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燎原 074
「高順……怎麼會那麼強?」
在確定了元直的安全之後,項逸才勒下馬來,將元直放回地上,自己也跳下烏騅,滿臉嚴肅:「不是說他的陷陣營,而是這一次接應西路潰兵,同時狙殺你的計劃。據我所知,他應該只是一個單純的武將而已吧?縱使在治軍方面才幹突出,但也沒聽說連智計也如此了得。為什麼這一次……」
「很簡單啊。」元直在地上站定之後,還心有餘悸地望了望正在被雷騎追趕獵殺的呂布軍騎兵,嘆了口氣道:「因為這根本不是高順的主意嘛……城內,一定還有別人在,而且,是非常厲害的人物。」
「非常厲害?難道……劉篌那傢伙竟然在這裡?」
項逸的瞳孔頓時收縮了起來:「如果是他的話,只怕陳倉……不會那麼輕易打下來了。」
「好啦!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元直呸了一聲,翻著眼睛道:「因為對手是劉篌那個傢伙,所以你那麼長時間沒打下陳倉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是不是?這樣,等到孔明他們過來的時候,你也有點話做借口嘛。嘿嘿,你的那點小心思,哪能瞞得過我?」
「少扯淡!」項逸冷哼了一聲道:「我可不會像某人那麼齷齪。不過,說正經的,你覺得真的會是他么?呂布還在長安,而他的目的,就是完全將呂布控制在手中,完全沒有理由出現在這裡吧?」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神仙。」元直攤了攤手道:「反正,這樣的計謀不會是我所知道的高順能夠想得出的,這點我倒是可以肯定。」
「不過……總不會到此為止吧?」項逸皺著眉頭道:「現在陳倉的守備力量已經遠遠比之前更為薄弱,而高順又被孤立在了城外。他縱使接應下了那五千潰兵,也不可能如方才那樣以小股精銳部隊在我們猝不及防之下重新殺回城中了。若是丟了陳倉,他依舊是敗,不是么?除非……高順,或是城內那個傢伙,還有什麼招數沒有用出來。」
「無論如何,陳倉現下的情形應該都已經是丟定了的……」元直凝神想了想,肯定道:「我們的人已經開始了攻城,而以城內殘存的不到一萬兵力而論,失去了守將高順,不可能再守得住。而高順僅僅憑藉著那五千新敗之軍與區區七百陷陣營……」
「四百。」
項逸伸出手,打斷了元直的話:「陷陣營,現下只剩下了四百人不到。」
「是么?那麼說起來,這樣的戰果倒是不錯呢。」元直訝然道:「是馬超和雷騎乾的么?看起來,陷陣營也不是那麼強嘛。」
「雷騎只幹掉了兩百多人,其中一百是在突圍時斷後損失的。而雷騎的傷亡,是他們的兩倍。」
項逸嘆了口氣,狠狠地忘了前方正率領雷騎追擊著呂布軍騎兵的馬超道:「馬超這個混蛋小子……除了逞威風就不知道別的了。總共就只有兩千雷騎,竟然拿他們那麼用!」
「算了,別怪他。」元直看見項逸一臉憤憤的表情,哈哈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畢竟比我們要小著兩歲,年輕氣盛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再說,能與名滿天下的陷陣營交手而不敗,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戰績了。」
「我只是心疼而已……」項逸晃了晃腦袋,無奈地道:「再說,我像他那麼大的時候,也沒那麼糟蹋東西。」
「他可是只管了訓練而已。雷騎身上的裝備有多貴,他可不知道。」元直安慰性地勸道:「說這些沒有用,還是想想高順下一步會做什麼吧!」
「突圍進城,或者是不管城內的殘餘部隊,率領那五千多人撤回長安,只有這兩條路可以走了吧?」項逸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不過,突圍進城,他不會有出城時那樣的好運了。縱使真的能讓他進城,恐怕這五千多人也死得不剩多少了。待到孔明他們到了,一樣是城破的結局。我想……他多半還是會選擇退走吧。畢竟最重要的陷陣營,已經被帶出來了。」
