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隨意春芳歇(一)
眼見那送信人已經遠去了,李清照也不再管他,而與陸兄弟道:「我們二人今日只是來送信的,並非來蹭酒的。」
陸德夫道:「我請你們二位,怎麼叫蹭酒的?」
趙明誠嘿嘿道:「你的房錢還是我們給你付的,如何能再有錢來買酒喝呢?」
陸德夫痛快道:「還是趙兄了解我。方才我說我們飲酒,也不過就是客氣一下罷了。」
趙明誠哈哈仰面大笑三聲,笑聲痛快實在,伸手自懷中掏出錢來,道:「我就說嘛,蔡小姐哪裡能夠忘記了陸兄弟你呢?那好,今日我們得到了這樣一個好消息,明誠也高興。我們一同飲酒去。」
李清照接過銀錢去買了一些水酒來,三人飲了數杯,直到深夜。李清照和趙明誠二人方才昏昏欲醉,起身來與陸兄弟拜別,暈暈乎乎地轉身,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趙明誠雙手抓住娘子的手,向前輕輕一推,將娘子推出,又拽了回來。
李清照渾身已經沒有了力氣,雖然自己海量,可是今日自己痛飲,再加上一路奔波,原本就是瘦弱身子,現在定然是有些吃不消了。
趙明誠倒是沒事,不過自己酒量本來就沒有娘子酒量好,這幾杯酒下去,已經是頭腦不清楚了,在路上走著,便與娘子嬉笑玩鬧了起來。
李清照也是高興,得知陸兄弟與雲兒妹妹並無什麼隔閡,自然高興不已了。今夜也是放開了喝酒,待出了門來,已經是暈暈乎乎的,頭腦不清楚了。不過借著酒勁,只感覺渾身舒服火熱。相公將自己推了一下,自己倒不感覺氣憤,反而覺得很痛快。
於是李清照哈哈大笑幾聲,渾身跟著相公的推動扭動,倒好似二人在街上翩翩起舞。
趙明誠道:「娘子,你是醉了嗎?」
李清照點著頭,渾身都跟著動,腳下一沒站立穩當,險些失足摔倒。
趙明誠急忙拉扯,將娘子拽住了,這才拽穩了,嘿嘿笑道:「娘子果然喝醉了,站都站不穩啊。」
李清照道:「是啊,清照今日是醉了。」
趙明誠道:「這怎麼會呢?娘子向來都是海量,怎麼會因此而喝醉了呢?若說明誠和陸兄弟喝醉了,這倒還相信,說你喝醉了。我還真有些不相信。」
李清照伸手去相公面上一摸,作勢要扇耳光,卻到相公面龐時溫柔撫摸了起來,動作行為很沒道理。
趙明誠作勢向後一仰身子,這時才讓娘子摸了一下,道:「娘子你是在幹什麼?」
李清照哈哈兩聲,笑聲粗獷,可比尋常男人聲音了,將趙明誠都嚇了一跳。
李清照接著說道:「清照沒有喝醉,是相公你喝醉了吧?怎麼還問這麼愚蠢的問題?」
趙明誠只當娘子說的話是醉話,因此微笑附和道:「哈哈,娘子說得對,明誠不勝酒力,已經……是酩酊大醉了。」
李清照搖頭道:「我才沒有喝醉,喝……」
那個「醉」字沒有說出口來,卻是腳下一個踩空,整個人都歪倒過去,幸被相公抓住,直接倒在相公懷中。
李清照道:「清照只是在想,人家陸兄弟真是幸福,自己私自從京城之中跑了出來,卻還是有人惦記著呢。」
趙明誠道:「那是自然了,陸兄弟人好,心好,讓蔡小姐看上了,這本就是應該的嘛。蔡小姐又是能幹事,會來事的人。而且對陸兄弟那是忠心吶。陸兄弟跑了這麼遠,她都要追過來。」
李清照嘻嘻道:「怎麼,你也羨慕人家了嗎?」
趙明誠愣了一愣,看看娘子,眨了眨眼睛,又是搖頭說道:「不,我不羨慕。我有娘子,我羨慕什麼?」
李清照又伸出手來,在相公面龐上輕輕拍打了一下,與相公說道:「你胡說,我瞧你說話的時候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還說不羨慕人家。」
