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尼爾·蓋曼

87_87936「但我們都知道，那也只是天方夜譚而已，洛倫佐。」漢克輕飄飄地丟出一句話，而聞言之後的洛倫佐微微露出了一點兒矜持的笑意，雖沒有開口附和，神色之中卻帶著認同。

馬修·沃恩自以為智珠在握，殊不知洛倫佐只不過是在衡量過自己的利益得失之後才會繼續容忍他，歸根究底不過是因為目前還是非常看好這個項目的盈利前景，而作為製片方的派拉蒙也實在太過缺少一部賣座的系列片了，這才給了馬修·沃恩一些不該有錯覺。

在好萊塢，永遠沒有人是無法取代的。

一旁的凱特只是沉默不語，安靜地喝著屬於自己的那杯檸檬水，現在是漢克發力的關鍵時刻，她能做好的也只剩下等待而已。

漢克繼續說道：「他以為他有尼爾·蓋曼的支持，但據我所知改編權並沒有掌握在他手上，蓋曼在這一點上壓得很緊，可誰讓好萊塢就喜歡尼爾·蓋曼呢，與其讓別人搞砸，他一向喜歡親自動手。」

洛倫佐面色不變，他眼含深思地看了一下凱特，隨即緊緊盯著漢克，聲音低而緩慢：「聽著，漢克，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看中這個女孩，但我相信你的眼光。所以，如果你們能說服蓋曼的話——他才是這個項目的主導。」他並沒有把話說盡，但其中的意思足夠已經清楚明了。

為什麼會看中這個在大銀幕上還只是張白紙的凱特·格蘭特？

誠然，每天eta收到的簡歷和想要毛遂自薦的年輕人都數不勝數，但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像她那樣——至少漢克並沒有遇到過——冷靜，絕對的冷靜，沒有因為eta的招牌趨之若鶩，也沒有因為取得的一個絕妙開局而欣喜若狂。她的身上隱藏著一種屬於華爾街自相矛盾的理智沉靜和狂熱果敢，這一切被很好地掩蓋在那一具看起來年輕美好的溫柔皮囊之下，卻依然能夠讓人輕而易舉地相信她。

漢克想，自己大概一開始看中的，就不是她的美貌或者是僅僅嶄露一角的演技，而是她的身上存在著一種時下的年輕人少有的一往無前的銳氣，冷靜的頭腦下蟄伏著一顆無限膨脹的野心——也許最後還要歸功於漢克自己那一直以來幾乎無往不利的精準直覺。

儘管漢克·吉爾伯特親手挖掘的藝人，大都結婚的結婚、息影的息影、出櫃的出櫃、轉行的轉行，但他的直覺確實幫他培養過幾位出色的人物。從他過往的成績來看，能在競爭激烈的eta留下一席之地，還真不只是單單靠著喬恩·吉爾伯特的庇蔭。

他定了定神，收斂表情，對洛倫佐正色道：「我知道你不喜歡聽我說謝謝，但是我還是必需得說：謝謝你，夥計！」

洛倫佐無奈地搖了搖頭：「現在謝我還太早，蓋曼中意的是莎拉·米歇爾·蓋拉，但她已經明確拒絕了這個項目，沃恩試圖遊說蓋曼接受克萊爾·丹尼斯——他已經完全把自己放在導演兼製作人的位置上了。說實話，如果不是你找到我，也許我也很快就會加入遊說的行列，畢竟時間就是金錢，作為製片人，我不想浪費一分一秒——況且，沒有凱特出現在我面前的話，克萊爾·丹尼斯在我看來也算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頓了頓，過了半晌繼續說道：「蓋曼下周三會來好萊塢市，聽說他特別喜歡在馬爾蒙莊園酒店的餐廳享有戶外午餐。」

漢克目光微動，看來他的好朋友還是很介意沃恩在這個項目上的話語權過大這件事，並且不遺餘力地想要挖沃恩最大靠山的牆角蓋曼，畢竟一部影片只有那麼幾個製片人，蓋曼在這個項目之中佔據的地位毋庸置疑，那麼剩下來的只有沃恩與洛倫佐暗地裡的角逐了。

