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059

天火059

「喂,我說孔明,項逸那傢伙不會是死在外面了吧?」

元直躺在一張長椅之上,背對著屋門以避開屋外強烈的陽光,一邊舉著個大杯咕嘟咕嘟地灌著涼茶,一邊挖著耳朵,向身旁端坐著的孔明道。

「我泡的茶,本應該趁熱小口品,方能得其中滋味,現在居然被你這樣飲牛一樣的猛灌,真是糟蹋了東西……」

孔明沒有回答元直的話,只是微微一笑,向著元直搖頭道。

「那有什麼辦法?天熱嘛!當然要大口喝涼茶才夠暢快。再說,我又不像你那樣喜歡附庸風雅,老那麼撐著,活得累不累?」元直嬉笑著哼了一聲,隨後又化作一臉愁容:「項逸那傢伙要是真死在外面,我們該怎麼辦?」

「你不是常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項逸這樣的大禍害,想死都死不掉的么?」孔明端起一杯清茶,細細抿了一口,帶著笑意望向元直道。

「我那不是開玩笑的么……」元直翻了翻眼睛:「再說,雖然我以睿智而洞察萬物的雙眼,發現了項逸是個大禍害的本質,但老天爺可未必有我那麼明察秋毫啊!萬一他被項逸貌似忠淳的樣子騙了過去,把他當成了好人,那豈不是危險了?唔……不過這傢伙也未必會死在外面,說不定是又碰上了什麼美女,然後就把我們和貂蟬都給忘了,自個兒在外頭風流快活去了!嗯……說不準,還不止一個美女,現在正在雙飛得神魂顛倒呢!」

「為什麼你明明是擔心他,卻還非要順便糗他兩句呢?」孔明抬起眼,向著屋門的方向望了望,隨後沖元直笑著搖了搖頭:「你這麼糗他,他也聽不見。」

「就是因為他聽不見,所以才可以放心大膽地糗他啊!」元直又咕嘟咕嘟地灌了兩口涼茶,放聲大笑了起來:「要是那個禍害在的話,只怕就又要掐著我的脖子然後開始揍我了……真搞不明白,這個暴力男哪裡好,貂蟬居然會喜歡上他……像我這樣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玉樹臨風,一表人才的美少年,雲鷺妹妹卻看不上我……」

元直正滔滔不絕地說著,卻猛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孔明的眼神此刻並非投向自己,反倒是越過了自己的頭頂,向著身後射去,臉上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看上去……怎麼有點詭異?

而且,屋內的光線似乎也比方才要暗了一些,就好像……屋門被什麼給擋住了一般。

「喂,孔明……發生了什麼?」

元直的話音開始有了些底氣不足,而臉上的笑意也漸漸凝固,但卻始終沒有勇氣回過頭來,只是向孔明強笑著問道。

「轉過頭來,你就知道了。」

孔明低頭抿了一口茶,表情淡然地笑道。

「不……不是吧……孔明,你可別告訴我項逸那個禍害……啊不,是我們的好兄弟項逸現在就站在我的身後啊……」元直繼續強笑著,不過聲音已經有了一些顫抖。

「轉過頭來,你就知道了。」

孔明依然還是那句話,表情也還是方才那般古怪的笑容。

元直還沒有來得及繼續開口,便感覺到頭頂上已經按下了一隻手掌。

一個森冷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元直,看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還真是想念我得很哪……禍害,嗯?風流快活,嗯?雙飛,嗯?」

「那……那個,真是項逸……?」元直的身體僵在了躺椅之上,想要回頭,但卻被按住了頭動彈不得:「嘿嘿……我那不是說笑來著的么……我知道你對貂蟬忠貞得很,怎麼可能做出背叛他的事情呢!我說,你先把手放開怎麼樣……有話好好說嘛……」

「咚!」地一聲,元直的腦袋上被狠狠鑿了一下,隨後頭頂的手已經挪了開去。元直急忙自躺椅上跳了起來,轉頭望去,面前站著的,果然便是已經離開了西涼月余的項逸!雖然多了滿面風塵,臉上還有著些疲憊之意,但……他終究是重新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項逸……真的是你這個混蛋……」儘管之前已經聽見了聲音,但是直到親眼看見項逸站在自己的面前,元直才敢真的相信發生的一切都是事實,此刻的話音重新帶著了兩份顫抖,但卻是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原因。

