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狐妖
「怎麼還沒來?」周羊兒忍不住又朝趙莊方向看了一眼。村口的大道上,依舊沒有一個人影。昨天與趙哲約好,今天一早在村外道邊的老柳樹下等他。
鼻尖上的三顆麻子黑沉沉的擠在了一處,少年心中有些冒火,他已經猜到自己又被那趙大胖墩給晃點了,這傢伙口中的「今天一早」並非自己想象的清晨。
做為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周羊兒已經不知被這又懶又饞的胖墩晃點過多少回了。抬頭看了看天,紅色的冕日剛剛升起,只怕要等太陽冒頭,冕日中天,這小子才會起床。
記得老道說過,交朋友不一定要有錢的,但一定要交有本事的。比如老羊倌,雖然只是個放羊的,一身打獵的本事卻無人能及。
在周羊兒看來,這趙哲這小子雖然毛病一堆,做彈弓的手藝卻是一絕。連鎮上的老木匠沒他做的好用。不管怎麼說這也算本事,所以雖然經常被這個沒事犯傻二的胖墩給賣了,不過他堅持認為,應該把趙大胖墩當作自己的好朋友。
知道自己來的早了,周羊兒無奈的坐在老柳樹下,將布袋裡東西拿出來逐一查看、擦拭。這些東西都是老羊倌臨終前送給自己的。
十來個獸夾子是晚上用來戒備的,山裡露宿最怕猛獸,老羊倌做的獸夾子相當厲害,晚上睡覺時放幾個在旁邊,就算老虎來了也不怕。
兩副套子夠用了,對付小獸應該沒問題,進了山套個兔子什麼的,架火烤了就乾糧吃。
最後掏出來的是一把彈弓,花核木的。常言道:銅心竹,熊驚虎跳豺狼哭。鐵里木,兔死狐悲鷹無路。花核木,一群麻雀竄上樹。花核木又硬又脆,做出的彈弓最是沒用,頂多打打麻雀。
周羊兒最擅長的就是打彈弓,以前自恃是彈弓高手,隨便弄把彈弓就行。只是這次要去貓兒嶺,沒把好彈弓怎麼成。前幾天在附近的山裡弄了一段銅心竹。找手藝最好的趙哲幫忙給做成彈弓。
一想到這,周羊兒抬頭又向村口望了一眼,趙哲這小子怎麼還不來。不知要耽擱到什麼時辰。正想著呢,卻見一個圓滾滾的身影出現在村口的大道上。
周羊兒定睛瞧去,可不正是趙大胖墩么,藍綢衫,紅木屐。背後一個大包袱,懷裡還抱著一隻貓。「這胖子要幹嘛?」周羊兒心中大奇。
「給!」奔至面前的胖子趙哲,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將一把嶄新的彈弓遞給周羊兒。周羊兒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去。
通體淡黃,晶瑩剔透,每一個竹節都打磨的閃閃發亮。兩條獸筋捆在彈弓的枝叉上,還各上了一個銅圈箍著。中間一塊豹皮兜將兩條獸筋連在一起。
用手摸了摸,兩根獸筋韌性十足,一看就知道彈力極好。「你先試試拉的開不?」胖子笑咪咪的說,周羊兒抬頭看了一眼胖子不懷好意的神情。已知這獸筋非比尋常。他抓起彈弓先試了試。然後奮力一拉,獸筋越拉越長,連銅心竹的彈弓柄也緩緩彎了過來。
趙大胖墩原本眯成一條縫的眼睛頓時瞪的溜圓,昨晚他與兩個小廝合力才把彈弓拉開。看著周羊兒毫不費力的樣子,心裡嘆道:「這羊老二……可真是個怪胎!」
試完了,周羊兒把彈弓塞進布袋子里,沖他微微一笑道:「回頭我送你兩張狸貓皮。」自家兄弟,不好說謝,不過也不該讓人白忙活。
趙哲兩眼一翻,氣道:「我要皮子做甚!」見周羊兒還要說話,他又搶著道:「莫說廢話,咱們快走罷。」旁邊正打量彈弓的少年一楞,疑惑道:「我沒說要帶你一起啊?」
卻聽這胖墩說道:「哥啊,人都說好兄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找神仙這等好事,難道你想吃獨食?」卻見對面的羊老二諤然說道:「我找神仙是給老道治病的,你去做什麼?」趙哲嘿嘿一笑道:「拜師。」