趙明誠又是哈哈兩聲,笑聲粗獷,笑畢,又是輕聲道:「我是羨慕人家,一家團圓,即將要長長久久了。但願人長久,千里都共嬋娟吶。人家陸兄弟和蔡小姐怎麼樣都能嬋娟了。」
李清照道:「我們不是嗎?我們一家人雖然被驅逐出京,不過也是在一起的,有什麼事情都是團結在一起的。」
趙明誠點頭道:「對,是,我們一家人,一家人在一塊兒,也不比他們差。」
不過說到這裡,趙明誠愣了一愣,抿了抿嘴,嘴唇翕動,卻又合上了。
李清照抬眼看了看相公,與相公道:「你怎麼了?」
趙明誠道:「也不知道我們的歇兒怎麼樣了。」
李清照頭腦突然一白,好似什麼都沒有了,也跟著抿了抿嘴,心裡老大不是滋味,自己無能,不能將歇兒給找回來。
趙明誠抹了抹眼角淚水,微笑著說道:「不過也沒有關係,天下雖大,歇兒終究還是在的。他現在一定是長大了,懂事了。待有了時機,我們再讓他回來,到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團聚,這樣也好。」
李清照依偎在相公懷中,與相公嬌聲道:「對,清照以為,歇兒就在這周圍的什麼地方。」
趙明誠也抹了抹眼淚,與娘子道:「是啊,恩師給送出去的,我放心。」
李清照搖頭道:「今日本來是高興的日子,為何要說這麼一句話呢?我們替陸兄弟高興,不提這事了。」
趙明誠眼中含著淚水,嘴上伴著輕笑聲道:「對,我們不提這一件事情了。待歇兒能回來的時候,他自然就回來了。」
二人蹣跚而行,漸漸到家。下人們見他二人喝得醉醺醺的,都忍不住上前去攙扶。
趙母和李母二人都關心他們,聽聞他們回來了,急忙過去看看,到了他們房間當中,卻發現他們已經睡去了。
趙母搖頭道:「唉,這怎麼喝上酒了呢?是遇上了什麼不快的事,想借酒消愁嗎?」
李母面色無光,搖頭道:「這個不知道。」
趙母道:「算了,待他二人明日醒過來,再來找他們吧。我們二人也累了,快回去歇著。」
次日清晨,陽光照滿,不過他二人還是沉睡,直到久久之後,外面已經是人來人往了。
李清照慢慢微動著眼睛,雙手也稍稍動了一動,夢中還在與歇兒微笑。不過突然眼前一亮,什麼都沒有了,李清照睜開眼睛來,聽聞門外嘈雜聲音,忙又將眼睛給閉上了。
如此強烈的光線倒是讓自己有些不適應。
又嘗試著眨了眨眼睛,李清照這才慢慢將眼睛徹底睜開,伸手打了一個哈欠,隨即伸了一個懶腰,不自禁自語道:「都起來了。」
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腦袋,李清照心裡想起自己方才夢到的歇兒了,突然又是黯然,伸手去抹了抹鼻子,心裡想現在已經是白天了,就不要再想什麼不快的事情。
轉身看了看相公,見相公還在沉睡,李清照又不住笑出聲,低聲道:「相公倒是無憂無慮,什麼都不想,只管睡覺。」
突然房門之外響起了敲門聲,李清照向外看了看,見門外有個人影,道:「誰?」
門外傳出姝孌的聲音,道:「嫂夫人,趙公子,我敲了幾次門了,你們這才醒過來。夫人讓你們過去。」
李清照心裡道:「壞了,莫不是昨夜我和相公二人出去了,很晚才回來,而且喝得大醉,因此才讓婆婆生氣了嗎?」
不過也沒敢多想,李清照就伸手去推相公,無奈相公睡得沉,自己推了半晌也沒有推醒相公,內心著急,不禁低聲道:「哎呀,相公這是怎麼了,睡到現在還沒醒。」
只聽又是幾聲敲門聲,李清照急道:「這是怎麼了?」
門外姝孌道:「夫人催得緊,嫂夫人趕快過去才好。」
李清照道:「嗯嗯,知道了。」
又去推了相公幾下,叫了幾聲,相公還是沒有回答。
李清照心裡道:「婆婆如今可是一家之主,自己萬萬不可惹她老人家生氣,相公不醒,自己就先過去看看去。」