思及此，漢克非常誠懇地告訴自己的好友：「無論結果如何，我會盡全力說服吉列姆入局的。」

洛倫佐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喜色，他動了動手指，一下一下地搭在透明的玻璃杯邊緣。對於洛倫佐而言，吉列姆如果能夠執導筒就是最好不過的結果了，只可惜對方雖然對這個劇本有些興趣，但也僅此而已，再多一些也就沒有了。

假使漢克真的能說服吉列姆，那麼即使是在自己的全力支持下，吉爾伯特的幸運女孩仍然試鏡失敗，自己在回天乏術的同時，還是得欠下好友一個人情——畢竟他已經清楚地告訴漢克，蓋曼擁有大部分決定權。

但，為了妙想天開的吉列姆，再順便反過來踢走沃恩，這一切非常值得，不是么？

最終，洛倫佐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親切而熱絡，他緩緩舉起裝著檸檬水的玻璃杯隔空與凱特致意：「祝你在好萊塢即將擁有的金子般閃光的未來，親愛的凱特。」

「謝謝，洛倫佐。」凱特舉杯相對，唇邊漾出一個鎮定自若的微笑，「也祝你不久之後得償所願。」

漢克聳了聳肩，做了一個苦兮兮的鬼臉然後介面道：「好吧，我想你們必須還得敬好萊塢最兢兢業業的好人，畢竟他馬上要為了你們忙得天昏地暗——也就是區區在下我。」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不加糖的檸檬水，隨即受不了地將整張臉上的五官皺成了一團。

洛倫佐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親熱地拍了拍好友與自己一樣寬厚粗壯的臂膀，同樣一飲而盡。

洛杉磯，好萊塢，日落大道8221。

馬爾蒙莊園酒店的外形仿若童話中隔於雲端的城堡，白色的牆面配上灰色的尖頂，與鬱鬱蔥蔥的綠蔭形成了一道亮眼的風景。酒店有一座非常漂亮的戶外花園，以及花園中的恆溫泳池，非常多的名人喜歡來這裡的餐廳享用這裡獨具特色的當地美食。這裡離好萊塢星光大道與格勞曼中國劇院的距離非常近，交通便利並且環境優美，雖然只有六十三個歷史悠久並不新潮的客房，但卻依然成為了日落大道上的地標之一。

「還好只是午餐而不是住在這裡，我只要一想起他們那部據說八十多年歷史的老式電梯——e！」做了一個無法忍受的鬼臉，瑞貝卡喝了一口這裡的冰茶，「盧克親愛的，你知道自己大口大口吃著漢堡的樣子對於你的女朋友是一種怎樣的傷害嗎？」她認真地盯著自己的男朋友。

「但這裡的漢堡確實超級無敵美味，要來一點嗎？」盧克毫不介意地笑了笑，並把沒有咬過的那一面遞到瑞貝卡面前。

「no！我拒絕！我在節食！」瑞貝卡幾乎快要尖叫了。

凱特用叉子戳了戳盤子里的烤雞肉沙拉，好笑地搖了搖頭：「你可以試一試這個，什麼都不加的蔬菜沙拉吃起來不像稻草嗎？」

瑞貝卡終於忍不住咬了一口嘴邊的漢堡，大大的眼睛明顯地亮了亮，嘴裡卻還是說道：「kt，你真是太討厭太討厭了。」

對著她控訴的幽怨眼神視而不見，凱特轉頭對盧克問道：「從一個原著書迷的角度上來看，你認為星星的形象是怎麼樣的，盧克？」

「其實原著的重點還是在特里斯坦身上的，星星的話，只要足夠漂亮，不諳世事再帶點不討人厭的高傲，我想我就能接受了。」盧克答道，「不過，看這種片子重點還是特效吧？」——這是他專業看片多年的心得，有沒有參考價值另說。

「我想高傲這一點決定不成問題。」瑞貝卡忍笑，她看向不遠處，湊近了一點壓低聲音道：「準備好了么，腦殘粉？蓋曼來了。」

「這真能行？我總覺得不太靠譜……」盧克無奈地挑眉，換來瑞貝卡一個瞪眼，「好吧好吧，其實我真的算不上腦殘粉，我對於這種diao絲逆襲記的小說沒有你想象的著迷，寶貝兒——ouch！」