「是啊,我這個禍害沒有死在外面,讓你失望了吧。」

項逸板著臉瞪了元直一眼,冷哼道。

「是啊……你跟著呂布的人一走就是一個多月,我們還以為你已經掛了呢!原本還想著要篡權自己當老大呢,現在看來倒是沒有指望了……可惜啊可惜……」元直按捺下了初見項逸時的激動心情,故意裝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娘的,你小子嘴裡就從來沒有好話!」

項逸終於板不住臉,一拳擂在了元直的胸前,隨後向著早已看見了自己的孔明笑道:「怎麼樣?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西涼沒出什麼亂子吧?」

「不但沒出亂子,我們還幫你做了一些事情。」孔明笑了笑道:「待會,我們會一一告訴你的。不過,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能先告訴我們,你身邊的小美女是誰呢?」

「呃……對啊!項逸,快老實交待,從哪裡拐來的小妹妹!」元直這時才注意到,項逸的身旁正站著一個嬌怯怯的女孩子,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如波浪般略帶蜷曲的黑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嬌嫩的嘴唇鮮艷欲滴,雙眼中閃動著好奇與怕生,看上去簡直如一頭小鹿般。

而她的雙手,正緊緊抓著項逸的衣角,整個身體都蹭在了項逸的身上,像是粘住了一般不肯鬆開。看這樣子……似乎有點很不尋常啊!

「她……」項逸嘆了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一時半會還說不清楚。先讓我歇息一下,然後慢慢告訴你們這一個多月以來發生的事情吧。至少,讓我先見見貂蟬。想我的,可不只是你們兩個而已……」

「你……就這樣……見貂蟬?」元直的面色頓時變得古怪莫名:「帶著……她?你不怕貂蟬醋意大發,把你給砍了?」

「貂蟬不是你的雲鷺妹妹那樣的女人……」項逸笑了笑,望著身旁的那小美女搖頭道:「再說,她和我……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種關係。」

「誰知道你們是什麼關係!」元直嘟囔了兩聲道:「那我們不管你了,你趕快去見了你的親親貂蟬,再來議事廳找我們好了。」

「嗯。」項逸點了點頭,向著后宅步去。大喬依舊死死抓著他的衣角不放,緊緊跟在身旁。

「我說,孔明,我們是不是該跟上去看看熱鬧?」

元直望著項逸出門,嘿嘿奸笑了兩聲,向著孔明道。

「我不去,你最好也別去,如果你不想挨揍的話……」

孔明笑了笑,搖頭否決了元直的提議。

……………………

原本心情激蕩著,迫不及待地要見到貂蟬,但走到自己與貂蟬住著的小院門口時,項逸卻停下了腳步。

並不是因為身旁多了一個大喬。他相信,貂蟬絕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胡亂吃醋發脾氣的女孩子。只不過離開西涼的一個多月,在自己的身上發生了太多的事情。

尤其是,在昏迷之中所見到的那個夢境。雖然其後已經確定了,那並非劉篌所設下的幻象,但正也因為如此,他才在心中越發多了一份奇怪。

夢境中,他看見了四百年前,西楚霸王項羽的一生。從會稽起兵,到烏江自刎。而在垓下所見到的虞姬相貌,竟赫然是貂蟬的面容,分毫不差。

但……項羽的面孔,卻不是項逸自己,而是另一個他所認識的人。

——呂布。

四百年前的西楚霸王,竟與現下的呂布擁有著同樣的面容!

當看見那一幕時,項逸幾乎要為之發狂。如果說,自己在夢境中所見的,便是歷史上真實發生過的場景的話,那麼,貂蟬和呂布之間,又有著什麼樣的羈絆?

「項逸你……為什麼不走了?你不是要去見那個你喜歡的女孩子么?」

大喬在身旁拉了拉項逸的衣角,仰著頭奇怪地問道。

「不,沒什麼。」項逸搖了搖頭,自嘲地一笑。罷了,就當它是個夢境又如何?