「真是這樣么?我看未必。」元直搖了搖頭,苦笑道:「這次的計策,不是高順能想出來的,那麼城中多半還有一個人在為他出謀劃策。如果真是這樣,高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丟下這樣一個重要人物自己逃回長安的。且不說呂布會不會放過他,就是高順自己也不是這樣的人。況且,若是他只為了保存陷陣營的話,直接領軍向東突圍便是,又何須反向去接應那五千人的潰兵呢?不僅減低了成功脫離追擊的可能性,還讓陷陣營損失了近一半的實力。」
「或許他本來沒有料想到,馬超會帶著雷騎與他正面衝突吧……算了,那麼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項逸搖了搖頭,同樣苦笑道。
「我只知道,這兩個可能應該都不是,但是最後究竟他會做什麼……我現在也推算不出。」元直無奈地搖頭道:「若是孔明在這裡,他一定可以知道的。畢竟,我還是比不上他啊……」
「算了……等馬超這裡完事,我帶著雷騎去盯著高順那面吧。」項逸想了想道:「無論他要做什麼,都可以第一時間知道。不過你……要麼,還是讓南城方向的攻城部隊回來吧。」
「安啦,城內不會再有別的騎兵了。」元直擺了擺手道:「大不了,讓周倉一直跟著我就好了嘛。我沒那麼點背,不會那麼容易掛的。」
「嗯,那就好。——周倉!」
項逸轉過頭,向著一旁正因無聊而發獃的周倉大聲喝道。
「啊?哎!幹啥!「
周倉被項逸嚇了一跳,抓了抓腦袋,站起身來,一臉獃滯地望著項逸連聲應道。
「看好元直。若是他再有危險,馬上抱上他跑。聽見了沒有?絕對不能像剛才那樣,到了最後才反應過來。」
項逸一臉嚴肅地望著周倉,沉聲交待道。方才的情形,實在是險得令他后怕。幸好此前沖向高順的陷陣營時嫌他跟不上烏騅的腳步,交付他回了本陣,否則,元直此刻只怕已經成了地上的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知道了!哎……其實呀,剛才我只是沒想到那幫傢伙的目標是徐小子。」周倉嘿嘿傻笑著道:「居然什麼別人都不管,直直盯著他衝過來。本來我還想,身邊那麼多人,未必就挑中誰了,所以才反應得慢了一點……」
「好了好了,不要說了……」項逸眼角的餘光已經看見追殺的過程已經結束,馬超正收攏著四散的雷騎,向著自己這裡馳來,揮手打斷了周倉的話:「不管怎樣,看好他就行了。記得,往人多的地方跑。」
「哦!曉得了!」看著周倉點了點頭,項逸才翻身上馬,迎向馬超。
「走,去找高順去。」
「怎麼?要找回場子來么!」聽見項逸開口,馬超頓時眉飛色舞了起來:「好啊好啊!剛才我們可是吃了不小的虧,不過這一次一定不會再這樣了!高順那傢伙……居然讓我的雷騎折損了那麼多……」
「閉嘴!」
項逸一聲斷喝,嚇得馬超渾身一個激靈:「誰說要重新跟他們打了!用雷騎去跟那樣嚴陣以待的重步兵正面衝鋒,你的腦子裡面進水了么!」
「那……那我們去幹嘛?」馬超還未從獵殺呂布軍騎兵的興奮中冷靜下來,卻又被項逸潑上了一頭冷水,重新低下了頭來。
「跟著他們,騷擾他們,不讓他們有機會重返城內,或者做點別的什麼動作,確保我們的步兵拿下陳倉,再說別的。」項逸沒好氣地瞪了馬超一眼道:「雷騎的投槍是用來幹嘛的?我們只要遠遠地騷擾牽制就可以了,根本沒必要用精銳的雷騎去耗!普通步兵能做的事情,就讓普通步兵去做!明白了么!」
「是……知道了!」馬超忙不迭地點頭道:「以後……以後我絕不會再讓雷騎去肉搏了!」
「不是不讓,而是不要在非關鍵的時候這樣。」項逸無奈地望著走向另一個極端的馬超:「若是有絕好的機會,可以一舉打開戰局,那也可以。再說,正面撞擊陷陣營這樣的精銳重步兵,除了曹操那個傢伙的變態虎騎以外,就連呂布的鐵騎也占不到什麼便宜。除此之外,雷騎倒不是不可以近身肉搏,明白了么?」
「知道了。」馬超重重點了點腦袋道。
「好了,走吧……「項逸沖馬超擺了擺手,剛要再度向著西面前進之時,耳邊卻傳來一陣充滿喜悅的高呼聲。抬眼望去時,卻發現了令他也完全無法置信的情景。
南城的城牆之上,已經被己方的步兵所佔領。此前十餘天中一直在拚死抵抗的呂布軍,此刻竟然像是已經完全消失了一般。沒有喊殺聲,也沒有兵器碰撞聲,雲梯順利地撞上了城頭,而步兵也順利地沿著雲梯登上了陳倉的城牆。一切,都發生得那麼順利,順利得令項逸都忍不住產生了幻覺,陳倉是不是一直都只是一座沒有人駐守的空城。
然而,那又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城內原本的兵力便超過了一萬人,而在項逸連日的猛攻之下,此刻縱使有所損傷,也應該還有著七八千的數量。除去高順帶出的七百陷陣營,與方才狙殺元直的千餘騎兵,剩下的幾千人都到了哪裡去了?
