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燎原012
長安,內城,近衛軍軍營。
上午時分,室外大雪紛飛,帳內卻溫暖如春。一壺熱茶在几上,熱氣從壺口升騰而起,裊裊飄散。
一身盔甲的張濟看著面前搖頭晃腦,口沫橫飛的王允,微微有些不耐。這廝來了有半個時辰了,可是自始至終只是顛來倒去地吹捧他們近衛軍的功績,從大漢朝建立時的輝煌歷史,一直講到現在拱衛宮禁城防的辛勞。
可是沒辦法,雖然自己看不起這些酸腐,無趣,只知道擺弄口舌卻又自視清高的士大夫,卻不得不對他們表示出應有的尊敬。何況面前的這個人還是當朝司徒呢?
王允還在繼續喋喋不休:「……所以老身說嘛,近衛軍真的是現在全天下最辛苦的部隊了。這樣的大雪,長安城裡的野狗都凍得不敢出來覓食了,近衛軍還堅持著每天巡城,這份功勞,這份忠誠,實在是我漢室獨一份啊!」
張濟本來只是嗯嗯啊啊地虛應了事,此刻聽到王允拿野狗來跟自己的部隊相比,怒氣漸生,不禁眼角抽搐了一下,心道:「這老匹夫也忒不識相,這番話聽了真不知道是夸人還是損人。」只見王允抿了口茶,繼續道:
「老身今天來將軍這裡的路上,看到一隊巡城的近衛軍將士們,身上居然還只穿著單衣,但卻在寒風中怡然不懼,昂首挺胸,此等將士,也只有我漢室最精銳的近衛軍的隊伍里才能擁有了啊!只要大漢還有將軍的近衛軍在,漢室就不會倒,天下就不會亂,社稷就必定穩如泰山!」
王允嘆了口氣,又微微搖頭道:「只是,董太師的西涼軍,就實在有點不成器了。老身路過西涼軍的軍營時,見那裡營門大開,聽見裡面喧嘩呼喝,更有勸飲之聲,毫無約束,哪裡比得上將軍你治軍有道呢?更讓老身訝異的是……」
王允說著,左右看了看,臉上帶著三分詭異,三分謔笑,更有三分猥瑣:「老身還聽見,西涼軍的軍營里,有女人的聲音哦……哎……要說軍中飲酒,雖然也犯了軍紀,總還說得過去。但公然帶了女人進營,白晝宣淫,這哪裡還像是個部隊的樣子啊!將軍,你看呢?」
張濟默然半晌,不發一語。他本知道董卓剋扣近衛軍的物資和軍餉,也知道西涼軍的軍紀敗壞,但他畢竟還是西涼軍的將領,只是經由董卓指派,掌管近衛軍而已。於情於理,近衛軍並非他的嫡系,論不著他來不滿,但手下部將終日牢騷,他總還是受了些許影響。
王允看到張濟這副模樣,心中已然有數,知道自己之前的話已經起了效果,於是只呵呵笑著,隨口扯開話題,說些有的沒的,觀察著張濟的反應。
張濟心頭盤算個不停——董卓進京掌控朝政,完全依靠的是武力,是兵權,故此只對自己的西涼嫡系完全信任。除此以外,不管是漢室朝臣,還是非西涼系的軍隊,董卓都是帶著疑心的。自己手下這三萬人自董卓入朝堂以來,無論是軍餉還是軍需,都比以前削減得多,至於地位,更加早已不是當年那般風光。
近衛軍,又名羽林軍,號稱是「如羽之疾,如林之多」,素來是大漢第一精銳。但自從董卓亂政,西涼鐵騎進京之後,近衛軍已經被西涼軍死死壓住了一頭。
就在昨天,幾個西涼兵在酒樓里喝酒,醉后看到當街巡邏的近衛軍士兵,大笑著從樓上對著下面吆五喝六,出言辱罵以之取樂。近衛軍士兵氣憤不過,衝上樓去打了個呯里啪啦。隨後雙方都開了大隊人馬增援,幾乎就要在長安的大街上拔刀火併。要不是張濟彈壓及時,事情可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而被調派來掌管這支近衛軍的他,是不是也會漸漸被董卓排除出嫡系部下的範疇呢?