輕輕推開院門,小院內的景象一如他離開之前時那樣。一架鞦韆疏在屋前,小徑的兩旁,貂蟬親手種下的花草已經長得更高大了些,

「我回來了。」

項逸立在門口,輕輕開口道。

隨後,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那個讓他思念了月余的婀娜身影款款自屋內走出。

沒有如元直初見他時的那般激動與驚喜,貂蟬的面上只是帶著柔美的笑容,邁著舒緩的步伐走向項逸,彷彿他不是離開了西涼一個多月,而只是去與元直他們聊了會天一樣。

「累不累?」

貂蟬款款走到項逸的身前,伸手輕輕撫摸著他的面龐,柔聲問道。

「還好。」

項逸一見貂蟬,心中便已滿是柔情,捉住貂蟬撫摸著自己臉龐的手,此前腦中的不解與迷茫都已拋到了九霄雲外。

不管貂蟬是不是與夢境中的虞姬有著一樣的面容,但,她現在,只是自己的女人,那便夠了。

「那就好。你做的事,我也幫不上什麼忙。」貂蟬輕輕挽了一下鬢邊的髮絲,隨後目光又轉向了項逸身旁的大喬:「好漂亮的女孩子,嗯……看起來比我要小上一些呢。是給我帶了個妹妹回來么?」

儘管看見了大喬緊緊抓住項逸衣角的雙手,與望著項逸時眼神中的依戀,但貂蟬卻絲毫沒有露出半點醋意或是不滿,臉上依舊掛著和煦的笑意,聲音也依然溫婉動人。

項逸嘆了口氣,搖頭道:「不是你想的那樣,一句話說不太清楚。」

「真的是那樣,也沒什麼關係的。」貂蟬搖了搖頭,微笑道:「你若是時常征戰在外,有那麼個漂亮的小妹妹在身旁陪陪我,也挺好的。反正我知道,你心裡不會少了我一塊位置便夠了。」

「不行!不行!!!!項逸是我一個人的!!!!!!!!!!」

項逸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卻是身旁的大喬緊緊抓著他的衣角,沖著貂蟬嚷了起來。

項逸愕然一愣,隨後低下頭,只看見大喬正瞪著一雙大眼睛望著貂蟬,隱隱還透露出幾分敵意來。小嘴嘟起老高,腮幫子也鼓鼓地,整個人粘著項逸更緊,一副護食小狗般的樣子。

「大喬!」

項逸低喝了一聲,目光嚴厲地射向大喬,但大喬只是抬頭望了一眼,雖然眼神里稍稍退縮了一下,但馬上又挺起了小胸膛,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瞪著大喬。

項逸此刻也是摸不著頭腦。原本在路上之時,大喬便已知道了,自己有著貂蟬這個愛侶,但她當時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本還以為,她對自己的依戀並非情意,還鬆了一口氣。甚至直到方才見到貂蟬之前,她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樣,但為什麼現在,卻突然對貂蟬有著那麼大的敵意?

貂蟬也是微微一錯愕,但卻並沒有顯得尷尬或是不滿,而是依舊笑吟吟地望著大喬,就像望著正在發脾氣的可愛小貓小狗一般。

「能告訴姐姐,為什麼生姐姐的氣么?」

貂蟬輕輕俯下身,讓自己更貼近了大喬一些,柔聲道。

「不為什麼!因為項逸是我一個人的!他只能喜歡我一個人,就是不能喜歡別人!」

大喬昂著頭,完全是胡攪蠻纏的話,卻被她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大!喬!」

項逸驟然如雷般喝了一聲,嚇得身旁猝不及防的大喬驟然一哆嗦,大眼睛驚恐地望著項逸,原本蠻橫的樣子頓時消失無蹤。

「現在,給我閉嘴,鬆手!」

大喬自項逸的雙眼中,看見了與丹徒城中那一次同樣,甚至更甚的怒火,小嘴一扁,雖然一臉委屈與捨不得,但還是遲疑著鬆開了雙手。

「這女孩……是我們從丹徒城遭到山越襲擊時救出來的。原本不肯說話,不肯與外人接近,否則就大哭大鬧,後來被我教訓了一頓,卻黏上我了。」項逸嘆了口氣,對著貂蟬大概講述了一下大喬的來歷,絲毫不理會一旁一臉委屈,幾乎要掉下淚來的小妮子。

「丹徒?那不是在江東么?你怎麼會跑到那裡去的?」貂蟬歪著腦袋,亮晶晶的雙眼疑惑地望著項逸。

「路上出了不少變故,一時半會說不清楚。我待會還要去找孔明他們,這月余來,西涼一定發生了不少事情,晚上再回來與你詳說,你先幫我把這小丫頭安撫下來吧……」項逸嘆了口氣,搖頭道。

「嗯,你去吧,我等你回來。」

儘管闊別月余方才見面,項逸便又要離去,但貂蟬面上卻沒有絲毫不悅,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後向著大喬伸出了手來:「小妹妹,跟我回屋吧。」