總不會是……看見守將高順不在,都放下武器躲起來了吧?項逸腦中幾乎浮現了這樣的荒謬念頭。
就在此時,遠遠地,一陣比方才城頭之上西涼軍歡呼聲更為高亢,但也更為遙遠的聲音在項逸的耳邊響起。
儘管遙遠,但項逸依舊清楚的分辨出了聲音的內容。
——戰吼。
「怎……怎麼會!」馬超急急忙忙地勒轉了馬頭,轉向陳倉的方向,竭力遠望著,但聲音傳來的方向,依稀竟是陳倉的北面之處,有著高大城牆的阻隔,無論如何也看不見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高順!難道高順自那裡想要突圍入城?」
項逸低低吼道:「不過,以他現在手中的實力,有什麼資格那麼做?」
「不,不是突圍入城。」
身後的元直緩緩走來,將手按在了項逸的大腿上,仰起頭望著馬上的項逸,神色似笑非笑:「我們……竟然都沒有料到,他們的打算竟然是這樣的!」
「這樣?哪樣?不是逃竄,也不是突圍入城,那究竟是什麼?」項逸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元直。
「是突圍出城啊……該死,這原本應該是最容易想到的結果,為什麼我們竟然……」元直苦笑著搖了搖頭:「困守孤城之中,絕不可能久守下去。縱然是接應回來那五千殘兵,也不過是多撐上幾天的關係,對最終的結果完全沒有影響,所以,對於陳倉城中的呂布軍來說,這應該是唯一的選擇了。」
「但是……」項逸急匆匆地開口待要問,卻被元直打斷了。
「但是我們為什麼一直沒想到這一點,對么?」元直嘆了口氣,緩緩道:「此前我們在城外將城圍得水泄不通,而縱使是攻城,也從未出盡全力,就是擔心會讓城中的敵人突圍。即便他們有心如此,也無力實施。但今天,天水南安的潰兵抵達了陳倉城外。為了殲滅那五千人,原本的包圍網已經變得厚薄不均。隨後,城內的陷陣營出城接應兩城的潰兵,打亂了你我的部署,突破包圍網,再與雷騎硬撼之後,各自都有了不可忽視的損傷。其後以一支騎兵突擊向南方的我軍本陣,想要取我的首級。無論是否成功,都已經大大打亂了我們的集中力。在這種情況下,完全放棄防守的陳倉,將兵力集中在北門突破出城,再折向西向著長安退回。不得不說……這實在是個天才的舉動啊!」
「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項逸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自始至終,自己一直是在被城內那個不知身份的傢伙耍得團團轉,最終一步步走向了他所布下的圈套之中。激憤之下,馬上便要拍馬繞去北門之處,帶著雷騎攔下退走的高順。
「別去了!」
元直看見項逸已經按捺不住性子,再度苦笑了一聲,高聲喝止了他的衝動:「沒用的。」
「沒用?為什麼沒用?!」項逸劍眉倒豎,憤然道:「他們那麼多人撤向長安,不可能及得上騎兵的速度吧?我跟馬超帶著雷騎銜尾追擊,縱使不能將他們全殲,至少也不能讓他們就這麼完整地回到呂布身邊去!」
「他們或許現下已經沒有騎兵了,但至少還有陷陣營。」
元直無奈地解釋道:「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方才陷陣營所展示出的機動力,已經與普通的騎兵相當。若是僅以之掩護大隊人馬的撤退,那也是夠了。我們現下手頭除了雷騎,並沒有其餘的騎兵部隊,那麼……雖然人數少於雷騎,但他們的存在,就是一種威懾。投槍對他們失效的情況下,難道你還打算向你方才禁止馬超做的那樣,用雷騎與他們硬拼么?」
「這……」項逸頓時啞然無語。自己的確是一時被怒火沖昏了頭腦,竟然連那麼淺顯的道理都已經忘卻,但心中的怒火卻依舊熊熊燃燒著,不停地提醒著自己,你被擺了多麼大的一道。
元直繼續道:「有陷陣營的存在,僅僅依靠雷騎的追擊便不現實了。而我們的步兵要趕上他們撤退的步伐並不容易,何況連日圍困,士卒也已經疲憊不堪了。與其那麼做,倒是不如讓士兵們進城休整兩天,等孔明他們到來,再繼續東進。方才西路的部隊,在陷陣營的突破之中只怕死傷不少吧……」
「好吧……不過,我絕不會那麼輕易就算了的……」項逸咯吱咯吱地咬著后槽牙,恨恨地隔著陳倉的城牆,望向北面那根本無法看見的呂布軍,與其中那令得元直也落於下風的出謀劃策者,重重地將手中的霸王擲在地上,槍鋒深深插入泥土之中,隨著項逸一擲之力,搖晃個不休。
十餘日的圍困之後,陳倉終於落入了西涼軍的手裡,但這一次的勝利果實,卻是與往常不同的苦澀。
南下進漢中時,項逸自西涼帶出了兩萬人馬,在攻取漢中城時雖然沒有任何損失,但城內的暴動卻令得這兩萬人減員了近兩千人。而在北上攻擊陳倉之時,項逸帶出了一萬五千的西涼舊兵,並且混編進了張魯原有的五千士卒,依舊保持了兩萬的數量。而至於餘下的西涼軍,則與張魯舊卒一起駐守在了漢中城內。
在陳倉之外十餘日的攻城戰中,儘管項逸始終沒有為了奪下城池,而下令士卒不惜一切代價地用人命鋪滿城牆,但依舊付出了三千多名士兵的生命。而在最後一日的高順突圍戰中,項逸損失的兵力竟然與此前十餘日中的傷亡幾乎相等!
最為慘重的,便是高順帶領著七百陷陣營的突圍之戰。如暴風般擊破包圍網的陷陣營士卒,帶走了兩倍於己數量的西涼軍,卻僅僅只在身後丟下了一百具殿後士兵的屍體。而若不是為了阻擋項逸,這個數字很可能變成——零!