桌子底下，瑞貝卡狠狠地踩了他一下，打斷了盧克的喋喋不休：「你對我的計劃有意見？」

「聽著，親愛的，我總覺得這樣行不通……」事到臨頭盧克反而有些猶豫，雖然他是挺喜歡蓋曼沒有錯，但他自認為是個憂鬱系文藝小清新的美男子，怎麼能迫於瑞貝卡的「淫威」做出腦殘粉的舉動呢——然而他還是沒忍住跟來了酒店。

「你上不上？你不上我上呀！」瑞貝卡奪過盧克手邊的《美國眾神》就要自己親身上陣。

「好好好，我去，你輕一點。」一看形勢不對，盧克立即抽回他的寶貝珍藏版書籍，卻沒想到力道沒控制好，他的寶貝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此刻，自喻憂鬱系美男子的安舒茨先生，他的表情活脫脫就是一個心碎成粉末狀然後無聲悲泣的腦殘粉——啊啊啊夠了，我要被我的男朋友蠢哭了！這麼想著的瑞貝卡，表情十分猙獰。

「好了，貝基，別鬧了。」凱特無奈地幫這一對乾瞪眼的情侶撿起了書，「我是來見尼爾·蓋曼的，不是來看你們打情罵俏的，好嗎？」

「我喜歡這個定義，真甜，而我始終甘之如飴。」盧克笑道，眉目溢滿柔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友，「甜心，自從遇上你開始，我的生命里總是充滿了驚喜——」正深情款款表白的盧克突然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蓋、蓋、蓋曼先生！」

他們一直討論的中心人物，尼爾·蓋曼正站在兩米之外，略皺著眉頭，渾身散發著一種類似「老子很不爽，愚蠢的凡人禁止靠近」的不悅氣息——任誰提早知道了只是為了一個試鏡，在私人時間被人謀划安排在酒店偶遇也不會開心得起來，況且他最看不上眼的就是那些色令智昏的蠢材。

他是一個身材高大微微駝背的長臉男人，一頭打著小捲兒到處亂翹的凌亂黑髮，皮膚是常年不曬日光浴的蒼白。他的眼袋很重，目光深沉如同一汪見不到底的幽潭，他的嘴角緊緊抿著，一看就是有意識把自己隔離於人群之外、並且屬於相當不好接近的那一類人。

他面無表情地默默看著，並沒有因為凱特手上的《美國眾神》以及桌面上的《尼爾·蓋曼短篇小說集》而對他們多一丁點兒奢侈的和顏悅色。

「我姓蓋曼，不姓蓋蓋蓋曼。」他冷冷地說道，天生帶著幽寂而從容的孤傲之質。

盧克咧嘴一笑，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掙扎無果的心路歷程，張口就問：「蓋曼先生，我是你的書迷，我、我能給你簽個名嗎？是《美國眾神》初次珍藏版。」

說著目不斜視卻仍精準無誤地從凱特手裡抽回那本書，連著剛剛從外套內袋一氣呵成掏出來的鋼筆就遞到了尼爾眼前。

「弱爆了……」瑞貝卡小聲說道，扶著額飛快地低下了頭，只裝作不認識面前這個「憂鬱系美男子」。

尼爾淡淡地挑了挑眉，過了幾秒還是接過了書和筆：「名字？」他垂眸問道。

「盧克·安舒茨！」激動的腦殘粉儘力控制音量。

「好了。」尼爾合上書，遞迴給了臉色因為激動而發紅的盧克，沒有再看自己的腦殘粉，而是斜睨了凱特一眼：「格蘭特小姐，你只有五分鐘時間，我不喜歡用餐時間被人打擾太久。」