「哼!」

大喬對貂蟬伸來的手視若無睹,反倒一扭頭,咬著嘴唇做無視狀。但看見了項逸滿是寒意的眼神正死死盯著自己,卻又是一哆嗦,終究還是期期艾艾,不情不願地拉住了貂蟬的手。

「她……實在是很麻煩,你……」項逸想了想,還是對貂蟬有些不放心:「看她的樣子,只怕不會聽你的話,要麼還是讓我……」

「別擔心我,只管去你的就是了。」貂蟬擺了擺手,柔聲道:「你跟元直他們討論事情,帶著這麼個小妹妹總是不方便。交給我就好了。」

「那你……別被她給欺負了。否則,我馬上便派人把她送走。」項逸想了想,還是接受了貂蟬的提議,但最後那一句話,卻是狠狠望著大喬說出的,看得大喬小嘴又是一扁,但卻不敢再鬧騰,只是低下了腦袋。

「好了,快去吧,元直他們應該還在等你呢。」貂蟬微笑著向項逸揮了揮手,拉起了大喬向著屋內走去。

項逸望著貂蟬的背影,嘆了口氣,掉過頭向著議事廳走去。

…………………………

「呃?那小美女怎麼不見了?」

議事廳內,除了孔明元直兩人外,馬超與韋開也落座等待著。看見項逸隻身一人出現在了議事廳的門口,元直搶先嚷嚷了起來。

「丟給貂蟬了。那小姑娘太麻煩,不提她了。」項逸擺了擺手,一臉無奈:「好了,告訴我,我離開的這陣子,西涼怎麼樣了?」

「這個嘛……就讓孔明來跟你說吧。」元直嘿嘿一笑,一臉得意地沖著項逸道。

孔明淡淡一笑,面對著項逸徵詢的目光,雖然話音並不高亢,但卻讓項逸心頭猛然一震,隨後便是滿面的驚喜。

「羌人的主力,已經被剿滅了。」

「真的?!」項逸剛剛落座,聽見孔明的話,雙手一拍,幾乎要重新站起身來:「羌人在西涼根深蒂固,而且全民皆兵,又有著騎兵天生的機動力優勢,即便能夠抓住機會,在某一戰中擊敗他們,但是要將他們徹底剿滅卻幾乎沒有可能,你們……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沒錯,羌人盡為騎兵,來去如風,他們戰得過便戰,戰不過便可以撤,而我們漢人以步兵為主的軍隊,要想抓住他們進行決戰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有著優勢的兵力,也無法找到殲滅他們的機會。但,那只是在我們找他們決戰的前提條件之下。相反,若是他們來找我們呢?」孔明揚了揚眉毛,直視著項逸道。

「他們來找我們?你是說……」項逸蹙眉思索了一番,卻還是沒有領會孔明的意思。

「我讓馬超與閻行率領一支五千人的騎兵,向西北羌人的部落聚集之處進發,尋找他們的大本營。縱使是全民皆兵的民族,但至少也有老人,有婦女,有小孩。這支騎兵的目的,便是繞開羌人的大隊人馬,輕裝簡行,只以打擊他們的有生力量為第一要務。」

孔明的目光,由柔和驟然變得森冷而無情,散發出無盡的寒意:「我命令他們,一路上所見的所有營帳,盡數焚毀,所有活動的目標,盡數殺戮。他們不帶補給和自重,只在羌人的腹地深處就地補給,而帶不走的其餘數量,則統統焚燒或是下毒。二十天內,他們掠過了五處羌人聚集地,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沒有留下一點能讓羌人重新利用的物資。死在他們刀下的羌人,至少超過兩萬人。」

「兩……萬!」

看著孔明那森然的目光,聽著他口中斬釘截鐵的無情話語,項逸的身上也感到了一股寒意上涌。儘管他也仇恨那些羌人,儘管他也一向認為,對敵人的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忍,但是……發出只以屠殺對方沒有戰鬥力的婦孺為目的的作戰命令,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到。

「孔明,這……這不是你的主意吧?」項逸深深吸了兩口氣,直視著孔明,不敢置信地問道。

「是我。元直有過異議,但被我說服了。」孔明淡然笑了笑,輕聲道。

項逸啞然無語,只是用看著陌生人的目光望著孔明。這……這還是以前的那個孔明么?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始終以仁義之道立身的孔明么?