無論如何,這都是項逸自西京城中以來所遭受過最慘痛的打擊。帶領三萬近衛軍逃離西京,是雖敗猶勝,但今次的陳倉一戰,卻是隨勝猶敗的結局。
陷陣營,高順。這兩個名字,已經在項逸的心頭重重地刻下了一道磨滅不去的痕迹。
「進城吧。」元直看著身旁滿面黯然的項逸,輕聲道。
烏騅上的項逸,正抬起頭望著頭頂城門之上,巨大的陳倉二字,微微地嘆了一口氣,望著前方已然洞開的城門,緩緩驅馬步入了其中。
「將軍!城內中心廣場上的旗杆之下,發現一封……書信,應該是留給你的!」
一名西涼軍士卒匆匆跑到項逸的面前,雙手奉上了一封火漆完好的信封,其上落著三個瘦峻的大字:「伯凌啟」。
「給我的?」項逸點了點頭,接過了那封信,卻沒有馬上拆開,而是將它塞入了懷中,繼續向著城中前行,留下一臉急切的元直不解地望著項逸的背影,弄不明白他為何能忍住好奇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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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倉城內的太守府,項逸的房間。
這裡,原本是高順的住所。若不是親眼見到,很難令人相信這會是呂布麾下被視為左膀右臂的高順居住的房間。不過丈余方圓的大小,僅僅只能容得下一張床,一張書案而已。房內的牆壁只是簡單的白灰粉刷了一遍,甚至有些不均勻的地方,還能看見其後的青磚隱隱透出。而床,也只是一塊最普通的木板,鋪上了一層褥子而已。沒有床欄,沒有帳簾,連其上的被褥,都只是最普通也最耐髒的青灰色。
然而,項逸卻一見之下,便將自己在陳倉的房間選在了這裡。雖然這一次高順令得他跌了一個大大的跟頭,然而項逸的心中對他卻只有怒意,而沒有恨意。甚至,還有著一絲隱隱的敬意。
高順高子安,天下的傳聞中,他本就是如此一個人。沉默寡言,滴酒不沾,生活簡樸如苦行比丘一般,然而麾下的七百陷陣營,以步兵之編製卻有著堪與鐵騎相媲美的戰力。而以項逸親身交手的感受來看,即便拋去高順的異能所帶來的加成,僅僅比較士卒因訓練而來的配合度與堅韌度,甚至可以遠遠凌駕於鐵騎之上。
至少,鐵騎也做不到在明知被當做了棄子,再被丟入數十倍於己的敵人人群中,依舊能坦然從容地奮戰到最後一人倒下的程度。
「喂,好了吧?可以看了吧?」
馬超與元直,此刻都在屋內一左一右地圍著項逸,勾頭探腦地等著項逸自懷中掏出那封書信來。
項逸掃了兩人一眼,自懷中緩緩掏出了那封在信封之上未曾數名的信來,輕輕撕開信封,自其中抽出了兩張信紙來。
第一張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而字體與信封之上一般無二,瘦峻清癯,蒼勁有力。
「伯凌小友親啟:
西涼軍圍城,已旬日矣。天水,南安,皆已不敵城破,而陳倉獨存,亦必不能久。聞潼關已失,而曹孟德揮兵西向,不日當抵長安之下,在此在彼,陳倉均已不足守。貴軍雖兵馬精良,聲勢逼人,然我方之生路亦未盡數斷絕。明日曹宋二將兵抵城下之時,當亦為我陳倉守兵突圍之時。
子安,驍勇有智,衷心仁義,此乃我軍大將之才也。陷陣營,鎧甲斗具皆精練齊整,每所攻擊無不破也。明日曹宋二將至時,貴軍必當以重兵屯於西路以阻截。彼時,子安可麾陷陣營自西路出城接應,以破貴軍之圍。馬孟起年少而浮,勇武有餘而沉穩不足,必當引所部棄曹宋來攻子安是也。然則,陷陣營長短皆精,遠近皆能,剛烈勇健,故以騎凌之弱側或可,以騎纓其鋒則不可。
聞西涼項伯凌,嘗與二子相交,情若兄弟,曰徐元直,曰諸葛孔明。伯凌今度征伐,二者必有其一於身側也。若獲此一人之首,勝斬伯凌一臂。高子安,陷陣營,其名天下皆聞,伯凌見之定然見獵心喜,欲一試高低也。守將出,曉銳離,此誠城內空虛之時也,以二子之能,必當窺見勝機,引兵攻城。伯凌兵雖眾於我軍,然尚未遠勝。引兵攻城,所靡甚眾,則本陣必當空虛。若集城內千騎,卸重裝,出南門,畢其功於一役,當可手到擒來矣。
伯凌重義,必當反身引騎來援。於此良機,子安當可合流曹宋二將,引兵北往。然則伯凌彼時,必當已孤懸本陣之外,遠水不及近火。及伯凌返抵之時,大事當已定矣。於伯凌沉痛嗟嘆,無暇他顧之時,陳倉城內余部,可自北門突圍而出,與城外子安部合流,安然東返溫侯座下矣。
此乃老夫夜定之計,然則成事在人,某是在天,明日最終之情形,老夫尚不確知其然。然無論成敗,陳倉彼時皆當納入伯凌掌中矣,故老夫置此信於城中,留待伯凌一觀。不知伯凌現下,其情喜耶?悲耶?其景歡耶?凄耶?伯凌一睹之後,一哂耶,一泣耶?雖不得親見,亦無上心向。
溫侯帳下從事賈詡文和敬上。」
「混蛋!」
項逸三兩下掃完全信,一股邪火自腹中騰一下躥上了頭頂,幾乎忍不住要將這信紙扯得粉碎。這封信雖然措辭客氣無比,處處做足了禮數,但通篇的字裡行間,都寫滿了對項逸的揶揄與嘲諷。
賈詡那個老狐狸,還在信的最後假惺惺地說什麼,自己雖然定下了計謀,但最後的結果如何,自己也沒有什麼把握。究竟元直會不會死在自己手中,項逸看見這封信時,是凄然哀悼元直,還是歡喜地慶幸元直未曾有事,他實在是很想親眼看見。
但事實上,若是一切都按著賈詡的計劃發展下去,元直唯有死路一條。若不是項逸此前收了周倉,若不是項逸一時不耐,令周倉回了本陣,元直此刻早已如賈詡所謀划的那般葬身於馬蹄之下了。
但項逸可以肯定的是,無論元直是死是活,自己在看見這封信的時候,都只可能有一種情緒。
——憤怒!無盡的憤怒!