話音未落，尼爾已經向自己的老位置頭也不回地走了過去——真是個無比傲慢而又目中無人的傢伙！瑞貝卡無聲地用唇形說道。

凱特搖頭失笑，連忙跟上了尼爾的腳步。

她穿了一件微微透明的白色真絲連衣裙，飄逸的裙擺上隱約可見細膩的刺繡花紋，金髮在一月並不過分的陽光之中閃著微光，輕輕柔柔地披散至腰際，浪漫地打著自然的捲兒。

「坐。」尼爾說道，他喜歡的位置在酒店花園的角落，背靠一地樹蔭，「馬修已經給我看過你的照片了，他告訴我你是洛倫佐矚意的『星星』。」

凱特暗暗在心裡把不在計劃之內但消息意外靈通的馬修·沃恩狠狠罵了個遍，面上卻仍帶著看不出任何彆扭的微妙笑意，說道：「蓋曼先生，我非常希望能得到這個角色，並且自信能夠勝任。」

尼爾不答反問：「看過劇本了么，或者我的小說？」

「它們都令我意猶未盡，先生。」凱特回答，沒有任何遲疑。

「哦？說說你的意猶未盡，我可以再多給你——兩分鐘。」尼爾右手食指點著自己的額頭，瞥了一眼左手手腕上的手錶，目光之中沒有任何多餘的起伏情緒。

當尼爾正如自己猜測過的數種反應之一，真的問起了《星塵》的時候，凱特非常慶幸她不僅看了全部劇本，還把原著小說以及另一本他的代表作看完了——小說實在太短了，而劇本屬於女主角的發揮餘地也不太大，然而後者並不是有機會角逐女主角的凱特希望見到的。

凱特說道：「作為魔幻與現實兩端的暴風要塞以及石牆鎮，彷彿一副極為絢爛的極致畫卷的不同兩面，它們僅僅隔了一道石牆，有著天壤之別的同時又有著冥冥之中的聯繫。門菲為理查德打開了一扇門，通往另一個世界，這就好像j.k羅琳寫到哈利·波特在破釜酒吧后的小天井中，特定的牆磚被魔杖敲開，一個嶄新的世界呈現於眼前——而門菲展現給理查德的，是屬於成年人的現實魔幻，白日夢和噩夢的結合，一個隱藏在倫敦之下、陰險邪-惡卻又充滿刺激的烏有鄉。然而與我看完了《烏有鄉》之後對於上下倫敦的概念一直念念不忘的感受不同，劇本之中本應作為《星塵》最迤邐的魔幻世界的暴風要塞給我留下的印象甚至還不如女勛爵的形象生動有趣，就像剛剛看了一個精彩紛呈的開頭，結局卻已經突如其來地戛然而止了。」

「你想說這是我的失手或者敗筆？」尼爾扯了扯嘴角，看起來真像是個冷笑，「你的膽量真不小，坦率得連我都要吃驚了。」

雖然這麼說著，但他對於凱特的言論依然不置可否。

凱特沒有接話，臉上的笑容弧度也沒有變過，她繼續說道：「我得說，相比較而言，我還是喜歡《星塵》的小說而不是劇本……」

「格蘭特小姐，你的時間到了。」他再一次看了看錶，隨即直接下了逐客令，「另外奉勸一句，派拉蒙既然選擇了這個劇本，那麼它就不是你所能夠隨意置喙的。」

那麼你還這麼煞有介事地發問……？

看來瑞貝卡說的沒錯，他真是個無比傲慢而又目中無人的傢伙！

靜心準備的台詞沒有得到任何該有的回應，凱特罕見地將自己素日的修養拋諸腦後，憤憤地在心裡抱怨了幾句。

要知道為了要想出這麼一段既不能腦殘粗顯又要暗暗捧著尼爾的詞，連漢克以及丹尼爾都貢獻了數量不少腦細胞……

但這突兀而又尷尬的寂靜只持續了大約五秒，在她盡量維持住無悲無喜的淡然表情，依言站起來準備轉身離去時，尼爾卻突然慢吞吞地開口道：「另外，周五再見。」

說完不等凱特再回頭用真情流露或者高超演技表達一下驚喜之情，已經低下頭自顧自用餐了。

莫非，最後一句話說到他的痛處了？

凱特略一挑眉，對面含期待的好友比了一個搞定的手勢，罕見地露出了一個相當狡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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