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路易莎
87_87936寧靜而溫馨的街邊咖啡館里，美國西海岸的落日餘暉正透過大大的玻璃櫥窗親吻著凱特白皙的臉頰，她纖長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捏著精緻的雕花咖啡勺柄，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著白色骨瓷杯里的摩卡。米色的亞麻桌布上擺著幾個造型精美的白色小盤，裡面是幾樣烘烤得恰到好處的誘人小點，但她卻沒有心思品嘗眼前的美味。
凱特的對面坐著一位老人，年逾半百的他早已到了知命之年，然而好萊塢數十年的磨礪卻在他臉上留下深刻溝壑的同時，也賦予了這個男人歲月與風霜磨礪而成的特殊魅力。
羅伯特·德尼羅，幾乎大多數演員被問到「你最喜歡的演員」這個問題的時候，都會提到這個耳熟能詳的名字，他是當今美國影壇最具影響力和最受歡迎的演員之一，被公認為美國演員中演技派的代表人物，學院評選的影史十大表演藝術家中，他排在首位。
然而此刻，他只是個平凡的老人，談起來的是家長里短，停不了的是念念叨叨。
「我和格復婚了，早幾年剛離婚的時候我們誰都想不到還會有這麼一天。」羅伯特想起往事，突如其來地有了一些惆悵和傷感，「那個時候我們一直吵架、互相埋怨，曾經相愛的兩個人卻過得像是一對仇敵，忽視了艾略特。」
凱特垂下長長的睫毛，遮住了藍色眼睛里的目光閃動：「是04年，我看到了報紙。」
雖然自從父母離婚之後就極少見到羅伯特，她卻仍然會下意識地關注著這位大明星。
「噢，是04年，讓我想想，我還記得04年德瑞娜生下了我的小外孫萊昂納多——雖然我比較喜歡女孩子。」德瑞娜是他的大女兒，比路易莎還要小上幾歲，前年好不容易才懷上了第一個孩子，這讓他不免想到了幾乎可以說是與女兒同齡的教女路易莎——路易莎的女兒一轉眼已經亭亭玉立，如同她當初那樣的溫柔而美麗動人，年輕又才華橫溢，在這個花花世界面前乾淨得像是一張白紙。
凱瑟琳坐在他面前，漂亮的金髮溫順地垂落在胸前，長而密的睫毛上恍惚有光點躍動，她看起來安靜而敏感，讓人禁不住放慢了呼吸——這多麼像許多年輕路易莎與他相約在百老匯街角的一間咖啡館里的情景，時光彷彿悄無聲息地倒流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路易莎·威爾遜還是百老匯首屈一指的年輕女演員，她十八歲的時候就憑藉一部音樂劇《窈窕淑女》一炮而紅，她有著天使般溫柔甜美的面容以及修長優雅的體態，還有一副得天獨厚的好嗓音，一開嗓就能讓台下的所有觀眾整晚如痴如醉，在那一代的百老匯女演員中堪為翹楚。然而這麼一位前途光明的新星，本該在登頂百老匯之後將未來放在觀眾面向全球的世界舞台好萊塢，卻在兩年之後突然選擇離開百老匯，歸於沉寂——次年，本該由路易莎擔任女主角的音樂劇《歌劇魅影》上演，火爆空前。
但這位曾經的女主角卻沒有像同行們所想象的那樣一直沉寂下去，而是在兩年之後選擇復出，突破演出了音樂劇《拜訪森林》中的老巫婆，拿下了當年的托尼獎。但可惜的是，這一位百老匯的寵兒卻在她再一次的風光之後很快銷聲匿跡，連當時盛傳她將要加盟的音樂劇《芝加哥》都沒有見到她的身影，最後的最後只出現在了悲慘世界十周年紀念音樂會的舞台上，她的芳汀之死成為了自己演藝生涯尾聲濃墨重彩的最終謝幕。
然而據羅伯特所知，路易莎復出之後的再一次退隱，應該是與《芝加哥》之中的洛克希一角的角色塑造，或者說是安格斯·格蘭特的強勢干涉，脫離不了干係。
同樣作為一名熱愛表演事業的演員，羅伯特其實是很不能理解路易莎為了家庭而放棄從小到大的夢想的，他甚至十分抗拒他人以某種名義干涉自己的表演事業。對他而言，表演不僅是神聖的、且能夠賦予他區別於*的某些精神慰藉，更讓他的內心充滿愛，讓他的世界豐富多彩——可以說，他就是為了表演而生的這麼一個人，表演，就是他一切力量的源泉。
畢竟，路易莎的英國丈夫只是一個不懂得表演藝術偉大之處的商人而已，羅伯特覺得自己不該對兩人的關係多予置喙，而且他們之間有一個再可愛不過的女兒凱瑟琳，不僅繼承了父親金燦燦的頭髮以及天藍色的眼睛，還繼承了母親姝麗的美貌以及對於表演的天分熱愛——她可真是個再討人喜歡不過的小天使，特別是奶聲奶氣地用著莎士比亞戲劇的腔調，有模有樣地念起台詞的時候。
想到這裡，羅伯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微笑，他望著面前的女孩，回想的卻是她幼時非要與自己排演《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情景——連他大腿都不到的小姑娘對著自己這麼個糟老頭子「含情脈脈」地念著「羅密歐，拋棄了你的名字吧」之類的台詞，而自己還必須聲情並茂地配合，對於戲王之王來說，也是一種另類的挑戰。
