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CXIX】替換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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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打敗了沙普爾,就立你為新的波斯王。」
精疲力竭之際,我忽然聽見弗拉維茲湊在耳畔這樣道,不由猛地一驚。他的表情十分正經,竟似是認真的宣誓。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從情潮中猝然清醒,我推開他反問。
他從水中站起身,拾起衣袍穿好:「霍茲米爾原本才是沙普爾一世親立的皇儲,是他的弟弟,你的叔叔,即現任的波斯王當年奪走了他的繼承權,將他軟禁。所以,阿硫因,你才是有資格坐上皇位的人。」
「可我對皇位毫無興趣。」我抓起衣服披上,起身盯著他,直言不諱。「再說了,你是否能打敗我們的國王,還不是一定的事呢。」
「怎麼聽你的口氣,好像對沙普爾還忠心耿耿似的?你明知道他害死了你的父親……」弗拉維茲眯起眼,一手捏住我的下頜,目光深處像燃著幽冥鬼火,「據說就在前幾天,我的眼線看見他半夜進了你的房間,該不是去找你秉燭夜談吧?」
「我可不知道這事。」我呼吸一緊,不自在地偏頭躲開他的手。
他一把扣住我的腰,歪頭深嗅我的頸窩,柔聲逼問:「你沒感覺到什麼異樣?我那晚擔心極了,差點就要連夜帶兵殺去泰西封。」
我心裡一漾,又立馬勒住脫韁的心神。弗拉維茲最擅惑人心,此刻是把話題往另一個方向引。
「我的叔叔…的確不值得我效忠,但他是個明君,在他的統治下,波斯繁榮強盛。我知道你的打算,你想把波斯變成羅馬的行省,之後,需要一位名正言順的傀儡代你統治波斯,就像亞美尼亞的侯任者那樣。而我是最適合的人選,不是嗎?」我抓住他的手,冷聲反問。
「傀儡?」弗拉維茲唇線繃緊,濃睫微顫,在帳內搖曳的燭光里眨了一下眼。這神態讓我覺得我刺傷了他,但說出的話卻已如覆水難收。
我鬆開他的手,退開一步,盯著他頎長優美的手指上那枚閃爍的紫寶石:「弗拉維茲,我愛你。但我永遠不能向你下跪,並親吻你的戒指。」
「可你已經那麼做過了。」他一隻手撫上我的臉頰,描摹我的眉眼,「你說你向我投降。」
「那只是,當時情急之下……」我頓了頓,咬了咬牙,「你當我是愛人還是俘虜?如果是前者,作為一個波斯人,我拒絕你想給予的饋贈。如果是後者,那麼,悉聽尊便。畢竟是我自投羅網,不是嗎?」
身旁驀地一聲輕笑,弗拉維茲在旁邊的羅馬式躺椅上坐下,倒了兩杯酒,一手遞給我,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不客氣的接過,他低頭啐了一口自己那杯:「波斯是我想獻給你的厚禮,不是枷鎖。我太了解你了,你這樣高傲的人,怎能以一個寵臣或者其他無名無位的身份長伴我身旁?我就是要你和我一起統治羅馬,比肩而立。」
通紅的酒液在象牙樽里晃蕩了一下,在我手中漾出一圈極美的虹彩。濃郁的芳香直撲入鼻,好比他深情的承諾,讓我無不動容,一時不忍駁他。
腰間一緊就被他拽入懷裡。手被握住,拇指一緊。我低頭看去,竟是他那枚權戒,一時怔愣在那兒,沒想到他會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我。
「弗拉維茲!」我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他碰了碰我的酒樽,「我會命工匠再打造一枚一樣的。」
說著他傾身壓過來。我一不留神,一杯酒液盡潑在身上,從寬敞的托加袍口淌進來。弗拉維茲低下頭,順肆意流淌的酒液吻下,柔軟的唇舌像毒蛇麻醉我的皮肉,連骨髓也化成水,一直弄得我全身癱軟,防守盡潰。
眼看一場□□又不可收拾,賬外卻傳來了一陣動靜。像是一大隊兵馬由遠及近的到來,其間還夾雜著狼嚎聲。
我呼吸一緊,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弗拉維茲支起身體,眼神有些複雜的看了看我,為我理好衣衫,低聲囑咐:「在裡面等我,別亂跑。」
說完他徑直走了出去。我來到帳簾前,掀開一條縫,果然看見一群狼騎,為首立著一個扎眼的身影———阿薩息斯。
我不由自主捏緊了拳頭,見弗拉維茲在眾人的簇擁來到他們前方,阿薩息斯半跪下來似要例行親吻他的戒指,動作明顯一僵。我冷笑了一下,捻了捻手中戒指,正打算走出去,卻聽見足邊傳來細小的嚶嚀。
低頭一看,是小傢伙蜷在腳邊,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胸口驀地一軟,我忙彎下腰,將它摟入懷裡。
傍晚時,弗拉維茲的營地舉行了一場篝火晚宴。我躲在他的帳里沒出去,好在弗拉維茲顧及我的尊嚴,也派人叫我出席。足邊三腳香爐煙霧飄飄,我抱著小傢伙,蜷縮在躺椅上,像一個看盡繁華的遲暮老人。
目光落進煙霧裡,我不期然的想起我真正的父親,想起在羅馬與他的相逢。儘管交集不過寥寥數面,他的關切,我卻是能真真實實的體會到的。終於知道我的父親姓甚名誰,是出於什麼緣由離開我與母親,也算了卻了我多年的心結。
我該恨我的叔叔嗎?