賈詡,無疑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那樣的口吻,分明便是為了激怒項逸而作。
「賈……詡?」
元直神色凝重,口中輕輕反覆念叨著這個名字:「一直都只被劉篌那個傢伙所吸引了注意力,卻忘了呂布帳下還有這樣的謀士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此前項逸你告訴我的,呂布斬殺天子,就是他所出的主意吧?」
「是的……」項逸合上怒火熊熊燃燒的眼睛,重重呼吸了幾口,這才將起伏不定的胸膛平息了下來,睜開眼睛時,已經回復了清明,沉聲道:「先生所定,以李傕郭汜二人為引,在當時的董卓舊部中掀起叛亂的計策,也是被他所識破。」
「原來……竟然是他在陳倉城中。」元直想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若是如此,那麼我們今天吃上那麼大一個虧,也情有可原了。這封信,是他昨天寫成,卻幾乎算準了今天發生的所有事,除了……我的性命以外。的確很厲害,很厲害啊……以劉篌為對手,或許我還沒有那個資格。就交給孔明吧。不過……我可不相信我連賈詡這個老狐狸都比不上呢!呵呵,這一次,我可是拜領他的厚禮了。那麼下一次……」
「下一次的智戰,你會勝。」
項逸伸手用力拍了拍元直的肩膀,笑了起來:「他留這封信,不過是想激怒我而已。不過,既然你安然無恙,那麼我自然也不會那麼輕易喪失理智了。」
「還有第二張紙,看看吧。」元直淡淡一笑,指了指項逸手中的信紙。
「呃?」項逸這才想起,方才那封信,不過只是其中之一而已,連忙展開手中的第二張信紙。
這一張上,卻與之前不同,整張雪白的信紙上,不過只有一句話。
「我在長安等你!」
這一次的筆跡,與此前賈詡不同,僅僅只是端正而已,但卻完全談不上什麼字體可言,字跡厚實質樸,平凡無奇,但每一筆每一劃,都充滿了力量感。
「高順啊……」
傻子也知道,這一張信紙上,是誰所留下的話。
「你在……長安等我么?」
僅僅只是一句話,然而項逸凝視著的時間,卻要長過了方才賈詡那封信的數倍。良久,他才緩緩放下了那封信紙,仰面向天長嘆了一聲:「高子安,真乃世之人傑,我平生僅見。為何如此人物,竟然不能投奔於我帳下?」
「是么?」元直揚眉望了望項逸,又轉頭看了看一旁的馬超,猶豫了一下,開口道:「你覺得,我們這些人中,沒有一個及得上他?」
「沒有。」
項逸回答得快速而肯定:「包括我在內,沒有一個人能及得上高順。甚至……包括他的主人呂布,也是一樣。」
「開什麼玩笑?」元直哈哈笑了起來:「呂布的強,世所公認,原本便是天下第一武將。而以你所說,那一夜在官渡附近的林中,他更是已經達到了完全不同的級數。我知道高順今天的確打得很漂亮,但是要跟呂布相比,只怕還差得多了吧?」
「那是不一樣的。」項逸搖頭望著元直:「呂布超凡的強,只是單純由於他個人的武力而已。統兵方面,不過只是一流而已。我,孟起,龐德,想來都不會輸給他。但是戰場之上,永遠不可能僅僅憑藉著個人武力取得勝利。呂布作為『斗將』,確實天下無雙,但是高順,則是『御將』中之翹楚。」
「有那麼強么?」馬超有些不服氣地叫了起來:「喂,你也太小看我了吧?高順那傢伙是厲害不假,但是今天我的雷騎,可也沒有完敗給他的陷陣營吧?」
「那不一樣。」項逸搖頭道:「我與陷陣營交手在你之前,所以我看得更清楚些。高順那七百人,已經在他的訓練下成為了一個整體,幾乎就像是高順身體的一部分一樣。而且……我很懷疑他們究竟效忠的對象,是呂布,還是高順個人了。至少我相信,若是你將一百雷騎丟到數十倍於己的敵人叢中,讓他們在明知必死的情形下殿後的話,他們絕不會像陷陣營那樣戰至最後一人吧。」
「但他也不過只有七百人啊!」馬超不服氣地嘟囔著。
「你沒有發現,高順的這七百人強得有些不同尋常么」
項逸笑了笑道:「當你帶著雷騎向陷陣營衝鋒,在接觸的一剎那,你自己應該也感覺到了什麼異樣吧?再說……他們奔跑的速度,幾乎已經趕上了普通騎兵了。若是一個人如此,倒也並非不能解釋,比如周倉,他就是天生怪力,足履如飛。但七百人盡皆如此,你覺得,這可能么?」
