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難為人父母(三)
那人認真道:「我們全家都曾受李大人恩惠,自然是會幫助李大人的。因此以後倘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趙伯母只管派人來叫我。」
趙母聞言,甚為感動,連連點頭,微笑說道:「好,好。」
趙母轉頭看看自己的家人,李夫人眼中含淚,明誠和清照二人卻好似已經走了心神,二人目光都沖著門外。不過趙母也知道,明誠是歇兒的父親,清照是歇兒的母親。二人與自己的兒子相離多年,今日終於相見,當然高興。現在他二人一定還在回想著歇兒方才的樣子。
那人道:「趙伯母,您看,歇兒是跟著您回去嗎?」
趙母搖頭道:「不,我們家人現在都是背負著罪臣家屬的名頭,而且歇兒是我們違抗聖旨,私自送出去的。現在怎麼能隨便再要回來?倘若皇上知道了,我們都要沒命,也會牽連到你的。」
那人道:「牽連到我?這個我倒不怕,能為各位盡綿薄之力,這是晚輩的福分。湧泉報滴水恩,烏鴉反哺,這都是婦孺皆知的道理嘛!」
趙母道:「趙公子嚴重了。你所受的恩惠是李格非李大人曾給的。而老身卻是趙家的人,我的夫君趙挺之還和李大人曾有過節呢!」
那人道:「不管怎麼說,晚輩現在就聽各位的差遣了。」
李母道:「差遣什麼的我們不敢說,不過日後有什麼忙,自然會來找你。」
那人道:「到時候儘管吩咐。」
趙母道:「我們還是走吧,免得一會兒引人注意了。倘若歇兒問起來,我們也沒法子與他說。我們的關係又是什麼關係?嘿嘿,還是趕快走吧。」
李清照和趙明誠二人還在盯著門口處,心裡都在回想著方才歇兒的樣子,對歇兒戀戀不捨,二人自然也沒聽方才趙母李母和那趙公子的對話了。
趙母道:「公子姓趙,你收養了歇兒,這麼多年來含辛茹苦,將歇兒養大了。我們心裡記著公子的恩惠呢!你放心,將來我的孩子……」
說著話,趙母就順勢指向了明誠。不過一看明誠,趙母停頓了片刻,又將手指拿開,接著說道:「將來我的孩子們做了官,我們會報答你們一家人的。老大老二他二人將來重返仕途,官位不會小的。」
那人道:「晚輩早就聽聞過趙家公子的名聲了。」
趙母知道那人是故意這麼誇自己的孩子的,隨意一笑,接著說道:「天色不早了,我們就回去了。」
那人道:「怎麼,這才來了一會兒,就要走嗎?」
趙母道:「我們這次過來,就是偷偷來的,能見歇兒一面,就已經很高興了。快走,免得惹人家注意。」
李母道:「也好,就聽趙夫人的。只是明誠和清照他二人……」
轉眼看他二人,見他二人依然是獃滯模樣,李母道:「他二人能捨得嗎?」
趙母輕拍清照的肩膀。李清照自然轉面去看婆婆。
趙母與清照道:「我們該回去了。」
李清照聽言,嘴唇跟著顫抖了一下,隨即目光迷離,渾身也微微抖動,嘴唇翕動,合上又張開,張開又合上,心裡不舍,還想著能夠再見到歇兒,再與他說上兩句話。可是轉念一想,李清照心裡道:「婆婆是怕我們惹來人家注意,也怕歇兒他起了疑心,反而不好弄了。」
心念及此,雖然有著千萬不舍,李清照卻也是含淚點頭,玉齒輕咬了咬嘴唇,道:「是,清照聽婆婆的話。」
趙母瞧著清照表面的神情,也能體會到清照此時的心情。沉吟片刻,趙母又伸手去拉了拉明誠的胳膊。
趙明誠沒有回神,依然盯著門外看。
趙母又拉了拉明誠的胳膊。
李母跟著也是輕輕推了推明誠的胳膊,與他道:「明誠,我們走了。」
趙明誠好似很不耐煩,眉頭緊收,隨便一擺動胳膊,將二位老人的胳膊拍打到一旁去,沒好語氣道:「你們幹什麼?」
李清照伸手去推推相公,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趙明誠聽清楚娘子的話了,不過一聽完娘子的話,登時面色紅透了,瞪大了眼睛盯著娘子,急道:「我們剛來,為何要急著走啊?」
