞧,若真箇如意,甚麼刑克八字的也不過村野愚婦的想頭,我自然不會耿耿於懷。」
嚴氏素知她性情為人,雖是自矜自高,又極愛子,卻也自有一番涵養,因而點頭道:「嬸娘放心,我已是與那林夫人細細說過兩回,她也是一等風流人物,最是玲瓏剔透。有她從中轉圜,必是妥當。待您並阿兄安頓下來,我請她設一小宴,彼此見一面,若真箇有緣,自然也不會辜負了。」
這已是安排周全了,羅夫人便點頭應下。
待得三日後,各個齊整。嚴氏便親往黛玉之處,說是如此這般。黛玉雖不愛這等熱鬧,內里待人卻極厚的,又知李紋李綺的難處,自是一口應下,且往各處送了帖子,道是賞菊。
如今已是十月,本自寒意漸起之時,若是旁人,亦或是小事,寶玉等人多半推拒了。然而既是黛玉相邀,又風聞與李紋有些緣故在,眾人便都應下。又有湘雲,本自要回去,聞說有這樣的事,她特特去信延了幾日,決意必要去瞧一瞧:「都是姐妹一般相處,於今既有這樣的事兒,我怎麼也要走一趟,雖不能為,到底也略略盡一盡心意。」
李嬸娘母女三人聞說,皆是心中一暖:這賈府上下人等,還是這些女孩兒最是知心知情,體貼人心。須知道,現今下帖子,若只她們母女過去,總有幾分沒臉,若是一家子親眷姐妹皆過去,不過做客,便也不顯什麼了。
果然,黛玉設宴賞菊,眾姐妹一番嬉笑頑樂之時,嚴氏便做不速之客的模樣兒,特特登門來。她那堂兄嚴轍之自有顧茂、賈寶玉照應,她與嬸娘羅夫人則入了院子,只說見面兒,日後也好往來走動。
黛玉自然含笑引見。
那羅夫人眼見這一乾女孩兒,各個生得品貌出眾,風姿各異,心內就有幾分歡喜。后又細細打量李紋,且與李嬸娘說話,皆十分投合,她便越發歡喜,倒真箇有七八分那準的心思。
李嬸娘原是世情上歷練過的,自然瞧出八分來,心裡倒也願意:這羅夫人言談舉動皆有章法,言語里也透著歡喜,竟有幾分准數了。若那嚴家兒郎真箇好,自己就做准了這一樁婚事,必是妥當。
雖兩廂情願,然而都是大家子,外頭卻不願顯得太多。羅夫人便打頭兒轉開話題,因贊道:「令愛品貌出眾不說,連著這麼些親眷女孩兒,也都各個出眾,當真難得。素日都說江南鍾靈毓秀,最宜女兒。現今瞧著到底不如京中首善之地,最得天下靈秀之氣。」
李嬸娘自是謙遜兩句,又道:「京中固然是首善之地,然而江南鍾靈毓秀,卻也不假。不說旁的,就是她們姐妹,多半兒也是江南人士呢。」說著,她便將黛玉、寶釵的籍貫道明,又言:「真箇說來,就是另外的賈家姑娘,原論說籍貫也是金陵。只自幼在京中長大,倒也罷了。」
這一乾女孩兒之中,黛玉風流超逸,寶釵瑩潤端雅,最是出眾。羅夫人不免點頭稱善,忽而見著跟在寶釵身後的香菱,不覺一怔,細細打量了半日,猶自怔忪:這女孩兒怎這般面善?
正自瞧著,那邊兒李嬸娘見她注目良久,又瞧得是香菱,便只說是詫異香菱已是婦人妝容,就略略咳嗽一聲,提了兩三句話。羅夫人聞說香菱本自薛寶釵之兄的通房妾室,現今又做了妹妹的丫鬟,不覺皺了皺眉頭,口裡卻還道:「這麼個好模樣兒,偏是苦命,日後也不知是個什麼前程。」
李嬸娘原與香菱處過幾回的,也不免嗟嘆:「可不是,這是個好的,偏那邊兒大婦容不下,倒可惜了。我瞧著薛家也不是那等不知禮的,想來於今不過嘴裡過一過,緩個一年半載,哪兒真能做了姑娘的丫鬟。」說著,她不免略略提兩句,不過是怕羅夫人將及自家禮數,倒壞了婚事。
不想,那羅夫人聽說是揚州人氏,又曾隨黛玉學詩,倒越發留心在意。待得回去,她便喚來嚴氏,先自是商議嚴轍之娶婦一件事,兩廂皆是滿意,只待再細細打探,再無不妥之處,便要做定婚事。就是嚴轍之,也並無旁話。
嚴氏滿臉含笑:「若真箇成了,嬸娘並阿兄可要好好謝我這居中做媒的呢。」羅夫人擔憂幼子婚事多年,如今有了眉目,自然歡喜,聽得這話自點頭稱是:「這是自然,若不是你這做妹妹的留心,他哪兒能娶婦?原是分所應當的。」
說罷這一件,羅夫人猶豫片刻,還是提了香菱之事:「只現還有一件,我倒不知如何開口——你瞧著那薛大姑娘身邊的丫鬟如何?」嚴氏一聽這話,便想起頭前的種種,當即問道:「難道嬸娘瞧著那個香菱也十分面善?舊歲我見著她,便覺不知哪兒見過,倒有幾分緣分似的,很是親近。只那是人家屋子裡的,且薛家又素無往來,連話兒也不好張口。後頭與林夫人說話,倒也聽過兩句,只沒頭沒尾的,不好細問。」
羅夫人也是吃了一驚,因道:「雖那也是揚州人氏,可你出閣前自在深閨,並不見外頭的雜人。出嫁后又隨女婿北上科考,也沒處見人……難道那是我們家出來的人?可這麼些年,我們家除卻姑太太那一處,並無打發出去的人家。縱有幾個或出嫁或攆走一類的,也沒得你我都面善的道理。」
由此想了半日,兩人卻都不知從何尋去,當即只得作罷。又各自回去,嚴氏因頭前經過幾回,略略思量便也作罷,連著李舉人那兒也不曾提及。倒是羅夫人,她自來行事仔細,心思也重,且比之嚴氏更覺見過香菱,便十分留心在意,回去后雖不曾耽誤了用飯梳洗等事,心思卻實在有幾分纏綿不去。
待得梳洗過後,羅夫人自靠在床榻上思量之時,邊上大丫鬟笑道:「太太,方才三爺令人送了一瓮好泉水來,道是今兒去東山賞玩時,特特與您取用的。用那泉水烹茶,很是輕浮。三爺頭前有些醉了,竟忘了這事兒,現想起來忙令人送來。您可要嘗一嘗?」
羅夫人聽說,不覺一笑:「他倒還有幾分孝心,罷了,將前兒得了的白露茶取一些兒來。你親自過手,不要叫那些小丫頭糟蹋了。」那大丫鬟自是笑著應承。羅夫人卻自己一怔,猛然醒悟過來:是了,與那個香菱肖似的還能是哪個?就是頭前見過的那位封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