「呃……對呀!我竟然差點忘了!」馬超一拍腦袋,瞪大了雙眼:「當時的確是,接近了陷陣營的士兵之後,便感覺全身都重上了許多,舉手投足都要比往常多費上好多力氣。對了,還有我們投出的第一波投槍,竟然幾乎全部落空了!難道……難道高順他……」
「又是一個隱曜吧。」項逸點點頭沉聲道:「原本還以為,只有張遼一個人,沒想到,竟然連高順也是。不過相較於張遼的落雷而言,似乎高順的能力更適合作為一個將領而存在呢。」
「那……那究竟是什麼?」馬超搖晃著腦袋想了半天,問道:「他的異能,究竟是怎麼回事?」
「重力吧。」
一旁的元直插口道。
「重……力?」
「嗯,就是我們腳下的大地,對我們的吸引。」元直解釋道:「看起來,高順的能力應該是在身體周圍的一定範圍內,營造出一片領域,而在其中,他可以任意地操控物體所受到的重力大小——當然,不可能是無限的。但若只是對敵人的限制,和對己方士兵的輔助,這已經很強大了。在他的身周,他的士兵可以跑得比對手快,跳得比對手高,甚至手中的武器揮動,也可以更為靈活。」
「那……那陷陣營的強,還不只是靠他的異能?」馬超頓時叫起了屈來:「讓我跟他比,那也太不公平了吧!」
「好啦,別不服氣了。」項逸大笑著拍了拍馬超不爽的腦袋:「知道你心裡一直耿耿於懷。但你可要知道,陷陣營成名之時,高順可沒有如現在這般擁有隱曜的星命啊。他的名聲,畢竟也是自己一刀一槍打出來的。不過……你現在確實不及他,但日後如何,卻難說得很了,沒必要為了一時的長短想不開。」
「沒錯,嘿嘿……」馬超聽見項逸的話,馬上又情緒高漲了起來:「以後……以後我的雷騎,一定會比他的陷陣營更強!」
「那麼,就不要再像今天這樣,讓他們無意義地去死了。」項逸笑了笑,說出了至關重要的一句話。
「了解!」馬超昂著腦袋,比了個信心滿滿的手勢。
……
兩日之後,自天水方向而來的孔明等人也抵達了陳倉,與項逸等人會合。雖然這一次在陳倉一戰之中,項逸吃了個不小的虧,但孔明卻並不以為意,依舊掛著和煦的笑容,讓項逸不要太過氣餒。而令項逸與元直都沒有想到的,是馬雲鷺竟然也跟著來到了陳倉。
「咦?雲鷺你也來了?」當看見馬雲鷺的第一眼時,元直馬上便喜笑顏開地湊了上去,一臉諂媚的笑容:「本來還以為,你會留在西平呢。沒想到啊……在陳倉居然也能看見你的臉,真是太好了,哇哈哈哈……不過……你又怎麼會跑來這裡呢?我們可是要去打仗的,你一個女孩子家,太危險了吧?呃……難道是多日不見,身邊少了我還有些不習慣么?」
「去死吧你!」馬雲鷺氣鼓鼓地一腳踹在了元直的小腿上,俏臉滿是不屑:「誰想看你那張沒正型的臉啊?我是來找哥哥的!再說,不要小看我,我可是也能上戰場的呢!別忘了,當年還是我把哥哥從姑臧救出來的!」
「是是是,馬家的大小姐,西涼的女英雄,到了長安城下,一定單槍匹馬殺得呂布屁滾尿流~」馬雲鷺那一腳看上去挺狠,力道卻輕得很,但元直卻馬上裝出了一臉痛苦的表情,皺著鼻子擠著眼睛,抱著小腿哭喪著臉道。
「哼,這還差不多!」馬雲鷺偷偷笑了一笑,可又馬上板起了臉來,對著元直訓斥道:「對了,聽說你們在陳倉城狠狠地吃了個虧,連你都差點送了小命?哼,真是沒用的傢伙,那麼簡單的伎倆都看不透。要是本小姐在……哼哼!」
「是是是,要是雲鷺你在,一定能一眼看破賈詡那個老狐狸的伎倆,再一槍挑翻高順,讓陳倉城內的呂布軍一個都跑不掉!」元直連忙涎著臉,拍起馬屁來:「不過……聽起來雲鷺妹妹還挺關心我的生死呢?」
「誰是你的妹妹!」馬雲璐狠狠剜了元直一眼:「警告你別亂叫啊,要不然當心我揍你滿頭包包哦!哼,人家才沒關心你的死活呢,像你這種滿口花花的人,死掉了才好,本小姐只怕每天晚上都睡覺笑醒過來呢!懶得理你,我去找哥哥說話了!」
說完,馬雲鷺又是大眼睛一瞪做出兇狠狀,示威式地在元直面前晃動了兩下小拳頭,蹬蹬地跑開去找馬超去了。
「恭喜你了。」
一直雙手抱胸,斜斜靠在一旁牆壁上冷眼旁觀的項逸彈起身來,走向元直身邊,帶著微微笑意道:「看起來,差不多已經成了。」
「嘿嘿……那是當然,本少爺這樣英俊瀟洒溫文爾雅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博學多識人見人……哎喲!」
