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合巹酒

21.合巹酒

夜深露重,官中女子大多怯懦畏寒,煙花散盡,許多人便請辭回府了,徐雲華送走了九娘,回來準備侍奉朱棣左右,朱棣卻道,「天色不早,那些命婦官妻,還勞皇後送辭,再有,皇后自入京以來,便身體不適,早些回去歇息吧。」

徐雲華聽了朱棣的話,面色略有些不悅,終究不敢表現出來,點點頭微笑道,「皇上也要當心身子,有權貴妃陪伴,臣妾也放心些。今日不止是佳節,更是權貴妃大喜,我到現在還沒恭祝權貴妃呢。」

我連忙走到徐雲華身前福了福身子,「多謝皇後娘娘抬舉錯愛。」

徐雲華朝我們四周看了看便帶著侍女們離開了。朱棣看著眾人背影笑道,「可惜我是粗人,不懂得附庸風雅,若是有南唐後主那等才情,此時該與你飲酒對詩才好。」

「不好,南唐後主雖然才情過人,終究只是閑才,整日混在婦女隊中,最終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幽禁於高閣之上,昔日那些飲酒對詩的如花美眷四處流落,死的死,亡的亡,一個也不再,又有什麼好呢?還是像你這樣,在詩詞歌賦飲酒享樂上略粗笨些,卻有雄才大略,保家衛國,萬代流傳才是人間正道。」我挽住朱棣的手,將頭倚在他肩上笑道。

朱棣攥起拳頭,將大拇指與食指勾成一個圓,在我額頭上輕輕一彈,佯裝怒道,「終於說出心裡話了,一直嫌我不通詩詞歌賦是嗎?」

我吐吐舌頭,「我不是又誇了你旁的好處嗎?」

朱棣伸出胳膊,讓我勾進他的臂窩,「月色雖然媚人,終究也不要太過貪戀,年年歲歲都有,不在今晚。咱們也回去歇息吧。」

我臉上一紅,朝四周看了看,才低聲道,「你今晚……要去我那裡嗎?」

朱棣笑道,「奇了怪了,今兒是你的冊封之日,正兒八經的我就該去你那裡,你倒不好意思起來了?」

我扭捏兩下,「我當然也想新婚之日夫君陪伴榻側,只是此時忽覺這個吉日挑的不好。」

「為什麼?」朱棣問道。

「今天是中秋,團圓之節,你再寵愛我,我也不過是個妃子,你的正室妻子是皇後娘娘,你今晚要是不去她那裡,實在說不過去。我想了又想,還是忍痛割愛,勸你去皇后寢殿吧。」

朱棣長舒一口氣,微微皺眉道,「雲華初入王府之時,很是大方寬厚的,這幾年不知為何,漸漸地有些學了小家子氣,為了徐輝祖的事跟我一直較著勁兒,我跟她說了很多次了,她跟著我這麼多年,出生入死,操持事務,情分我全都記在心裡,絕不會虧待於她,不必為了她母家那些窩心事來影響我和她多年夫妻恩情,可是她總是不聽,大有越勸越狂之勢,我拿她也沒有辦法了。譬如今晚,不是我不願去與她共述恩情,實在是怕去了她又要哭鬧要挾,非得給她徐家一個說法才行。」

我愣了愣,沒想到朱棣竟會在我面前發徐雲華這麼大一個牢騷。眾人都以為做了皇帝便可為所欲為,身邊的女人也可以隨意對待,事實卻並非如此,就拿他們兩個來說,青梅竹馬,多年夫妻,不止是帝后,夫妻,也是多年的朋友,伴侶,絕不可能完全不在乎對方的感受的。此時的朱棣,見到徐雲華與其說是煩,不如說是怕。

「不管怎麼樣,皇家禮節總是要顧全顏面才是。」

朱棣揮了揮手,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無奈道,「別說了別說了,我去她那裡罷,不想有一天到了你那裡,也一直聽著勸諫,讓你變成另一個她。」

我有些心酸的笑了笑,「我賢良起來,倒不討巧。」

朱棣將我往身邊攬了攬,在我額上輕輕一吻,「你一賢良我就心疼得很,我更喜歡看你任性無理,每天纏著我去陪你。」

我在他胸口點了點,「這真是任性有人疼,懂事遭雷劈了。」

朱棣哈哈大笑起來,「小東西,你每天都要冒出兩句新奇的言語來逗我嗎?」

「不逗你了,你明天要早朝,快些回吧。」

朱棣吩咐李興陪著寶兒一起送我回蓮漪宮,才自己先離開了。再回到蓮漪宮,看著滿屋紅光,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床上一坐,卻依舊被滿床的堅果硌得生疼,絲綢緞面的被褥雖然華貴,但是觸手卻冰涼,並無半絲溫熱。