「別感嘆或是驚訝了,不過是一條命令,不值得你這麼做。」

孔明搖了搖頭:「或者……是你覺得我不應該這樣?」

「不……不是的。」項逸定了定神,苦笑道:「如果拋開一切感情或是道德的角度來看,你這樣的舉動並沒有可非議的地方。我只是……難以想象會是你想出的計策而已。」

「我以前便曾經說過,我會在考慮清楚,放下一些東西之後,才來找你們的。」

孔明安然坐定,雙眼平淡如水,看不出心中的想法:「那麼,你還想聽我往下說么?」

「當然。方才只是……有些震驚罷了。」

項逸定了定神,擺擺手笑道:「不過我不明白的是,西涼那廣大的土地,草原與沙漠間雜分佈,那支騎兵是如何找到羌人的營地所在,又是如何避開他們追擊你們的主力部隊呢?」

「因為閻行。」

聽見孔明輕描淡寫的話,項逸頓時便已恍然大悟。

以閻行瞬閃的能力,足以超越最好的良馬賓士的速度。以他作為斥候,那自然是再好不過。而且還不會如騎兵斥候一般,令得被刺探的對象被馬蹄聲所驚動。

「明白了,那麼,然後呢?」

項逸點了點頭,等待著孔明繼續說下去。

「一連五處部落營地被毀,最根本的生存命脈也被掐斷,羌人已經被怒火沖昏了頭腦,他們幾乎聚集起了所有的兵力,大約五萬騎,死死地追著馬超他們所帶領的騎兵。而有著閻行的存在,羌人的動向始終被他們探知得一清二楚,永遠也不可能順利地追上他們的腳步。這時,他們便按照我事前的吩咐,保持著一個適當的距離,使得自己既不會有著被追及的風險,又令羌人始終抱有著追上他們的希望。」

「伏擊的地點在哪裡?」

項逸看似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孔明卻露出了一副「你終於明白了」的表情,撫掌笑了起來:

「祁連山。」

「羌人的憤怒,想來已經使得他們失去了理智吧?否則,要引他們中伏只怕也不會那麼容易。」項逸笑了笑,想起了自己在丹徒所見的那個山越宗帥,祖郎。即便是蠻族,其中也未必僅是粗鄙無腦的野蠻人。既然山越人之中能出一個祖郎,羌人中未必便不會有同樣的智計之輩。

「或許吧,不過最終的結果畢竟是……他們上鉤了。」孔明笑了笑:「那是一處山谷,我們的近衛軍在兩側,而山谷盡頭的攔阻部隊,則是龐德帶來的那五千重步兵。具體的情形,現下也不必說了,總之我們的傷亡只有不到五千人,而那五萬羌人,大約只有不到一成逃離,已經成不了什麼氣候了,只不過是小股成群地四散劫掠而已。我們的騎兵部隊,此刻也在野外分批游曳截殺他們,一個月之內,應該便可以將他們盡數清剿乾淨了。」

「原來如此,我此前還在疑惑,為什麼在接近雍州的地方,也會出現羌人的蹤跡,原來是那些被你打散的殘部。」項逸點了點頭,孔明的話,也解開了那批凍斃在沙地上的羌人出現之謎。

「你來的路上碰見羌人的盜匪了?」元直眨了眨眼睛,笑道:「不過他們被打散之後,一群也不過幾十上百人,以你的身手,便是碰上了也沒什麼要緊吧。」

「不,不是我殺的,也不是你們派出的游騎殺的。」項逸搖了搖頭道。

「什麼?」元直皺起了眉頭,詫異地望著項逸:「不是你,也不是我們的游騎?那是什麼人?」

「一隊商旅,很奇怪的樣子,而且……他們的主人,我懷疑可能是個隱曜。」項逸笑了笑:「而且,他們似乎正在往西平來。若是你們有興趣,明天我們可以在城中找一找,見見他們。」

「好啦!我們的事情現在已經說完了,該說說你了吧,你是怎麼拐回來那麼個小美人的?」

元直壞笑著沖項逸擠了擠眼睛,壓低了聲音道。

「給我滾!」

項逸瞪了一眼元直,開口道:「呂布找我去,是因為他接到了一份邀請……」

項逸說了半個時辰,才將他這月余來的遭遇向眾人講述完畢,只略去了那個古怪的夢境。畢竟直到現在,他還沒有弄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在昏迷中進入那般清晰如真實的夢境中,而虞姬與呂布的相貌,也始終在他心頭如刺般扎著。

「劉篌……?為什麼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傢伙?就連先生,也從來沒提到過這樣一個人,簡直……簡直好像憑空自這個世界上冒出來的一般!」