現在,整個近衛軍內部都充斥著對西涼軍的排斥和敵意,令張濟很是頭疼。如果董卓知道了……或者說,他本已知道,而現下開始重視……近衛軍內部會不會遭到一場大清洗?就如同……他對朝臣所做的那樣?
而掌管這支部隊的他,又會不會受到什麼牽連?
想到這裡,張濟不禁打了個寒噤……董卓的手段,他是見識過的。
初平元年初的那一次,朝中許多官員被董卓邀請去赴宴。宴會上,董卓興緻高昂,招呼大家不要顧忌,暢懷痛飲。酒過三巡,董卓突然起身,神秘地笑著對在場的諸大臣道:「有酒當盡興,諸公安坐,且看我為諸公安排的助興之物。」說完,擊掌示意,狂笑不已。
頓時,整個宴席變成了肅殺的刑場……董卓把誘降俘虜的幾百名北方反叛者押到會場正中央,先命令士兵剪掉他們的舌頭。張濟記得很清楚,所有人都在那裡拚命掙扎,左右搖晃著腦袋躲避著伸入嘴裡的剪刀。但他們又哪裡能反抗董卓手下精悍的西涼軍?不一會,會場中央就掉落了一地舌頭。然後,有的人被斬斷手腳,有的人被挖掉眼睛,那些斷落的殘肢都被董卓下令掃在一起,在會場中央堆成了一座小山。久經戰場的張濟都感到了胃中的翻滾,噁心欲嘔,至於那些文臣就更不用說了,許多賓客手中的筷子都被嚇得抖落在地,撲倒在几案邊狂吐不止。
而董卓卻若無其事,仍然捧著他專用的那個大酒爵狂飲自如,臉上還流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在他的眼睛里,只能看到瘋狂,與暴虐。
正當張濟因王允的一番話,勾起了對未來的擔憂和對往昔的恐懼時,一個親兵掀簾入帳,報說司徒大人家中有事,遣人來通知。
張濟點點頭,道:「讓他進來吧。」
張濟看著那個親兵走出大帳,再回來時身後跟了一個家僕打扮的年輕人。他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那個小夥子。王允的這個家僕身高八尺有餘,猿臂狼腰,闊肩修頸,渾身上下的肌肉把衣服撐得緊繃繃的,但卻絲毫不顯笨重,整個人反倒充滿了彈性,給人的感覺就像……像一頭隨時會躍起傷人的豹子。
王允什麼時候收了這麼樣一個家僕?張濟想著,不動聲色地給自己的親兵使了個眼色,親兵微微點點頭,走出了帳外。
身居高位的人,總是得特別小心一點。雖然張濟自信在這三萬近衛軍重重環繞的大帳中不會出什麼岔子,這個家僕身上也沒有帶什麼兵器,但布置一下總不會有什麼壞處。
那家僕走近王允跟前,欠身對著王允的耳朵悄聲說了幾句話,王允點了點頭,揮退了他。
張濟看著那家僕退出了帳外,心想剛才倒是多疑了,便是王允想要刺殺他,也不會自己親身犯險,來到他的中軍帳里來。他知道得很清楚,王允沒有那個膽量。現在那個下人也出去了,倒是不用擔心什麼了,順口問道:「不知司徒大人府上遣人捎信,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么」
王允哈哈一笑,放下手中茶碗道:「嗯……是出了點什麼變故。不過,這變故倒並非出在老夫家中,而是……」
「哦?「張濟奇道:「不是大人家中?那會是什麼事?」
王允直視張濟,默不作聲,數息后才緩緩開口道:「……而是出在這長安城中,出在那高高廟堂之上啊!」