我不覺自嘲一笑,選了那個人,終究此生便再也不要妄想尋常夫婦的和樂相伴耳鬢廝磨了。榮華富貴,三千寵愛,不過是旁人眼中的繁華,深夜中的冰冷寒涼,也只有自己知道罷了。

「娘娘,怎麼獨自在這裡坐住了?寶兒準備好了熱水,您去盥洗一番,我還得把床上的花生棗兒都收起來您才能入睡呢。」珠兒提了一壺熱茶放到床頭小几上,一邊說道。

我點點頭,從床上挪開,看著她將那些果兒都小心翼翼的收緊一個竹藤簍子里,又將大紅的被褥拿下來抖了抖,便說道,「你把那被褥換了吧。白日里看著喜慶,若要每天都看,倒真覺得眼睛累呢。」

珠兒「啊」了一聲,笑道,「娘娘,這不合禮制的,喜被才鋪一天,還沒睡人就換下,明兒皇上知道了,要生氣的。」

「要你多嘴了,皇上不是那等注重形式之人,意思到了便好了。」

珠兒見我決意要換,只得開始將滿床錦繡卷了起來,正卷著,屏風外忽然傳進來一個聲音,「誰要換朕的喜被?」

「皇上來了!」珠兒一把將喜被放下,連忙從床邊走過來跪下行禮。我尚坐在梳妝台前,還沒反應過來,朱棣已經走了進來,正微笑著溫柔的看著我。

我站起身來,也顧不上珠兒還在,忘記了行禮,「你怎麼來了?不是去皇後娘娘那邊嗎?」

朱棣對珠兒看了一眼,珠兒便識趣的往外走去了,朱棣這才走到我身邊,皺眉道,「我跟你說的一句不差,一到坤寧宮,還沒坐下,皇后就已經開始說徐輝祖夫婦多麼的後悔,怎麼的想要為國效力,怎麼尊重於新君。徐輝祖是什麼樣的人,我比她這個做姐姐還要清楚,她睜著眼睛說瞎話,我卻不能也跟著瞎。是以只是略坐坐便出來了。」

我嘆了一口氣,「夫妻相處之道,還是要糊塗些才好,閨房之中不談外事,尤其是這帝王之家,後宮絕不能摻和前朝之事,皇後娘娘終究是姐弟情誼過深眯了眼睛和心智啊。」

朱棣笑道,「你倒是很清楚明白啊。」

「不,如果我有父母兄妹,只怕也會和皇後娘娘一樣。」我淡淡說道。

朱棣只得我是在為徐雲華求情,便岔開話題,「你看我帶了什麼東西來?」

我朝桌上看了看,只見不知朱棣什麼時候袖進來兩個杯子,那兩個杯子形制奇特,以兩杯對峙,中通一道,使酒相過。兩杯之間承以威鳳,鳳立於蹲獸之上。不由驚道,「這是周朝的合巹杯啊。」

朱棣點頭道,「這是父皇留下的,只有帝后大婚,才會拿出讓新人洞房花燭之前引用合巹酒用的。」

我一聽到這話,便有些惴惴的,「合巹酒不過是個習俗,想讓夫妻飲酒過後同甘共苦的意思,你把這樣貴重的東西拿來了,且不說合不合適,皇後娘娘若是知曉了,要怎麼想呢?」

「阿漪,你跟著我,吃了那麼多苦,再貴重的東西,都比不上你,你最珍貴。如果如今的我,還不能把最好的都給你,那什麼時候才能呢?我真想把全天下所有最好的東西全都搜羅來給你,隨你糟蹋,隨你揮霍。」朱棣突然變得像個小孩子一般,帶些倔強的說道。

我捂住他的嘴,「胡說,我的想法跟你一樣,只要你在就好,什麼都不如你。」

「那你幹嘛還非要裝作賢妃將我往皇后那裡趕呢?我一走,你連那合歡被都不敢正視了嗎,還要丫頭收起來才罷手。」

被他說穿心事,我臉上一紅,扭過身子不說話。朱棣走到床邊,將珠兒已經折起來的被子親自又鋪開了,才又走回來,將桌子上一早便準備好的一壺美酒拿起來,將那鳳尊合巹杯斟滿,笑道,「既要讓你開心,感受小門小戶的快樂,又怎麼能少得了交杯酒?」

我臉上**辣的,走到他身邊,從他手中接過酒杯,與他胳膊環繞,交杯而飲,飲完酒,兩人卻都沒有放下酒杯,甚至連酒杯都沒有放下,便都看著對方傻傻的笑了起來。

朱棣用另一隻手將我們二人手上的酒杯全都放下,將我拉進懷裡,用一根手指,繞著我的一縷長發,「可惜,這些都是咱們私下裡做的,沒有人能見證。」

「天為證,地為證,先帝的在天有靈見證,還需要什麼人來見證呢?」我也抱住他的身軀,緊緊的感受著他的力度,心跳,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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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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