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第兩百零八章 薛夏和離寶釵定心
「是。」那小廝垂頭低眉,肅著手回道:「也是閑來絮叨,說因為這個郡王很是惱怒,偏無處發作,這些時日僕役丫鬟皆十分小心,不然,輕則打罵重則攆出去……」寶釵聽到這些話,不覺抿了抿唇,方還只是淡淡道:「但你這幾日記得最深的,還是上頭那一句,是也不是?」
小廝忙點頭道:「是,姑娘。小的也奇了,但凡說上幾句話,那個郡王家的長隨便要提一提,倒似提點什麼似的。」寶釵聽到此處,面色已經微微有些發白。垂頭不語半日,她方點一點頭:「我知道了。」便打發了這個小廝,自家靜坐一側,好半日不曾一動。
鶯兒等人原只說她擔憂兄長薛蟠,不曾想這小半個時辰過去,寶釵依舊默然不言,混不似她往日模樣。鶯兒方上來悄聲喚了兩句:「姑娘,姑娘。」見她迴轉,鶯兒忙關切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半日竟不言不語,也不吃茶,也不做針線,倒似睜著眼兒睡了一般。」
「沒什麼,不過想了半晌事兒,竟就有些出神。」寶釵微微一笑,雙眉之中卻似籠著淡淡的愁雲,被薄暮的日色一照,竟有幾分幽微神妙的異樣之感:「你去沏一碗茶來,用前兒鳳姐姐那裡送來的茶葉兒。」
鶯兒不覺一怔:那茶葉味道淡,素日不合姑娘的脾胃,今兒怎麼想起它來了?只瞧著寶釵神色,她終究沒有多問,只低低應了一聲,回身去沏茶了。只到了外頭,她思量片刻,到底與旁邊的小丫鬟道:「今兒姑娘不大舒坦,你去吩咐廚下,少弄些油膩的,倒是清清爽爽的好些兒。下晌再備些兒茶點,都要不膩口的。」
那小丫鬟答應一聲,轉身往廚下不提。鶯兒則烹了一壺茶,端了一盞送到寶釵跟前,見她垂頭細品,似有所想,又有所慮,一發不敢言語,只悄悄立在一側。倒是寶釵回過神來,見她這麼個模樣,便微微一笑:「好好兒站在這兒作甚麼?倒是往廚下吩咐兩句,哥哥吃不下飯,讓他們用上等的料做精細清爽的來。特特是點心,務要精細好放兩日的。這不在家裡,那邊飲食無人照應,若一時餓了,他也好尋這些墊一墊。」
鶯兒忙答應下來,又瞧著寶釵神態一如往日,只說方才種種是為了薛蟠之故,便也放下心來,勸道:「姑娘放心,左右還有太太並各家親眷呢。大爺也是無心害人,不過一時惱了,那嬤嬤又年老體弱,兩頭湊到一處方鬧到這地步。好好打點了,總還能迴轉的。」
「若都似你說得那般就好了。」寶釵合眼微微一嘆,心中柔腸百轉皆是愁意:若真如自己所想,那東平郡王執意捏著哥哥,好叫自己代替那縣主和親,那該如何是好?他家已是存了這樣的心,豈能輕易放手?姨母家雖也富貴,又有娘娘在內里,到底是姻親。舅家又已失勢,一發不必提。而東平郡王非同旁的,原是一等有權有勢,現今又佔了理……只消傳兩句話,自己若不從,他家治死了哥哥,竟也無處尋把柄。
這、這究竟該如何是好!