「什麼!」張濟聞之大驚,忽地立起身來,將身前的几案都撞到了地上:「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王允此刻面上覆上了一層寒霜,遮去了此前的笑意,斬釘截鐵地說道:「董卓暴虐,入京亂政,王允奉天子詔討賊!近衛軍自張濟以下,但於此刻反正者,既往不咎!若從賊者……皆以謀逆罪處斬!」
張濟聽罷,哈哈大笑道:「王司徒,你今天是喝了酒來的吧?我帶的是近衛軍,可我拿的是董太師的俸祿,可不是漢家的人。你空口說白話,就要我帶著三萬近衛軍叛變?你糊塗了,我可沒糊塗。且不說太師手下五萬西涼軍龍精虎猛,都是百戰精銳,單是一個溫侯奉先就是萬夫莫敵了。我這三萬近衛軍夠幹什麼?你連詔書都拿不出來,就跑來誆我的人馬?司徒大人,你糊塗了,可別把我張濟也想糊塗了!王司徒,你今天說的話,我可以當做沒有聽到。你現在走,我可以保證董太師不會知道今天這個大帳里發生的事情。」
王允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慌亂,探手入懷,掏出一條白絹來,厲聲道:「張濟看好,天子詔書就在此處!如今呂布已從詔,允諾率所部西涼軍討賊,發動正在今日!今日廷議散朝之時,便是董卓命歸黃泉之刻。張濟,莫要再冥頑不靈,自取滅亡!」
張濟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王允手中那一方白絹。呂布反了太師?王允手上真的有天子的詔書?今天的廷議結束時,他們就要發動政變刺殺太師?太多太過震撼的消息一下湧進他的腦袋,讓他一時有些接受不過來。
努力搖了搖頭,張濟覺得自己好像清醒了點。他飛速轉動著腦袋,試圖理出一點頭緒。
「司徒大人……」張濟一邊開口,一邊還在慢慢把整件事情在腦海里分析著:「你拿來了一條白絹,上面有字……但是……憑什麼來證明這就是當今天子的詔書?何況溫侯……乃是太師義子,你說他會背叛太師,我絕對不相信。王允,你還是在誆我!」
張濟本來還語帶猶豫,但越想越明白,說到後來,橫眉怒目,戟指王允,大聲呼斥,不稱司徒而直呼其名,馬上就要當場呼人進帳把王允拿下。
正在他剛要喝令衛兵進帳之時,帳外卻突然傳來了驚叫呼喝之聲,帳簾隨之揚起,一股勁風襲體而來。張濟方才踏前了兩步,此刻正立在大帳中央,側對入口。方轉過身來,只見一道寒光閃過,眼前一柄長槍已經到了胸口。
張濟忙伸手拔刀,想要揮刀擋下這不知從何而來的一槍,可是手方碰到刀柄,胸前已經傳來了一陣涼意。
這是驚若奔雷的一槍。那一槍的氣勢,似曾相識。就好像……對,就好像當年在西涼的原野上,羌人的部落外他所見到的那些雄健的野馬群一樣。當數以千記的野馬彙集在一起狂奔的時候,那種讓大地為止震動,讓所有生靈變色的威勢,那種一往無前,摧毀前進路線上一切事物的霸氣。
到了這時,他才看清面前的人,正是剛才進來傳訊的那個王允家僕,手上一桿長槍,卻是近衛軍的制式裝備。
那個家僕單手握著長槍,槍身透體而過足有三分之二,兩人間的距離只有不足三尺,張濟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張年輕的面孔,看到他臉上展露無遺的彪悍肅殺,看到他手臂上墳起的肌肉,看到他雙眼裡透出的殺氣。雖然隨著董卓自西涼殺到關中,大小陣仗張濟也見過無數,但他還是第一次在一個人的眼睛里看到這樣濃郁的殺氣。