元直剛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著,突然慘叫了一聲,捂著腦袋可憐兮兮地望著項逸:「幹嘛又打我!」
「沒什麼,手突然癢起來了,借你腦袋解解癢而已。」項逸若無其事地收回拳頭,湊到嘴前輕輕吹了吹:「嗯,手感的確還是跟以前一樣好。」
「大白痴……暴力男……」元直一臉不爽地偷偷小聲嘀咕著,但卻又不敢再將音量放大到足以讓項逸聽見的程度。
「別抱怨了。」項逸望著元直半晌,突然帶著三分揶揄的笑了起來:「你的雲鷺妹妹嘴上不說,心裡應該的確已經喜歡上你了。若是日後真的嫁給了你,我想她手癢的次數應該要比我多得多了吧?」
「呃!」元直驟然被嚇了一跳,僵著脖子望向馬雲鷺尚未完全遠去的背影,縮了縮脖子,但又馬上嘴硬了起來:「那……那又如何?就算被她揍,也總好過被你揍!哼,軟軟的小手打在身上,也是種享受,享受你知道不?」
「是啊是啊!不過這種享受我是無福消受咯~」項逸雙手自肩后抱著後腦,懶洋洋地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只有元直大少爺,才能享受這樣的溫柔嘛……」
「你……項逸你這個混蛋!」元直恨恨地咬著下唇,望著項逸那可惡的背影罵了起來。
…………………………
在城內休整了數日之後,西南兩個方向的西涼軍再度開始了向長安前進的步伐。四天之後,西京那高大的城牆再度出現在了項逸的眼帘之中。
「西京,我回來了……」
長安,西漢舊都,自漢太祖高皇帝劉邦建立至今,已經歷經四百年的風雨,依然屹立不倒。在洛陽被董卓焚毀之後,已經成為了當今天下的第一大城。四邊的城牆,每一邊都長達十二里之多,斑駁剝落的青磚上,寫滿了歲月的痕迹。
城頭之上,此刻已經滿是嚴陣以待的士兵,而城下,則是連綿的曹操軍營寨。兩面的旌旗都在寒風中獵獵拂動,衝天的殺氣瀰漫著整個戰地。
「曹操軍到得倒是挺快呢……」
項逸端坐在馬上,望著前方已經在城東南兩方紮營完畢的曹操軍營寨道。
「那是自然。擊破了潼關之後,通往長安的門戶就已經完全洞開,到得比我們早也是正常。」元直笑了笑道:「不過……他們倒還真是規矩,在我們來之前,竟然完全沒有發動任何攻擊。」
「那是自然,難道你以為以曹操那傢伙的腦子,會在我們到來之前只讓自己一個人遭受損失么?」項逸冷笑了一聲道:「不過,劉篌居然也沒有主動出城攻擊曹操,趁我們還未曾會合之際,先將曹操這一路軍隊擊潰。看來,他的目的果然跟我們之前所推斷的一樣呢。」
「不把呂布的實力削減掉,又怎麼能讓他的那些部下成為劉備的附庸呢?劉篌想來應該已經計算好了,待到我們抵達之後,雙方的實力對比便正好可以達到平衡的狀態。在幹掉我們的同時,也將呂布的實力削減到劉備以下吧?」元直嘿嘿笑著:「不過……他的計算真的那麼準確么?有時候,算得太過詳細,可是會弄巧成拙呢。」
在城外安營紮寨之後,項逸軍與曹操軍佔據了東西兩個方向的陣地,形成了對長安的合圍之勢。與在陳倉和漢中之時不同的是,即使集合了兩家的兵力,也無法對長安這樣的大城做到密不透風的完全包圍,那便不若干脆不要包圍罷了。在城池的兩側形成掎角之勢,在兵力並沒有明顯優勢時無疑是個更為妥當的選擇。
安整完部隊以後,項逸帶著元直與孔明來到了曹操的主營之中。
官渡一戰之後,至此不過過了半年的時間,然而曹操的面容,看上去卻明顯要比之前蒼老憔悴了許多。雖然他看見項逸時,面上的笑容依舊和煦而熱烈,但卻掩蓋不住其下的疲憊。
這也難怪。項逸在心中暗暗想道。在官渡擊潰了袁紹之後,曹操本以為河北之地便可以盡歸其所有,正摩拳擦掌,準備一展宏圖,但卻被呂布自身後牢牢牽制住了後腿。潼關,是曹操賴以阻擋呂布的唯一砝碼。一旦失守,呂布的鐵騎便將會再沒有任何阻攔地撕裂曹操所佔有的全部地盤。故而呂布對於潼關的不停猛攻,使得曹操再也無暇將視線投向廣闊的河北三州,而只能打起全副精神應付呂布的威壓。
一塊本該到口的肉,卻被別人拖住了後腿而吃不到嘴,而且,是一拖便長達半年之久,以曹操的抱負,又該如何不心力憔悴?
