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悲蒼軍歌之「無衣」
我叫驚,出生在秦國的蜀地,今年二十一歲。我的哥哥叫黑夫,家裡除了哥哥以外,我還有一個姐姐,兩個妹妹。父親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農民,而爺爺則是斷了一條腿的殘疾。
小時候聽爺爺說,我們老家原來在關外一個叫做「臨淄」的地方,爺爺是那裡叫做齊國的士兵。在跟一個叫「趙」的國家作戰時,被長槍刺掉了一條腿,沒辦法繼續當兵,只好回家耕田。可是腿有殘疾的爺爺無論和奶奶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收穫出足夠交租的糧食。
那一年,遭到了天災,家裡已經沒有米下鍋煮飯了,沒辦法,就向「老爺」討了十石穀米。可是沒過幾天,爺爺就被逼債的追上家門,見到家裡什麼都沒有,就威脅爺爺說三天內交還不上租子,就要「報官」,把我們全家都變「老爺」的奴隸。
爺爺被逼的走投無路,只好帶著不到十歲的父親開始逃荒。可那兵荒馬亂的年月,到哪裡能不被人欺負?後來爺爺聽說西邊有個叫「秦」的國家不僅收留東方六國逃亡的百姓,還給前去定居的人蓋房子,分土地,而且頭三年是不收租子的。
於是爺爺就來到了蜀地,在離岷江不遠的地方定居了下來。秦國的官吏還真分給了我們四十畝大田。見到爺爺有殘疾,那些官員和周圍的鄰居還幫著給爺爺蓋了間小屋,並在秋收的時候來幫爺爺收割莊稼,而且三年之內,真的沒有收過一栗租子。
再後來,聽說有個叫秦始皇的皇帝採納了李丞相的建議,給秦國百姓送來了耕田的農具。聽說這些農具都是鐵打的,而大王的軍隊都還在用銅打仗。縣裡的「老爺」們還在耕田的時候把耕牛借給我們家用。過了幾年,耕牛乾脆就不收回去了,我們村子里的十頭牛就都給我父親去管著,就因為這個,每年都免了我們家的「租子」,還額外貼補點糧食。
幾年後,父親有了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跟哥哥一起到都江堰的工地上給父親送飯,送衣服,送錢。父親常說,修好都江堰,家裡的收成能更好。
從我記事起,哥哥就為我支撐起了一片天空。小時候和哥哥黑夫一起爬到桑樹上去摘紫紅色的桑葚吃,還找些長長的竹竿去打了榆錢,拿回家後娘就會用榆錢給我們烙出很香很香的榆錢餅。
後來大了一些,哥哥就帶我去岷江里捉魚,但哥哥從來不讓我到水深的地方去,都是他抓魚,我在岸上給他加油。記得有次出去放牛,我的榆錢餅讓二狗子搶走了,我急哭了,哥哥卻衝上去和他們扭打在一起,硬是把餅子又搶回來。當我把撕成塊的餅子給傷痕纍纍的大哥遞過去時,大哥卻說他不餓。
再後來,哥哥娶了媳婦。打算今年就要孩子呢,按照大秦律,男子十七歲必須娶妻,可我不想,一直在躲,因為連哥哥都不知道,我喜歡的人,就是我的嫂子,我怎麼能和我哥爭?
有一天,縣裡的「老爺」來到我們村子說東方六國叛亂,皇帝要大家從軍平叛。本來我和哥哥只能來一個,哥哥把我替了下去。我執意不肯讓哥哥去從軍,但父親卻說,喝水得惦記著挖井的人。要是沒有秦國,我們早就被那些逼債的逼死了。要去前線,就你們兄弟倆一起去!咱不能光占人家的便宜,不出力。
就這樣,我和哥哥黑夫一起到了軍隊,一起在函谷關駐守。按照秦軍的律法,我們還有四個月就可以完成兵役,回家了。可是這些天來,關外的叛賊不知道為什麼,開始猛攻關口,我和哥哥輪流上陣,而他因為作戰英勇,被提升為伍長。
今天,哥哥上陣前還叮囑我去什長那裡看看,給家裡寫的信有迴音了沒有。我去之後,什長告訴我,不光有回信了,還有東西寄來。嫂子給哥哥和我做的冬衣,還有母親親手汆出來的細糧,黃燦燦的小米包好大一包。父親在信里告訴我,家裡一切安好,嫂子有了身孕,郎中說已經六個月了,看來哥哥來當兵前就知道嫂子有喜了。我放好東西,跑到城牆上,想告訴哥哥,他快當爸爸了。
但是,我沒想到,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一個時辰前還和我說話的哥哥卻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胸口上,長長的羽箭透胸而過。我以為是睡著了,他臉上沒有痛楚,很安詳,靜靜的躺在那裡。
「哥,你醒醒啊,嫂子有喜了!等咱回家的時候,你就能看到那個胖娃娃了,等他長大了,會一口一聲喊你爹呢,我也當叔叔啦,哥,你聽見我說話了吧,你醒醒啊,別睡了。」我當時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輕聲的在那裡喊著哥哥。後來我聽到喊殺人,戰友們都在那裡大聲呼喊著,說叛軍攻上來了。
彷彿在一瞬間我明白了,那些人,那些紅著眼睛要殺我們的叛軍,就是殺死哥哥的兇手!是他們讓我再也見不到我親愛的兄長!是他們讓我那還沒出世的侄子變成了孤兒!是他們讓我年事已高的父母失去了兒子!是他們讓我的嫂子年輕輕的就成了寡婦!我絕不會饒恕他們,這些殘害我哥哥的兇手們!
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力氣,抽出哥哥的長劍就向敵人殺去。我不知道那一刻是他們的腦袋變軟了,還是我因為憤怒而變的更有力量。一個、兩個、三個,足足四個人被我砍下了腦袋!
當我們的騎兵衝出去追殺敵人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永遠都再也見不到我親愛的哥哥了,丟下人頭,長劍,我彷彿失去了身上所有的力氣,跌坐在哥哥身邊,洶湧的眼淚奪眶而出。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來了。把那雙有力的手放在哥哥的臉上,為他閉上那雙無神的眼。解下自己的玉佩,放在哥哥的胸口——聽爺爺說,只有死去的王侯,才有權利在自己的墳墓中陪葬。
我聽到他說:「今天,你們為朕拚死力戰;明天,朕還你們一個天平盛世!現在,所有為大秦帝國而戰的勇士,都將是朕的手足!」
說完,裴徵緩緩起身,走下城牆去。他的背後,漸漸響起了大秦帝國的軍歌,那悲愴雄渾的聲音,讓天地為之蕭瑟!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與子同仇!
豈日無衣?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
與子偕作!
豈日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
與子偕行……
(本章黑夫和驚兄弟兩人的故事來源於紀錄片〈復活的軍團〉,篇末秦軍軍歌〈詩經-秦風-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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