這個人,將來絕非池中之物啊……
「好……咳咳……好快的槍……」張濟喘息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清晰一些。
年輕人看著他,沒有說話。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項逸。」年輕人開口了,只有兩個字,短促,乾脆。
「好,好……亂世出英雄。當今天下……咳咳……英雄輩出,看來,亂世,又要降臨了啊……」
項逸沒有再回答他,只是慢慢抽出了長槍,任由張濟的身體軟倒在地上,慢慢闔上失去神採的雙眼,這才道:「你說錯了。亂世,早已經拉開帷幕了。」
此刻,外面的驚呼已經變成了傳訊示警,兵刃碰撞與馬蹄蹋地之聲也四處響起,王允輕咳一聲,對項逸道:「此間事了,快快取了張濟首級出帳,趁亂控制兵營,否則就麻煩大了。」
早先謀划的時候,整個計劃都已經安排妥當。項逸如果一開始就跟在王允身邊,張濟一定會感覺到他的危險,這樣一來,刺殺就會困難得多。而在王允來到軍營以後,項逸再用王允家僕的身份來軍營里通報,再站在帳外等候王允對張濟進行招撫,這樣一來,張濟一定會掉以輕心,失去防備。王允如果問到第二遍張濟還不肯歸附,那就馬上殺了外面的衛兵,奪槍殺張濟。
從項逸來到軍營,再到張濟伏誅,整個環節一旦發動,就有如雷霆萬鈞,間不容髮,張濟雖然安排了親兵做些準備以策萬全,又哪裡來得及反應?而項逸卻根本不在乎大營內的其他士兵看到張濟的衛兵被殺,因為等他們衝到帳前時,大局就早已定了。
王允此刻卻是一身冷汗。
事情的確順利得一如此前的計劃,但讓他親身犯險,去做一個執行者,他還是會害怕。
他剛剛在張濟面前言談侃侃,鎮定若素的時候,身上的內衣已經全濕了。幸好天冷,否則若是夏天,馬上就會露出馬腳了。
但現在,他還要強裝鎮定去收服近衛軍的其他高級將領。只有牢牢抓住這支軍隊,他才有在朝堂上掌握權力的本錢。官位再高又有什麼用,對於手裡有兵的武將來說,那還不是想殺就殺,管你是什麼三公九卿。自從看到何進這個空頭大將軍,殺幾個宦官都要藉助外地諸侯之手,最後反被宦官像殺豬一樣殺了之後,他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就在今天……我王允掌握權力,就在今天啊!!
王允走出帳外,對著迎面衝來的近衛軍士卒們高叫道:「董卓暴虐,入京亂政,王允奉天子詔討賊!張濟冥頑不靈,死忠董逆而拒不奉詔,此刻已經伏誅授首!爾等皆為大漢近衛,羽林門跡,此刻正是爾等報效漢室之時!」語畢,將手上白絹迎風一展,亮在眾人眼前,白底黑字,右下角一方鮮紅大印,正是玉璽!
所有的士兵們全愣住了。
王允正在心裡暗笑,這下一切可全搞定了,等自己掌了兵權,可真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到時候,不論自己是想做霍光還是做王莽,還不是都在一念之間?