李清照道:「我們不要讓人家看到了,惹來猜疑。」
趙明誠急道:「我來看歇兒,還沒有說上幾句話,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倘若我走了,歇兒想我了怎麼辦?」
李清照知道相公對歇兒依依不捨,自己也是對歇兒依依不捨,不過沒有辦法,接著與相公道:「歇兒他根本不知相公你是誰,不會想你的。」
趙明誠還待要說,又聽母親厲聲道:「明誠,我們已經知道了歇兒他就在這裡,日後看他的機會多的是,不差今日這一會兒。倘若我們的身份讓人家知道了,再傳到皇上耳朵中,我們的性命都不保。」
趙明誠還想再爭,不過母親說的這個道理,自己是懂得的,內心突然掙紮起來,難受難忍。想見歇兒,想認歇兒,可是卻沒有辦法。
李清照雙手握住了相公的手,與相公認真說道:「相公,我們日後再過來看他。現在不要讓他人對我們起了疑心。」
趙明誠思忖片刻,也只好點頭說道:「好。」
四人出了房門,李清照和相公二人都不由得轉頭向左右瞧瞧,突然二人的目光定住了。
二人都瞧見歇兒就在不遠處的地方,正與其他孩子嬉戲玩耍。
二人停下來,獃獃望著歇兒,淚水又是流出,將面龐濕潤了。
趙母湊到清照耳旁道:「我們先走,不在乎這片刻時候。」
李清照還在落淚,渾身不動,也沒有聽婆婆的話。
李母與清照道:「清照,我們趕快走了。」
叫了半晌,李母這才將清照說動了,將清照的身子轉了過來,與清照道:「我們今日先走,你就不要再去看歇兒了。」
說到這裡,李母也忍不住又去看了歇兒一眼,看罷,目光卻久久不忍離開。
趙母與李母道:「李夫人,我們走了。」
李母這才慌張回頭來,與趙夫人點頭道:「好。」
趙母伸手抓住明誠的胳膊,抓了幾次,方才將明誠抓著向外面行去。
來到馬車之前,趙明誠還依依不捨,還想著要再去看看歇兒,不過心裡嘆息道:「唉,這可怎麼辦,明誠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歇兒?」
慢慢搖頭嘆息,趙明誠伸手輕輕擦拭了眼角,淚珠已被風吹乾了。
李清照也是低頭輕輕嘆息,卻還是不忍,想著要去再看看歇兒,突然之間回頭去看,掂起腳尖來晃悠著腦袋向遠處看了看。
李清照看了又看,終於又將腦袋轉了回來,正見母親盯著自己看。
李母正與清照目光相對,伸手去擦拭清照面龐上的淚漬,溫柔關切道:「怎麼,還想再去看看歇兒嗎?」
李清照肯定地點點頭。
李母突然輕笑道:「不急,過幾日我們再來看看。今日就先回去吧。」
李清照雖然內心一百個不願意,也是無法,點頭道:「好。」
李清照和相公二人將李母趙母二人攙扶上馬車,二人這才上了馬車來。
趙母掀開輕簾,看著那位趙公子,慈祥道:「趙公子,今日別過,日後再見吧。你對我們家的大恩大德,我們記在心裡了。」
那個趙公子道:「趙伯母說這樣的話,可就使得晚輩難以承受了。這都是晚輩的分內之事。日後有事,只管讓人來找晚輩。」
趙母點頭道:「這個自然。」
李母道:「先行謝過了。我們要走了。」
趙母又與那位趙公子客氣了兩句,這才吩咐車夫驅車前行。
李清照和相公二人此時正透過小口向外探視,看了半晌,也沒看到。二人心有不忍,雙手都是緊緊握著,握成了拳頭。
馬車已動,慢慢前行。李清照看著外面景色後退,終於不忍,將頭縮了回來,低下來沉吟。
趙明誠也將腦袋縮了回來,低頭嘆息道:「唉,這都是為什麼呢?」
趙母與明誠道:「行了,明誠,你也切莫再傷心了。以後再來就行了。」