周羊兒搖搖頭道:「去貓兒嶺要過和尚墳的,你敢過那亂墳崗么?」小胖將懷中的貓兒一晃。笑道:「這是我二姐的虎貓,專吃各類惡鬼戾魂。嘿嘿……」
原本百試百靈的招數沒了用處,尋仙的少年心中一陣癟悶。看來這小胖子早有準備。其實他一個人上路本就有些心虛,此時有人願意同行,雖覺的有些不妥,卻不再出言阻止。
看了看天色不早,周羊兒道:「那就走吧。」胖子大喜道:「不愧是好兄弟。」說罷一手抱著那貓兒,一手從背後的包袱中扯出一個小皮口袋遞過來說道:「當弟弟的也不虧你,接著。」
周羊兒拿過皮口袋,覺得手中一沉,打開一看,頓時眉花眼笑,裡面全是龍眼大小的生鐵彈丸。笑呵呵問胖子道:「哪來的?」胖子得意洋洋的答道:「十兩銀子讓鎮上的王鐵匠給打的,一共十袋子呢。」
「十兩銀子!」周羊兒一驚,將那袋子中彈丸倒了出來,一五一十的數了起來。「不用數了,王鐵匠說一袋二十五丸。」趙哲在一邊說道,誰知周羊兒充耳不聞。
趙哲一陣氣悶,這羊二哥什麼都好,就這點毛病讓人煩,幾兩銀子而已,用得著這樣么。不過想起自己的父親曾對自己說過,想要做大事,就要多交朋友,還要多找朋友的長處,並讓這長處為已所用,才有成功的希望。
周羊兒這小子看著皮包骨,卻有一把子力氣,彈弓準頭又好,自己要去貓兒嶺拜師,正好讓這小子替自己保鏢。想到這裡,趙哲突然覺得自己佔了大便宜,嘿嘿一笑,便不說話了。
周羊兒數完了鐵彈丸,不住的咂嘴,好傢夥,一兩銀子一袋,一袋二十五顆,一個彈丸就四個大錢。真夠貴的!
笑嘻嘻沖胖子說了一句:「走吧。」把那布袋往腰間一掛,大步向東走去,已擴編為兩……錯三個,兩少年外加一隻貓的尋仙小隊正式出發……
走了不到半個時辰,胖子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山道本就難走,穿著木屐自然更難走。再加上懷裡抱著一隻貓……
胖子一屁股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口中喘著粗氣道:「實在走不動啦!」
周羊兒回頭看了胖子一眼,譏笑道:「穿著木屐爬山,走的動才怪!」胖子這才發現,周羊兒麻布衣褲,綁腿麻鞋,顯然是為進山準備的。再看看自己腳上的木屐……胖子一陣沮喪。
突然胖子發狠道:「都是這該死的貓,太重了,害老子走不動。要不然,爺就算穿著木屐,照樣登山踏水如平地。」看著胖子兀自強撐,周羊兒啞然。
不過轉念一想,胖子說的也有道理。抱著貓走路確實不便。周羊兒略一思索,從口袋裡找了一根麻繩,做了個活扣,想要套在貓兒頸上。
胖子一見,連聲道:「不成,不成,這傢伙爪子利的很,麻繩一爪子就斷了。」周羊兒聽他這般說,倒沒了主意,用手撓了撓后脖,卻摸到一物,笑道:「有了。」
說罷將脖子上的項圈取了下來,這項圈他自幼便戴在脖子上,刀砍不斷,火燒不焦,上面還串著三個鈴鐺。用來拴貓兒正合適。當即從脖子上取下來,套在貓兒的脖頸上。
果然,那貓兒抓了幾把抓他不動,只得作罷。用麻繩拴在那項圈上,讓趙哲牽著,二人復又上路。又走了一個多時辰,和尚墳到了。
據說這裡本是山崖,有一年塌方將一個崖下避雨的和尚活埋了進去,山崖也變成了斜坡。自那以後,這裡就成了亂葬崗。這種陰森森的地方,兩個小子平日里自然是有多遠就躲多遠。
不過今天卻不成,二人對望了一眼,周羊兒鼓足勇氣向前走去,那趙哲卻將手中的麻繩一抖,口中叫道:「小羊兒,快上!」周羊兒在邊上勃然大怒道:「你尋死么?給貓兒起這名兒?」