可憐的王允沒有想到,他在心裡盤算的那兩個前輩,前頭倒是無限風光,可那下場卻都不太妙啊……
不過王允還沒來得及YY下去,就看到帳外的百餘名士兵已經從張濟被殺的震驚中清醒過來,重新揮舞著兵器撲了上來。看那架勢,比之前還要再狠上三分……
「將軍被他殺了!將軍被他殺了!」
「我們要給將軍報仇!」
「殺了這兩個謀刺將軍的卑鄙小人!」
「喂喂!項逸!你老師不是跟我說過,只要張濟一死,收復近衛軍易如反掌嗎!現在怎麼弄成這樣!」王允的臉都嚇白了,一直強撐到現在的勇氣終於消耗一空,一屁股倒在了地上。
項逸的眼中卻突然爆發出一陣精光,大吼一聲衝進了面前的人群。
他的手裡還是那柄槍,但已經舞動成了一團青光,完全看不清槍的樣子。
在王允眼裡,只有一陣旋風在向著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卷殺過去,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將其阻擋下來。就像一頭餓狼衝進了牧人的羊群中一樣,項逸經過的地方只留下一地的殘肢和鮮血。
項逸揮動著長槍在人群中瘋狂地殺戮著。那群近衛軍士兵們本以為殺掉這萬軍從中的兩個人易如反掌,可當他們的血肉之軀撞到項逸身周的利刃風暴,才醒悟過來面前的這個人不是他們百餘人就能夠對付得了的。可是現在才明白這點,已經太遲了。項逸身周丈二半徑內成了一個死亡的禁區,任何沖入的人都會被狂暴的槍刃徹底攪碎分割。
又是一槍深深刺入了一名近衛軍士兵的胸膛,項逸隨手一劃,鋒利的槍身輕易撕裂了那名士兵的肋骨和肌肉,橫掃開來,帶出了大量的鮮血和內臟,把周圍的幾個士兵淋成了血人。
那幾個士兵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已經紛紛發現自己的頭顱高高地飛向了天空,隨後,是一把刺向自己面孔的槍尖……
一槍,只用一槍就斬下了五名士兵的首級。在那五個頭顱還飛在天空中的時候,項逸手中的槍已經像毒龍一般刺向了天空。沒有人看清項逸的動作,只看到他的手似乎就那麼輕輕抖動了兩下,五個腦袋就這麼在一瞬間被穿在了槍身上。
所有人都遲疑了,在項逸身周圍成一個圓圈,逡巡不敢前進。項逸這時才慢條斯理地將那穿成了冰糖葫蘆的長槍收回身前,低下頭豎立著槍身用腳將槍桿上的腦袋一起踩到了地上,再度抬起頭來,死死盯著面前對他拔刀相向的近衛軍士兵們。
他此刻的腦中,卻是頭疼欲裂。自從搶進帳中殺了張濟開始,他就突然有了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熟悉,似乎在哪裡……曾經經歷過。但那又是絕對不可能的,他自六歲起拜入水鏡先生門下,二十歲從劉表軍,在虎牢關下尚是他的初陣,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經歷?
但是他就是有這樣的感覺,從出門后的那一霎更加肯定——自己曾經在某一個時刻,見過……不,是經歷過這樣的場景。議事不成,於是侯於門外的自己飛身入堂刺殺對方,再出門獨自面對著數百名敵人,殺出一條血路。
好熟悉啊!好熟悉啊!可是為什麼我就是想不起來……項逸在腦中不斷吶喊著,苦苦搜尋自己的記憶。但那回憶就像是封存在一口巨大箱子里的香料,他可以透過箱子的縫隙依稀聞到香料的味道,卻始終無法打開箱子上的鎖,一窺裡面的秘密。
眼前的場景熟悉又陌生,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在項逸腦中激蕩,讓他難受得快要爆炸開來。而對面的士兵們看到的,卻只是項逸眼中的瘋狂與憤怒。