趙明誠道:「方才見到歇兒的時候,我都險些將實情說出口,心裏面一直想著能讓他喊我一聲爹。哼哼,可是想來想去,我終於還是張不開嘴,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李清照也道:「清照方才數次想說,我就是歇兒的母親。可是我……我也說不出口。」
李母道:「你們說不出口,那就對了。我們是有苦難言,我想等歇兒他長大了,會明白這一切的。」
趙明誠突然急道:「怎麼,還要等他長大了再說嗎?」
李母道:「那能怎麼辦?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歇兒,卻不能給他什麼。」
李清照道:「爹爹曾說,可以將歇兒領回來,然後說歇兒是我們收養的一個孩子。」
趙母搖頭道:「不能,蔡大人此時正對我們虎視眈眈,我們這裡稍有什麼風吹草動,他會添油加醋,給我們找麻煩。因此還是不要胡亂來了。」
話語說罷,趙母又是輕輕嘆息,低頭自責了起來,輕聲說道:「都怪我們,怪我那個老爺啊。倘若老爺當初不跟著一起摻和這事,哪裡會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趙明誠也跟著母親的話說道:「就是就是,當初要不是爹爹假弄休書,非要讓我回去,我能和娘子分開這麼長時間嗎?」
趙母厲聲道:「不論你爹爹是非,都不由你明誠來說三道四的。不錯,你爹爹他當初確實有一些不對之處,我作為你娘,也沒有多勸勸你爹爹。這下子倒好,趙大人和李大人過不去,到頭來卻是和自己家人過不去了。這麼逼迫,將歇兒給逼迫走了,唉,悔之晚矣。」
李母伸手輕輕拍拍趙夫人的手,與趙夫人道:「趙夫人不要過於自責了,事情既然已經過去,後悔也沒有用。我們還是想著以後的日子。」
趙母吸了吸鼻子,由哭泣變為笑容,道:「好,對,李夫人你說得對,我們想一想以後的日子。清照,明誠,你們二人也切莫過於傷心了,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歇兒所在,就能來看他了。」
李清照微笑道:「嗯,這麼多年來我們沒有看到歇兒,總是想著只要歇兒能夠好好生活就行了。今日一見,真沒想到,歇兒居然是能夠說出來道理的孩子。好,這比我們想象中要好得多。」
趙明誠也隨著娘子的話說道:「是啊,歇兒口中還能說出來那些有道理的話來,真讓明誠佩服。」
李清照與相公笑道:「相公平日里可沒有佩服過誰人吶。」
趙明誠直言道:「娘子算做一個,還有,就是歇兒。」
這話說得李清照臉紅著轉面看向一旁,突然又將頭轉回來,伸手在相公手背上輕輕一拍,與相公說道:「現在這個時候,相公休得貧嘴了。」
趙明誠認真道:「明誠說的是真話,娘子怎麼不相信呢?」
李母欣慰道:「相信,清照她怎麼能夠不相信呢?只不過她是害羞了而已。」
如此一說,四人都是哈哈一笑,氣氛稍稍緩和了一些。
趙母笑罷,接著認真道:「這下子也好,我們雖然沒有回京城去過我們的富貴生活,不過這樣也不錯,我們離歇兒這麼近,怎麼還不能天天見到他?」
李母點頭,再次說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趙母沖著李母道:「對,老身回到了青州,這才知道啊,原來我還有這樣一個孫兒。真好,老身很是欣慰。」
李母道:「我們就在這裡度過餘生也知足了。」
趙母道:「歇兒出口成章,將來一定會是大器。這好,他爺爺在天之靈,也應該很是欣慰了。」
說罷仰面,趙母道:「老爺,你看到了嗎?我們的孫兒並未夭折,他正活蹦亂跳著在外面跑呢!老爺,你高興了嗎?」
說著,趙母又是淚如雨下,難以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