胖子嘿嘿一笑道:「我姐起的,不關我事。」一聽是那胭脂虎起的名,周羊兒頓時泄了氣,嘴裡罵罵咧咧的向坡上走去。胖子則在後面幸災樂禍的笑著。按老道的規矩,路過墳地切不可東張西望,更不可回頭。所以周羊兒雖氣,卻也不好回頭去罵趙哲。
還未至坡頂,胖著牽的貓兒突然一聲怪叫,伏在地上不走。趙哲無論怎麼趕,就是一動不動。走在前面的周羊兒無奈,轉身想要去幫忙,誰知轉身間卻看到左側墳頭上詭異的情景。
小墳丘上,一隻狐狸頭頂著骷髏頭,直立而坐,兩隻前爪捧著一卷竹簡,正搖頭晃腦讀的入神。倒真有幾分象個正在勤奮苦讀的書生。
周羊兒只覺得全身汗毛都炸起來了,狐狸頭上頂骷髏的傳說他曾聽老道說過。據說狐狸開了靈慧,就會找一顆死了百年以上的骷髏頭,將不同性別的骷髏頂在頭頂七七四十九日,便會化作俊男美女。
不過老道卻不曾說過有狐狸還沒化成人形就讀書的,周羊兒心中一動,想起了老羊倌說的故事,暗思:「莫非這狐狸也偷了老神仙的天書?」
周羊兒連忙沖趙哲做了個禁聲的手勢,然後往墳頭一指,趙哲扭頭看到小墳丘上的情景,險些叫出聲來。好在周羊兒前面已經警告過他,總算是沒發出響動。
那狐狸看書看的入神,並未發現他們二人一貓,周羊兒伸手從口袋裡摸出了那銅心竹彈弓。看這情形,只怕碰到了和老羊倌一樣的事情,這狐狸肯定是偷了神仙的天書,跑這墳地里來修行的。
如今正要去求老神仙給老道治病,奪下天書正好當見面禮。摸出一顆鐵彈丸,瞄準那狐狸拉開了弦。心中暗暗高興,老道的病可算有救了。
「嗚……」一聲尖嘯,那狐狸頭上的骷髏被鐵彈子打的粉碎,驚的那它跳將起來,將那竹簡往地上一扔,兩隻前爪撥拉著將其捲起。「好機會!」周羊兒在心裡說,可惜他向來自負彈弓的準頭,手中只拿了一顆彈丸。
銅心竹的彈弓與以前用的彈弓準頭相差極大,結果打的高了。此時眼見那狐狸忙著收拾那竹簡,正是好靶子,周羊兒手中偏偏沒有彈丸。急急忙忙在包里掏摸鐵彈丸,誰知越急越亂,手裡扣了一大把鐵彈丸卻被皮袋口卡住,只是抽不出來,急的他直想罵娘。
那邊廂趙哲本就是個好熱鬧的主,今天這羊二哥大戰狐狸精,可比戲文好看多了。原本打定主意看熱鬧的他,見周羊兒半天掏不出彈丸,生恐狐狸趁機跑了,從包袱里扯出一袋子鐵彈丸,抓了一把便象那狐狸擲去。
三顆彈丸,只有一顆打在那狐狸身上,那狐狸抬頭不屑的看了小胖子一眼,便不再理會。只一瞬間收拾好了竹簡,用嘴銜著就要逃走。
周羊兒奮力一扯,嘩啦一聲,皮袋子被徹底扯成兩半,鐵彈丸掉了一地,他也顧不上心疼,只是盯著那狐狸。心中估著距離,瞄準它腦袋前面的位置,又是一彈弓。他已算定,只要那狐狸往前一跑,這一彈弓正好打在它肚子上。他此時已經彈弓準頭已經估的差不多了,自信不會失手。不過還是扣了一把鐵彈丸在手裡。
那狐狸聽到彈弓響,朝周羊兒這邊瞧了一眼,不再前跑,身子往後一縮,輕巧躲過了周羊兒的鐵彈丸。這成了精的狐狸果然不凡,居然知道躲彈弓子兒……
那邊趙哲也不知是和狐狸賭氣還是扔彈丸扔上了癮。一會功夫,一袋子鐵彈丸被他扔個精光。看的周羊兒心疼無比,最後終於喊道:「趙胖墩你這敗家貨,彈弓都沒有,瞎扔個鳥!」
趙哲一連扔了幾顆都沒打中狐狸,心中正憋氣。此時被周羊兒一罵,心中更怒,怪笑一聲道:「老子扔狐狸,不扔鳥。」索性抓了一大把鐵彈丸,朝天上撒去。
不到一會兒功夫,一兩銀子又沒了。周羊兒心中大罵不止,數著手中僅剩的三顆鐵彈子,周羊兒狠狠一咬牙,暗想:「只能用那一招試試了。」
那隻狐狸似乎已經看出了對面二人的深淺,它壓根不在乎趙哲滿天飛舞的彈丸,而是沖著周羊兒發出挑畔般的怪叫。周羊兒一抬手,將二顆鐵蓮子向那狐狸擲去。那狐狸先是一驚,看清擲來的力道,十分不屑的揚起了頭。