元直收斂起了嬉笑的表情,聽完項逸的話,皺著眉頭疑惑道。

「沒錯。以這個人的能力,不應該籍籍無名才是。」項逸點頭道:「而且,他應該和漢室有著些什麼淵源才是。」

「咦,韋開你怎麼了?」

元直一偏頭,看見身側的韋開表情竟然是一臉驚恐,額頭上不停地滲出細密的汗珠,雙眼失神地望著前方的虛空,嘴唇翕動個不停,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開不了口的樣子。

「我……我沒事。」

韋開被元直一語驚醒,眼神重新恢復了焦距,但面色卻依舊是一片煞白,匆忙抹了抹額上的汗珠。

「你……是不是知道那個叫劉篌的傢伙的身份?」

看見韋開這樣的表情,元直心中一動,急忙追問道。

「不……我不知道。只不過項逸的描述……讓我想起了一個人而已。但不會是他,絕對不會是他!」

「什麼會不會的!你先說出來讓我們聽聽再說啊!」

聽韋開的話,似乎真的像是知道些什麼,卻又不敢肯定的樣子,元直心下更是疑惑,目光炯炯望向韋開。而周圍的眾人也同樣轉向了韋開,等著他開口。

「不是我不願意說,只不過……那也太荒謬了吧……我……我絕對不願意相信那是事實。」韋開搖了搖頭,像是要把腦海中的念頭甩出去一般,然後試探地望向項逸:「你之前說,那個劉篌,長相秀美,幾乎不像男子之身?」

「嗯。初一見面,我幾乎把他當做是女扮男裝的。但他的嗓音,卻又渾厚而磁性,所以絕不可能是女子假扮。」項逸肯定地點了點頭道。

韋開又發出了一陣呻吟,整個人幾乎要癱倒在地上:「那……那他有沒有說過,他為什麼要扶助漢室的後裔取得天下?」

項逸皺起眉頭,緩緩搖了搖頭道:「他沒有說過,只是含糊其辭地提到,他和皇族有著牽扯不斷的關係。但是當我問他,是不是劉姓皇族時,他卻一口否認了。」

「真的是……真的是那個人!」

韋開死死壓抑著聲音中的顫抖,帶著濃重的喘息聲,艱難地吐出了一句話來。

「說了半天,到底是哪個人啊!」元直有些急了,皺著眉頭催促道:「明明姓劉,又說跟皇族有著什麼牽扯不斷的關係,自己卻又不是皇族……」

「那是假名!他不姓劉!」

韋開緊緊握著拳頭,嘶聲道:「他的確叫劉篌,但……那不是他的名字,只是他的封號而已!」

「封……號?」

元直先是雙目中一陣迷惘,隨後整個人幾乎如觸電般跳了起來,伸出一隻手指著韋開,面色竟然也如韋開之前一般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你……你別開玩笑了!怎麼可能!那怎麼可能!絕對不可能是那個人的!他……他至少已經死了三百多年了!」

「不是傳聞,那個人曾經跟橋下老人學過仙法么?如果說是這樣的話,那麼他活到現在,想來也並不是不可能的。而且,史書上也沒有記載過他的死亡,不是么?」

孔明嘆了口氣,對元直道:「不過……如果他真的是那個人的話……只怕事情就很麻煩了。」

「你……你們到底在說誰啊?那個人……是哪個人?」一直沒有開口,聽得雲山霧罩的馬超舉起手,一臉惘然地左右望了望,小聲道:「我……我沒有聽明白,你們能不能解釋一下下?」

「我想……我知道他們說的是誰了。」

項逸卻沒有如元直般震撼,只是身形微微一晃,隨即便再重新坐穩,長嘆了一聲道:「博浪沙的雷霆一擊誤中副車。橋上拾履,自黃石公處習得仙法。制定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鬼謀之計。在天下歸漢之後,受封留侯,隨之飄然遠遁,自此消失於朝堂之上的那個秦末第一智者……他的名字,你不應該不知道吧?」

馬超啊地低呼一聲,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張……張……張良?!」

「沒錯。原本,我們只是在當今天下人中思索尋覓,那自然是不得頭緒。但現下被韋開那麼一提醒,項逸所說的種種便盡數可以印證上了。」

孔明微微一嘆,輕聲道:「劉篌,便是留侯了。而史書上記載,張良便是男生女相,秀美絕倫。而他自黃石公那裡所得到的,除了太公兵法之外,傳聞還有仙術。而以他的身份,若說為了興復漢室,扶助劉備,也完全合情合理。」