聽姝孌的聲音,好似很是著急,李清照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不過還是不慌不忙地道:「好,清照知道了,我們馬上就過去。」
姝孌這才沒有再敲門,李清照換了衣服,起來,站立在地上,瞧著相公呼呼大睡的樣子,又是好笑,卻還有些好氣,心裡想道:「睡吧,你就睡下去,沒人管你。」
開開房門,李清照出來,一面系著扣子,一面順廊道向前行去,快步來到婆婆房前,見房門洞開,再向裡面瞧了一瞧,見婆婆就在房門之中坐著。心裡害怕起來,以為婆婆會拿昨夜的事情說事,自己也要尷尬半晌了。
可是已經到了房門口,說什麼也躲不開,李清照整理了一下衣服,定了定神,還神遊四顧,瞧周圍無人,這才又轉面看向門裡,慢步走到房門口去,輕聲道:「婆婆。」
趙母瞧只有清照一人,眉頭一緊,道:「明誠哪裡去了?」
李清照道:「相公酒意尚未清醒,還在沉睡呢!」
趙母嘆息了一聲,又與身旁丫鬟道:「你們都下去吧。」
幾個丫鬟應了一聲:「是。」就慢慢退去了。
趙母道:「清照你進來。」又與丫鬟道:「你們將房門帶上。」
李清照慢慢邁進房間來,聽著房門吱呀一聲關上了,多少還有些害怕呢,真不知道婆婆會與自己說些什麼。
趙母道:「清照,你過來坐下。」
聽著婆婆溫柔的聲音,李清照內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也沒多想,對婆婆稱謝以後,就坐到一旁去。
趙母道:「你們二人昨晚去了哪裡?是遇上了什麼事情了嗎?」
李清照內心咯噔一下,還是忍住了,雙手抬起,卻又放下來,搖頭晃腦,哆嗦著說道:「沒,沒什麼。」
趙母道:「哎呀,你們遇上什麼事情,就直接說罷了,不必要如此結結巴巴。婆婆會給你們解決。」
李清照沒說話。
趙母道:「你們二人或許是替陸公子傷心嗎?」
李清照搖頭道:「不是,陸兄弟有好事情了。」
趙母道:「難道那封信,是說……」
李清照只顧著要說高興的事情,將方才緊張感覺都忘記了,伸手來,一面比劃著一面與婆婆道:「對,雲兒妹妹說了,她要來找陸兄弟。」
趙母睜大眼睛,很是高興道:「怎麼,蔡小姐來找陸公子了?」
李清照連連點頭,藏不住歡喜,道:「是,要不是這事情,我們二人也不會喝到那麼晚才回來。」
趙母登時明白了,仰面笑道:「原來如此,你們三人是慶賀這事吧?」
李清照道:「陸兄弟誠意邀請,我們二人因此就留了下來。」
趙母道:「那就好,我還以為是什麼事情呢!」
李清照看婆婆的樣子,好似一點也不生氣,內心尋思道:「這是怎麼回事?婆婆不生氣,我還以為會挨罵。」
趙母道:「好,真是雙喜臨門吶。」
李清照一怔,隨即說道:「雙喜?何來雙喜之說?」
趙母道:「昨日你們出門之後不久,就有人來找了。老身見了那人,那人遞來一封書信,你猜那信中寫的是什麼?」
李清照眨眨眼睛,自己哪裡能夠猜測出來?莫非是婆婆的什麼遠房親戚在這個時候送來書信了吧。
趙母道:「書信之中,寫著一句詩。詩云: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李清照雙手猛然一動,渾身都跟著顫了一顫,道:「婆婆……說什麼?」
趙母微笑道:「怎麼,你不相信嗎?你們瞞得我好苦啊。老身還以為……還以為我的孫兒真的夭折了。可是,他卻還活生生的在這個世上呢。」
李清照哆嗦了一下,隨即問道:「怎麼?婆婆,歇兒他來信了嗎?」
趙母點頭道:「來信了。書信現在就在我這裡。你想不想看?」
李清照連連點頭,自座位上起身來,快步來到婆婆這裡,與婆婆道:「我想看。歇兒在書信之中說了什麼?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