暗器這玩藝兒,雖談不上是什麼高深技藝,但也要經過長期的訓練才能有效。就周羊兒來說,擲出的東西想要打死一隻狐狸,恐怕只有飛刀才行。狐狸明顯看出了這一點,任由兩顆鐵彈丸打在它身上。
伴隨著一聲尖嘯,周羊兒最後一顆鐵彈丸飛了出去。這一顆,明顯不是手擲來了。那隻狐狸沒有料到他有這一招,眼中的驚慌一閃而過。奮力在地上一滾,那鐵丸子擦著它的肚皮飛了過去。
「可惜!」眼看著必中的一彈被那狐狸躲過,周羊兒一陣惋惜,看著那狐狸嘲笑般的怪叫了兩聲,然後向附近的一顆大樹跳了上去。
顯然,這隻狐狸得意的過頭了,而且它一定不知道有個成語叫「樂極生悲」。當它高高躍起準備跳上大樹的時候,某個被它無視的胖子,正無聊的往天上撒了一把鐵彈丸……
於是,一顆正在天空中隨意路過的鐵彈子與那隻狐狸的的左眼親密的碰在了一起。可憐的狐狸發出一聲不甘的慘叫,從半空落下,在地上翻騰了起來。口中叼的竹簡也掉在了地上。
趙哲一聲怪叫沖了上去,抬起右腳將那狐狸踩住,復又將竹簡抓起來觀瞧。也不理正在後面一臉心疼撿著鐵彈丸的周羊兒。
等周羊兒把所有的彈丸都裝進布袋,走過來卻聽趙大胖子對那捲天書正讚不絕口:「不愧是天書,你看這曲里拐彎的怪字,老子一個也不認識。這下可真是發了。」
周羊兒看了一眼,見那竹簡上的字有些眼熟,好象是老道教自己畫符的雲纂,他不敢多看,劈手奪過竹簡,說道:「這是神仙的東西,凡人拿在手中,只能招災惹禍。」
當年,那老神仙便是這麼和老羊倌說的,趙哲撇了撇嘴,正要說話,卻覺得右腳后根一陣劇痛,連忙大叫著抬起右腳來,卻見那狐狸正狠狠的咬著他的腳后根。
他一抬腳的功夫,那狐狸爬起來一溜煙,跑的無影無蹤。周羊兒追之不及,連叫可惜。見趙哲被咬的不輕,連忙從布袋找傷葯給他治傷。
趙哲雖然大戶人家出生,但在學堂與人打架鬥毆,受傷也是常事。傷口鮮血直流,卻也不怎麼在乎。還催著周羊兒快些離開,周羊兒讓他在一邊先坐著,等傷口血止住了再說。
坐了不到半個時辰,趙哲又叫著要趕路,他生恐周羊兒嫌他有傷,把他送回趙莊。所以催的甚急。周羊兒見那傷口的血已凝固,便扶著他一瘸一拐的準備出發。剛走到坡頂,卻見一位四、五十歲的中年婦人,手中拎著一根樹枝,從和尚墳別一邊朝他二人走來。
等離的近了,那婦人急忙走上前來,福了一福。周趙二人慌忙還禮。卻聽那婦人問道:「二位小哥,可曾瞧見一隻看書的狐狸?」周趙二人對望一眼,心中都是一楞,兩雙眼睛直直的望著那婦人。
那婦人見了連忙笑道:「不瞞兩位小哥,我家有一本祖傳的「祝由集」,前些天丟了。直到昨日才發現被一隻不知哪裡來的野狐狸給叼了去,我一路追到這裡,卻不見了蹤影,不知你們可見到了。」
周羊兒心中隱隱覺得古怪,遲疑著正要答話,卻聽那邊趙哲說道:「你見到的那隻狐狸,是不是全身皮毛火紅,十分鮮艷的樣子?」那婦人連連笑著答是。周羊兒聽他這通白痴般問話,心中不住罵娘。卻聽趙哲接著問道:「你說的祝由集,是不是一卷竹簡?」那婦人又笑著答道:「是啊,可不是么。」
趙哲聽罷撓了撓頭,扭頭對身後的周羊兒說道:「二哥,剛才……」誰知他一句話還未說完,腦袋已挨了一巴掌,雖然被打的生疼,他卻還是將後面的話說了出來:「剛才我們打到的那捲竹簡,原來是這位大嬸家的。」周羊兒見他還這般楞怔。在他腦袋上又是重重一記,才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趙哲愕然,抬頭說道:「剛才大嬸說的啊?」卻見他羊二哥笑咪咪的說道:「大嬸說了什麼?什麼也沒說啊,紅狐狸?竹簡?那全是你說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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