「那……那……但他可是四百年前的古人啊!」

馬超臉上的表情古怪莫名,結結巴巴地道:「人……人怎麼可以活那麼長的時間!」

「項逸說過,他在官渡布下了那個名為封絕殺陣的結界,那應該便是所謂的仙術了。若是如此,雖然不知道是否真的能長生不老,但活得長些也並非沒有可能的。」孔明表情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凝重。

「不過,韋開,我們此前都沒有想到過這一點,為什麼你竟然……」元直皺了皺眉頭,向著韋開奇怪地問道。

「因為……」韋開嘆了口氣,隨後面上苦笑了一下:「因為我的祖上,也不姓韋。而且……我的祖上,跟張良還有著同僚的關係在。」

「同僚?你的祖上是?」

元直揚了揚眉毛,繼續問道。相比之前的那個猜想,現下韋開說出的話卻已經不那麼讓人震撼了。

「漢室已經不在了,那麼說出來應該也沒有大礙了吧。」

韋開搖了搖頭,面上流露出無奈的表情:「韋,只是我原本應有的姓氏的一半而已。若不是為了避禍,我應該……姓韓才對。」

「韓信?你的祖上是韓信?那個國士無雙的軍神,韓信?!」

元直瞪大了雙眼,驚呼出口道:「難怪……難怪你的戰陣統帥如此精熟,之前還說過都是傳下的家學,原來……原來你竟是那個軍神的後代!」

「什麼軍神,只不過是被人捏在手裡的一把刀而已。」韋開苦笑著搖了搖頭,嘆息道:「到了最後被利用完畢,還不是兔死狗烹?」

「那……我們是不是該叫你韓開了?」馬超抓了抓腦袋,小聲問道。

「自從他被以謀反的罪名捕殺之後,我們一族便為了避禍逃離,改姓韋氏,直至如今。雖然代代相傳,以淮陰侯後人自居,但卻沒有想過要再改回原姓。」韋開擺了擺手道:「所謂什麼軍神後人,沒有任何意義。所以,就叫我韋開好了。」

「所以,你才會一下便想到劉篌的身份,便是與你祖上共同輔佐劉邦的那個留侯張良吧?」孔明點了點頭道:「若不是你提醒,只怕我們到現在依然不著頭緒。」

「不過是個猜想而已,也未必……未必便真如我所說的一般。」韋開想了想,慎重地道:「畢竟沒有任何證據,只是憑著能互相印證上的幾件事,要下定論還太早了些吧。」

「嗯……但不管怎麼樣,決不能對他掉以輕心。」元直嘆了口氣道:「如果他真的是歷史上那個謀略無雙的張良,那麼只怕我們便要頭疼得很了。幸好,我們一時半會還用不著面對劉備。」

「那麼,在那之前,我們要儘快擁有更大的地盤!西涼雖然地域廣闊,但多為沙漠或是草原,適宜耕種的土地卻並不多,雖然有著一州之名,但和中原的一些大郡相比,只怕還要差上一些。」項逸正襟端坐,收斂了表情向著周圍眾人道:「不過……涼州唯一通向中原的入口,雍州,已經被呂布所佔據,而他現下,又是處在劉篌的控制當中。我們……是不是應該開始與呂布的勢力開戰了?」

「只怕……不會又什麼勝算吧……」元直苦著臉搖了搖頭:「按照你之前所說,呂布被劉篌控制之後,不是強得不可思議么?若是你與他戰場碰面,只怕還是會被他輕鬆幹掉。而且我們現在的兵力,滿打滿算也只有五萬不到,要對抗呂布麾下的十餘萬兵力,太困難了。何況……還有那一萬鐵騎……」

「不打出去,難道便一直便困守這一隅么!」項逸猛地一揮手,皺眉道:「呂布的東面是掌握著潼關的曹操,最近又新敗了袁紹,氣勢正旺,總可以牽制他一部分的兵力。而我們,若是只以雍涼交界處的一兩座城池為目標,盡量避免與他正面交戰的機會,應該問題不大。

「那麼之後呢?」

孔明出聲打斷道:「呂布到目前為止,一直沒有要對我們動兵的跡象,而劉篌控制住他之後,應該會為了讓劉備有著發展壯大的機會,而去牽制曹操。若是我們在這時主動去攻擊呂布,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我明白……這番話,之前便聽別人說過了。為了避免弱干強枝,縱使有心要讓呂布歸附於劉備之下,也要等到劉備自身的實力超過呂布為止。在那之前,曹操才是呂布軍的目標。但……縱使呂布當下不來攻我們,我們也終究有一天要與他交鋒的。」項逸承認孔明的話,但對他來說,面前卻沒有別的選擇。