看見了項逸如同暴風驟雨一般的槍法之後,王允膽氣壯了不少,剛要顫顫巍巍地爬起來,繼續對面前的近衛軍喊話,卻看到從軍營的四面八方繼續湧來了不計其數的士兵,頓時又是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完了完了,今天真的要死在這裡了……水鏡先生那老東西可害死我了!本來還以為這次來可以輕易掌握近衛軍,沒想到他們對張濟的忠誠度那麼高,人死了就死了嘛,還非要為他報什麼仇?項逸再能打,那也殺不了三萬人吧……」王允在心裡哀號個不停。
可是他突然發現不對,後來陸續趕來的士兵看到張濟的首級,卻並沒有和前一批一樣怒吼著衝上來,而是在幾個軍官的帶領下,紛紛抽出兵器地站在了外圈,把所有人團團圍住,看起來並不打算放他們走,但也不像馬上就要加入戰團的樣子。
項逸此刻已經控制不住內心的那股狂躁,手一抖,長槍在空中帶出一聲凄厲的呼嘯,化成一條蛟龍捲向已經開始踟躕的近衛軍士兵們,又是一陣腥風血雨。但和之前不一樣的是,被殺寒了心的士兵們已經不像方才一般嘶喊著衝上前去,雖然還在拚命抵抗,高聲喊殺,但氣勢已經大不如前。
至於後來陸續圍上來的第二批近衛軍,卻還是沒有上前出手,依然遠遠站在外圍觀望。
王允心裡突然亮堂起來,這第一批衝上來的近衛軍和第二批似乎不是一個路數,否則不會打成這樣了還不上前幫忙,看來擺平他們還是有希望的。他趕忙重新爬起來,拍拍雙手,撿起剛才嚇得掉在地上的詔書,再次迎風一招,做出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把剛才的話又叫了一次:
「董卓暴虐,入京亂政,王允奉天子詔討賊!張濟冥頑不靈,死忠董逆而拒不奉詔,此刻已經伏誅授首!爾等皆為大漢近衛,羽林門跡,此刻正是爾等報效漢室之時!」為了加強語氣,他還把自己一隻乾瘦的胳膊在空中用力揮動著,只是看起來反倒更加沒什麼氣勢罷了。
這幫士兵聽了,紛紛面露疑惑,望向自己的長官。領頭的一個瘦削清秀的軍官面上露出沉吟之色,卻沒有什麼表示,只是靜靜地望向場中浴血拚殺的項逸。
見他們還是靜立原地不動,王允急了,這麼多人要是一起衝上來,那項逸一個人絕對夠不上他們殺的。現在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不表明立場,這是在搞什麼呢?
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所有的士兵都死死盯著場中的項逸。項逸身上爆發出的氣勢比之前更勝一籌,只見他單手握槍,輕輕一擺就磕飛了幾把劈向他的單刀長槍,然後怒吼一聲,槍刃直插入靠近他的一個士兵體內,稍一發力就將他整個挑在了空中,再一揮手,就像甩去一顆石子一樣將那個士兵輕輕巧巧地一擲,那個士兵就像炮彈一般飛射入人群,頓時在人群中砸出了一片滾地葫蘆。隨後項逸看也不看背後,槍尾向後一戳,狠狠撞到一個舉刀自后偷襲他的士兵,只聽一陣咯啦咯啦聲,那士兵立刻胸口凹陷,委頓在地,整個人彎成了不可思議的兩截。
第二撥的近衛軍里有一個小卒看得倒抽一口涼氣,轉頭輕輕對身邊地同伴問道:「這……這個傢伙這簡直就是殺神啊……大家都說溫侯大人武藝舉世無雙,想來此人也相去不遠了吧?」
另一個年紀看起來稍大的卒長輕蔑地撇了撇嘴,道:「沒見識就是沒見識,這個人是很厲害,要我說,能跟華雄大人鬥上一鬥了。但要說溫侯大人……他還差得遠呢。溫侯大人的恐怖,你是沒見識過啊……上次,太師府的一匹馬驚了,在長街上橫衝直撞,溫侯大人正好跟那畜生迎面撞上,只見他高高躍起,自上而下一戟穿過馬背,就把那匹馬給釘在地上了,絲毫動彈不得。那可是最最雄健的西涼駿馬啊,要一戟釘住,你說那得多大的力氣,多好的準頭?」
說完,那卒長還舔了舔嘴唇,興奮地低聲道:「不怕告訴你,當時我們那組人正在巡街,奉先大人還是讓我們把那戟給拔出來的呢!好傢夥,我們上去了五個人,用盡了吃奶的力氣才把奉先大人的戟從地里弄出來,再一看,那戟已經扎進青石板地里一尺多了!」