的確是有些厭恨的。但我不願與他兵戎相見,更無意接替他執掌波斯。當然,這一切還並不是定勢,也許我的擔心並無必要。我抬起手看了看拇指的戒指。寶石在火光中躍動著誘人而神秘的淡輝,宛如弗拉維茲的雙眼。
比肩而立……
心中一時矛盾如麻,我用手背擋住了眼睛,仰靠在椅背上。
小傢伙似察覺了我的心思,爬上我的頸子,輕輕磨蹭我的臉頰。
我拍了拍他柔軟的脊背,聽見不知自哪個方向響起的一聲鳥鳴,心中猛地一跳。
三短一長。那是一個暗號,是幽靈軍團慣用的。
是誰找來了?
我輕手輕腳的走出軍帳,尋找那聲音的來處。不遠處的密林里,有個光點一閃一閃,分明是一種信號。一瞬間,我確信了來人是誰。
摸到帳后,我潛進樹影間,朝那信號小心翼翼的走去,眼前黑影一晃,一個熟悉的面孔便出現在面前。
伊什卡德在幾步開外打量著我:「發生了什麼,阿硫因?為什麼你會投奔羅馬?我聽說了關於你的消息,實在不相信。」
「什麼消息?」
「宮裡傳你通敵叛國,意圖篡位,刺殺國王未遂。」
「令人齒冷。」心咚地一沉,我冷笑了一下,「出生入死這麼多年,沒想到得來的是這個罪名。」
「沒有安上什麼罪名,只是傳言。國王的態度倒很寬容,只說假如你願意回頭,他還願意給你一次機會。」
「所以是你自己要來,還是奉國王之名前來,伊什卡德?」我盯著他要見的匕首,退了一步,伊什卡德是個盡忠職守的人,且假如他真的相信國王不會危及我的性命,說不定動手綁我回去。
他卻立在那沒動,挺拔的身影如一塊岩石,沉默了一刻:「都是。我想親自來問問你,為什麼要逃走,逃到羅馬的營地?而且,還從羅馬皇帝的軍帳里出來。他是波斯的敵人!你卻從一年前起,三番五次與他糾纏不清。我想知道這一切的理由。你解釋給我聽聽」
伊什卡德的質問彷彿雪上加霜。我本已置身三月嚴寒,眼下更像墜入冰窖。我們曾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與戰友,此刻他站在幾步之外,卻似有千里之隔。
我吸了口氣,笑了笑,頭一次毫無顧忌的坦率承認:「沒什麼好解釋的。弗拉維茲是我的愛人,很久以前就是。如果這夠得上通敵叛國,那麼我的確罪大惡極。你想知道我出逃的緣由?去問坐在王座上的那個人吧,假如你相信他的話。」
說完我轉身向回走,身後一陣響動,手被一把拽住。堅實的臂膀將我擁住:「我相信你,我的弟弟。愛從來不是罪過。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苦。」
我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搖撼了一下。心底深處的爛瘡好似終有一絲活血流出來,被弗拉維茲麻痹的疼痛侵襲肺腑,讓我猝不及防。
一瞬間我忽然知道,我不是不悲傷,而是太過悲傷。弗拉維茲是我無法承受時藥效最好的安神液,面對他,我感覺不到痛苦,它卻在心底一點點潰爛。
「哥哥……」我下意識的攥住他的胳膊,額頭抵著他手背,「回去吧,但願我們別在戰場上相見。我求你一件事好嗎?」
「什麼?」
「記得我寄放在你那的一塊頭巾嗎?那是我母親的遺物。請你,務必想辦法將它放進霍茲米爾的棺槨里去。」
「霍茲米爾的棺槨?」他驚詫地反問。
「嗯。他才是我真正的父親。」我回過頭,握住伊什卡德的手。「我知道你很震驚,但這是事實。」
「難以置信……」他搖搖頭,黑眼仁里的疑色閃爍不定,「可據說,霍茲米爾並沒有死,只是被國王囚禁在了光塔里,每天都有人送東西上去。起初,我還以為那上面的人影是你,後來才發現是宮中的侍從。」
「不可能,我親眼見他……」
難道那時他只是昏死過去?
我思考,回憶起那時將他抱起的觸感、他渙散的眼眸與嘴角的鮮血,心中驚疑難定。因為一直遊走在生死之間,我對活人是否死去的判斷尤其精準,甚至有過為防敵人反撲而逐個檢查屍體的經歷。
我的父親應是真的死去了的。可伊什卡德也斷不會騙我,這是怎麼回事?
「啊…看看這是誰啊?」
突然之間,伊什卡德背後的黑暗處響起一個尖銳的聲音,我心中大駭,可還來不及,就感到身上襲來一道刺痛感,頃刻渾身僵硬。再看伊什卡德大瞠雙目,身體晃了一晃,竟也不能動彈了。
我們就已這近乎相擁的姿勢,中了麻痹身體的暗器。
唯有雙眼能動,我便見阿薩息斯從樹林間鑽出來,手裡拎著一條鞭子,盯著我狠戾的笑了一下:「來人,把這對正幽會的波斯探子抬到陛下那裡去,把他們的衣服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