「即便是要擴張,也並非只有雍州一個選擇的。」

孔明突然笑了笑,悠然長聲道。

「什麼?」項逸先是愕然一愣,隨後在腦海中將涼州周邊的地形轉了個遍,還是不得頭緒,滿目疑惑地望著孔明:「去往中原,只有東向雍州一條路啊!除了這裡……難道我們要北上去大漠,還是西向去打西域?那……那也太離譜了吧?」

「當然……不是。西面的目標,只有之前的羌人。現在他們已經被徹底打散,即便未曾滅族,也已經沒有了再來騷擾我們的能力,那麼西北便已經可以不論了。」孔明搖了搖頭,笑著否定了項逸的話。

「那……那還有什麼出路?」項逸想了半天,終究還是放棄了,只望著孔明,等他的答案。

「漢中,富碩的漢中。」孔明伸出手向南方點了一點,堅定地道:「蜀道艱難,又佔據了北向的優勢,張魯抵擋劉焉自南方的攻擊並不困難。但我們自北方南下,要取漢中機會卻頗大。而取得了漢中之後,下一步便是南下進入益州。劉焉雖然也是亂世之雄,但此刻已是垂垂老矣,只怕要不久於人世。而他的兒子劉璋,聽說只不過是個暗弱無能的廢物,對我們來說,算不得什麼障礙,而一旦得了天府之國的蜀中,我們……才真正有了爭霸天下的本錢!」

望著侃侃而談的孔明,項逸卻沒有絲毫興奮之情,卻只是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著他,似乎坐在自己面前的並不是長久熟識的孔明,而只是一個得了癔症的瘋子一樣。

「元直,孔明最近受了風寒么?怎麼開始說起胡話來了?」

「沒有啊……一直好好的啊,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就……」元直也是一臉奇怪地望著孔明:「喂,我說孔明,你不會是不知道,要去漢中,一樣也必須先通過雍州西部吧?不取下陳倉馮翊一線,我們難道要插上翅膀飛過去么!」

「飛過去?如果可以的話,那也是個不錯的主意。不過我沒有這個本事,而且……也用不著有這個本事呢。」

孔明笑著搖了搖頭,絲毫沒有在意項逸元直看病人一般的眼光:「自涼州到雍州,再到漢中,實際是繞上了一個大圈的。因為……其中隔著連綿不絕的祁連山。而張魯在漢中,也自然只會在與雍州接壤的一帶重兵布防,對不對?那麼……若是突然有一支部隊自祁連山中穿過,出現在張魯的面前,你們說他的表情會是什麼樣的?」

「怎麼……難道你想……從祁連山中間穿過去?!」

項逸不可置信地望著孔明,雖然已經確定他並不是因為發燒而說胡話,但依然還是不能認同他的奇思妙想:「祁連山險峻高聳,就算在其中有一些小路能讓人行走,但是要通行大軍,那絕對不足!更何況……就算士兵能夠穿越群山抵達漢中,糧草怎麼辦?輜重怎麼辦?那種小路,糧車可是絕對開不進去的,難道你要讓士兵們自己扛著糧食進山么?若是祁連山真的可以成為進攻的途徑,張魯早就沿線布防了。」

「如果說,我有辦法能夠保證祁連山中的運輸補給,你覺得我的這個辦法還是不是可行呢?」

孔明揚了揚眉毛,微笑著望著項逸。看著他的笑容,項逸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保證……補給?這樣一條運輸線,至少也會長達五百里,你……怎麼保證?」項逸看著孔明胸有成竹的笑容,心下又多相信了幾分,但始終還是不敢相信這樣聳人聽聞的構想。

「沒錯,糧車是進不去,但牛馬呢?山路容不下車輪,但牲畜的四蹄總沒有問題了吧。」孔明笑著望著項逸道。

「我們哪有那麼多牲口!」聽見孔明的設想,項逸頓時大失所望:「要維持幾萬人的補給,在這樣的距離上至少也需要一萬頭的牛馬,你……你能給我變出來?」

「如果……我說可以呢?」

孔明雙手支撐著面前的几案,身體前傾,目光一霎不霎地望著項逸,堅定而滿懷信心。

「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那麼……」

項逸先是滿面嚴峻,隨後漸漸地轉淡,再緩緩化作了笑意,直至開懷地放聲大笑了起來。

「那麼漢中就是我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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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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