前面那小卒聽得都呆掉了:「我的媽啊,奉先大人這還是人么……呸呸呸!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簡直就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啊!我有一天要是能有他那樣的武藝,那可就……」
「滾蛋吧你小子,就你小子還想著跟奉先大人比?別說奉先大人,你要是能有面前這個人一半本事,那已經不用在這裡當個小兵蛋子了。少廢話,等這些西涼兵死光了,看長官待會怎麼說吧,少不得我們還要上去拚命,你先把自己的小命照顧好吧!」
若不是當著這場面,王允這時簡直想兜頭兜腦抽自己兩個耳光——怎麼就把呂布這怪物給忘了?看樣子後到的這些人才是真正的近衛軍士卒,前面衝過來的應該是張濟從西涼軍裡帶過來的嫡系親兵,所以看到張濟的首級才會那麼奮不顧身地上來玩命。而後來的這些倒不是不想反——他們怕呂布啊!呂布在他們心裡,就是一個高不可攀的神一般的存在,難怪看到上司死了,自己詔書在手,還有項逸這個猛將護持,依然不肯馬上表明立場。自己要是早一步把呂布投到自己一邊的事抖明,說不定連前面這百多人都早降了。
「我怎麼那麼傻啊!」王允第二次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他此刻的心都要滴血了。欲哭無淚啊!
他連忙抖抖索索地爬起來,挽起袖子用手攏了個喇叭高叫道:「近衛軍的兄弟們!董卓無道,天怒人怨,現在已經是眾叛親離了!他的義子呂布已經歸順朝廷,決心撥亂反正,效忠當今天子!連他手下的頭號大將呂布都已經背棄他,董卓還有什麼可怕的!匡扶漢室的重任,就在近衛軍戰士的肩頭了!」
這次的喊話終於起到了效果,話音剛落,近衛軍的隊列里就響起了一陣嘩然,紛紛議論不止,就連站在前面的那個將官都面露詫異,稍一遲疑,才沖著王允喊道:「空口無憑,你說奉先大人反了太師,有何證據?」
此時早先的百多名西涼軍士兵已經被項逸殺得只剩三十來人,也都愣住了,紛紛退後不再動手,聽王允跟那將官如何對答。
王允站在原地吭哧了半天,不知該如何回應。這種造反之事本就是極度機密,事成之前呂布如何肯給他留下什麼證據作為把柄?但若拿不出證據,眼前這個將官又不像那麼好糊弄的,怎麼辦?怎麼辦啊?王允的臉都要憋紅了,但只是張著口,囁嚅著不知如何作答。
看王允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那將官自以為他是緩兵之計,想到呂布尚在董卓麾下,造反無論如何不可能成功,一揮手,便要下令身後眾士卒上前,殺掉二人去向太師請功。
王允終於崩潰了……
他再也維持不了自己原先正氣凜然的模樣,赤紅著眼睛,狂噴著口水,聲嘶力竭地大吼起來:「我明明說的就是真的,你們怎麼就不信呢!你們怕呂布,難道我不怕嗎!我又不是傻瓜,呂布要是沒反,我敢造董卓的反嗎!我活膩了呀我!來吧!你們來殺吧!殺完了我,呂布也會把你們全殺光!你們敢不敢試試!」
近衛軍士兵們全部站住了。是呀,如果呂布沒反,王允敢反么?
那將官沉吟半晌,點頭道:「好,司徒大人既然這麼說,那我就先姑且相信了。不過在真相明了之前,我們哪裡也不會去,也要委屈司徒大人先在我們近衛軍的營地里先待著了。」
我們的司徒大人不說話,依然坐在地上,滿臉頹喪。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把自己怕呂布的心思抖摟了個乾淨,他一輩子都沒丟過這麼大個人哪……
就這樣,王允大人順利地接收了近衛軍的統帥權。呃……如果這樣也能夠算得上順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