想到此處,饒是寶釵素日穩重,也不由心生焦灼。此時外頭卻忽而又是吵嚷起來,她不由眉頭微皺,喚來鶯兒:「去瞧瞧外頭怎麼了?」話音方落,那邊帘子一掀就闖進一個人來。
不是旁人,恰是夏金桂。
她本是個柳眉杏眼的美人兒,此時散著頭髮,豎著眉頭衝進來,生將八分秀色,化作十分厲色:「姑娘,我嫁你薛家也有一二年了,竟還是外人不成?」說著,也不等寶釵言語,她自家便先撒潑起來,一口一聲死鬼囚徒,又言自己要做寡婦云云,十分不成體統。
寶釵見她如此,心裡也不由動氣,卻還穩得住。心下思量半晌,她也不理撒潑不聽人言的夏金桂,轉頭吩咐道:「大奶奶氣糊塗了,還不快些兒送她回屋子裡去。再將外頭的好大夫請過來,也告訴親家太太兩句,請她過來。」
聽到前面的,夏金桂猶自哭天喊地的,但聽到要請夏母來,她心裡一震,竟生生噎住了哭鬧,半日方道:「果真請我母親過來?」寶釵立在一側,目光淡淡,言語一如往日:「嫂嫂這話從何說來?難道我們家竟還攔著親家太太不成?」
夏金桂一時說不的話來。她原要鬧騰,不過是怕薛蟠當真斷送性命,她竟要做寡婦。不說到時候婆家轄制,就是改嫁也要被人指點,倒不如現今和離了來得乾淨。因這番私心,唯恐薛家壓制,方要鬧一場好讓親娘過來相助,總脫了這一處方好。
不曾想,她不過吵嚷幾句,就能稱心如意了。
看著寶釵彷彿能能明察秋毫的眼睛,夏金桂微微偏過頭,心裡卻忽而生出個念想來:這薛寶釵說不定也是願意自己和離的。許是在她看來,一家和睦齊心合力比旁的更強……
雖然不忿寶釵輕視自己,但想到現在的情勢,夏金桂還是壓下心裡怒火。只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她用帕子捂住嘴,一雙眼卻緊緊盯著寶釵,口裡道:「姑娘這話可是當真?」
「嫂嫂,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么?」寶釵微微一笑,眉眼卻依舊如故,只淡淡冷冷的,又透出一絲凌冽來:「有什麼話兒,只管請親家太太來說明道清了。我家原也不是不知禮的人家。」
夏金桂見她說得明白,自家竟有些慚愧起來,又瞧著周邊離著的丫鬟婆子,不由得兩頰有些發燒起來,垂著眉想了片刻,方低聲道:「既這麼說,我承姑娘的情面。」說罷,她倒微微福了福身,轉身就辭了去。
寶釵見她這般行止,大異往日,也微微怔了片刻,方幽幽嘆了一口氣,暗想:果然天理人心還有些公道。她自家也曉得這會兒想著和離,本是落井下石沒理兒的事。也罷,冤家宜解不宜結,原就是一對怨侶,若是太平日子磨個三年五載竟也罷了。現今家裡忽來橫禍,正是艱難的時候,夏家這裡再要鬧起來,素日里千防萬防內賊難防,哥哥那邊越發要艱難了。倒不如遂了她們的心,自家也能得個好兒,若能平添一絲兒助力,求個一家團聚,竟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有了此番心思,待得薛姨媽回來,她便將此間事一五一十說明白,又道:「媽且細想,嫂嫂已是存了這一番心思,那夏太太又止有這一個女兒,自然是萬事都緊著她的。她家雖不算十分富貴,到底也是官商,也是有些人情世交的,又富貴。哥哥這裡本已是艱難,夏家再要鬧起來,舍了銀錢臉面,也是平添許多麻煩。何況,哥哥嫂子往日十分不睦,現今哥哥這一遭,也是這裡積下火來的。到了現在便留著人,終無意趣。」
薛姨媽本自憤憤難平,但聽到後頭,也不得不點頭,因含淚摟著寶釵,哭道:「我的兒,我們家這是遭了什麼罪啊!你哥哥如今在牢中,這裡又鬧到要和離,外頭聽見了……」由此大哭了一場。
寶釵原考量了半日,本想將自己所猜之事道明,可見薛姨媽已是有些支撐不住了。她不由心裡一陣酸軟,動了動唇,到底將到了舌尖的話咽了回去:也罷了,總將這一件事說明白了。到時再說也不遲。
然而,她卻料不到,夏金桂和離一件事,薛姨媽往親戚人家走動一回,又與夏母細說明白,不過三五日竟就了結。而東平王府卻已是迫不及待,眼見著薛家沒有動靜,他們把心一橫,督促著衙門動手,又尋了法子將薛蟠折騰了一日。雖不曾動粗,卻著實叫薛蟠坐卧不寧,吃喝皆無。
那薛蟠原是不中用的,哪裡熬得住這些苦楚,不出半日就求饒不已。
薛姨媽聞說,哪裡還坐得住,當即打發人去,卻也只帶回穆家一句話:「這兒女雙全固然是好,可到了眼眉前都要保住可就難了。」這話大有深意,薛姨媽聽得心裡發憷,忙尋了寶釵來,抖著唇說了一回,又道:「你說,這穆家究竟是什麼意思?」
寶釵沉默片刻,好半晌方道:「媽也知道的他家的事。現今這麼個說法,大約頭前太妃見過我,哥哥又當頭撞上,說不得就是起了心思,想著我代替他家女兒和親去的。」
薛姨媽迷迷瞪瞪想到了這一出,卻怎麼也不願細想。待聽到女兒這麼說,她不由痛哭出聲,嚎啕道:「他家怎麼能、怎麼能!他捨不得自家女兒,旁人家的女兒,竟就要捨得了不成!」寶釵見了,心裡一陣痛楚,也不由落了兩行淚,靠到薛姨媽身上,嗚咽道:「媽,當真如此,就、就……」
她話還沒說完,薛姨媽忽而哭聲一頓,猛然道:「不、再也不能!許是、許是我們想岔了呢……不行,我去尋你舅舅、姨母去。寧可折了我的命,也不能讓你們兄妹受罪!」說著,她也不管旁的,拿帕子胡亂擦了兩把,又前言不搭后語地囑咐寶釵兩句,必要她留在家裡:「你好好兒在家裡,我方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