「我聽說你考進了耶魯，那裡的戲劇專業確實很不錯。」羅伯特說道。雖然美國最好的電影大學一般被認為是美國南加大的電影藝術學院，但事實上單論戲劇表演專業而言，南加大反而沒有耶魯排名靠前，前者培養的是電影幕後人才，而後者專註的是幕前——但這也不是說南加大的表演專業就不怎樣，只是相比較而言，耶魯的師資力量以及教學水平要更加優秀而已，大名鼎鼎的梅麗爾·斯特里普就曾在耶魯學習。
凱特呷了一口棕褐色的液體，藍色的眼睛微微抬起，卻又再一次垂下。
她說道：「我念的是工商管理。」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還有安格斯的安排，畢業之後她會逐步接手家裡的產業，或者做一點自己喜歡做的事情，試一試創業也未嘗不可——她甚至與瑞貝卡討論過兩個人要不要一起開一間精品店，只可惜這個計劃由於各種原因被暫時擱淺。
但，她的人生規劃里並沒有成為演員這一項。
至少過去的四年間從未有過。
「工商管理？」重複了凱特的答案，羅伯特顯得有些驚訝，他雖然老了，但也記得路易莎曾提起過當時凱特面試的是耶魯的表演藝術專業，而不是她說的工商管理。
他嘆了口氣：「凱瑟琳，我從小看著你長大，我一向知道你是真的喜歡錶演，而且你就是為了它而生的——這一點和我很像。」他朝著凱特眨了眨眼睛，又繼續道：「能對我說說你是怎麼想的嗎？如果說只是為了和路易莎賭氣，這真的沒有必要，難道這麼幾年過去了，你還不能對於她的選擇釋懷嗎？更何況你現在要走的又是演戲這一條路？」
凱特扯了扯嘴角，發覺竟是澀澀的，她偏過臉去，假裝在看街邊的風景。
事實上，她確實一直以來都無法釋懷母親的背叛——是的，她稱之為背叛，背叛了父親，背叛了家庭，背叛了誓言，也背叛了她。
只是為了所謂愛情，放棄這一切，值得嗎？
路易莎認為是值得的，儘管她偶爾也會傷心於女兒的抗拒以及冷漠，但每次看到別人鏡頭裡或者報紙上她的笑容都是幸福的、圓滿的，女人們嫉妒她的同時也羨慕著她，她與商業巨擎霍華德·米爾頓歷經波折在十多年後破鏡重圓的故事成為了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美談，卻幾乎很少人知道這一個現代愛情童話的背後另一端婚姻帶來的不幸以及傷害。
在最幸福的天堂一刻跌落泥濘塵埃，凱特覺得自己大概是永遠也沒有辦法做到毫不介懷，因為路易莎不僅親手毀掉了她從出生開始就以為人人稱羨的完美夢境，也埋葬了她整個少女時代的天真以及任性。
還有愛。
凱特藍寶石般的眼睛里泛著水光，夕陽照在她年輕的臉上，映射出少女面部細細的透明絨毛，橙紅色的光暈像是爐火的影子，卻沒有辦法溫暖她此刻幾近冰冷的心。
她的睫毛輕微地顫了顫，像是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卻始終掙脫不出目光之所及。
她的樣子看起來是那樣的可憐，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正用極微小的表情動作述說著壓抑得快要滿溢的哀傷。
她轉過臉來，並沒有淚痕出現，只是嘴角苦澀的弧度，比眼淚更要悲慟幾分。
羅伯特再一次無聲嘆息。
「小公主，你長大了，我們都老了。」他說著，目光也忍不住更加柔軟幾分，「好吧，說說你是怎麼會參加這次試鏡的吧，要知道不小心在特里那裡看到你的簡歷可真讓我驚喜萬分，這可比派拉蒙當初找我扮演一個異裝癖的基佬還要讓我吃驚——所以說，你終於準備不讀你的工商管理，跑來跟著我混了嗎？」說著一陣擠眉弄眼，似乎工商管理是多麼枯燥無聊的專業一樣。
凱特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目光發散開來，好像在走神：「表演是我目前唯一知道自己該做的事。」——她看起來像是想起什麼，又像是在懷念什麼
羅伯特莞爾：「哇哦，斯特拉式心靈雞湯。」
他富有節奏地挑了兩下眉毛，說道：「有困難，找老羅。願為你服務，我的小公主。」
凱特微微一笑，彷彿一下子散去了心中的陰霾。
她嗔道：「都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小公主，羅伯，我已經長大了！」
羅伯特極為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小聲嘟嚷：「小時候你可是最喜歡別人喊你凱瑟琳公主了，變得可真快——對了，凱特是你取的藝名？」
凱特無奈：「我上大學之後就改了名字了。」
「怪不得聽起來就像是你那位英國老爸的糟糕品味——好吧，好吧，我道歉，雖然我個人還是認為caterina比較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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