「伯凌,多日不見,風采依舊啊!」
曹操大笑著張開雙臂,走向著走進大帳的項逸:「伯凌果然守信,一路自西雍州攻取城池,抵達長安城下,竟然還比我軍僅僅晚了三天的時間,實在是令人敬佩。」
「哦?孟德公剛到三天?」項逸挑了挑眉毛,訝然道:「我還以為,孟德公早就該到了呢。自潼關至長安,一路已無險可守,玄德公為何僅比我軍早到三天……?」
「鐵騎……」曹操苦笑著搖了搖頭道:「自我軍擊潰潼關前的呂布軍之後,張遼便率領著一部鐵騎自長安出發,日夜襲擾不休。伯凌你與鐵騎交過手,自然也應該清楚他們的實力。我麾下的部隊中,虎騎速度不及,而讓豹騎與這樣的重裝騎兵交手,又有些得不償失,普通編製的騎兵,又根本不是鐵騎的對手。幸而張遼率領的鐵騎不過三千人眾,卻也不敢當真與我軍正面衝突,而只是牽制我軍速度而已。故此,才拖延了好些時日。」
「嗯。」項逸點了點頭道:「那麼,曹公現下手中的兵力有多少呢?」
「這……」曹操似乎有些慚愧:「官渡一戰後,收編的袁紹殘兵並不多,而在潼關與呂布的消耗,也相當可觀。這次攻打長安,也不能不在後方留下些駐守兵力。所以……只有區區三萬餘人而已。
「想來應該是夠了。」項逸略略一算,微笑道:「西涼軍的數量也大致如此,加起來,應該有近七萬兵力了。潼關累日的攻擊,呂布作為攻勢的一方,損失要比孟德公大得多,而西雍州數城逃回長安的兵力,不過區區一萬餘人而已。長安城中此刻的兵力,當在五萬人上下,我方還是佔了兵力的優勢。」
「話雖如此……但畢竟我方乃攻城,而呂布是守城,這樣的優勢,似乎不足以抵消攻守雙方的差距啊……」曹操嘆了口氣道:「況且縱使能勝,只怕你我雙方也要元氣大傷了。」
「那也無妨。」項逸笑著搖了搖頭道:「袁紹三子,在其父死後便內都不休,河北現下的實力,當還不及孟德公。何況曹公可以分而擊之,此間事畢,要取得河北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怎麼?難道伯凌還不知道么?」
曹操聞言頓時一臉的詫異,瞪大了眼睛仔細打量著項逸:「也難怪,我也是前日剛剛得到的消息,伯凌身處西陲,想來消息還有些閉塞。」
「呃?發生了什麼?」聽曹操的口氣,似乎河北已經有了變化,不再是此前那番混亂的局面了。項逸連忙追問道:「難道……袁譚袁尚袁熙三兄弟,竟然放下爭端了?
「伯凌還記得劉備此人么?」
曹操沒有回答項逸的問題,而是深深嘆了口氣,開口反問道。
「劉備?」
項逸的心中突然一緊,瞳孔猛地收縮,但卻還是盡量掩蓋著面上將要露出的詫異,做出一副鎮靜的樣子來:「自然記得。虎牢關下三英戰呂布,的確是精彩酣暢。後來在官渡那一戰,劉備不是還作為曹公的盟友,也出現在戰場之上么?只不過……沒有機會加入戰鬥而已。」
「沒錯,就是他。」曹操滿臉黯然,還帶著些許不可置信:「河北……已經被他拿下了。」
「什麼?不可能!」
「怎麼會這樣!」
兩聲驚叫,發自項逸與元直的口中,唯有孔明依舊正襟端坐,面上微笑的表情絲毫未變。
曹操深深地望了一眼不動聲色的孔明,才緩緩開口繼續道:「的確,我第一眼聽見這個消息時,也是這樣的反應。劉備原本蝸居在平原小縣之內,麾下不過數千老弱殘卒,七八萬的人口,尚要仰仗我的羽翼庇護。彼時任誰也不會想到,他今日竟然會將偌大一個河北三州盡數奪下……」
「那……他是怎麼做的?」項逸擰著眉頭,質問道。
「青州黃巾餘孽作亂,將北海團團圍住。孔融不知哪根筋不對,竟然使人往平原求援。令人沒想到的……是劉備竟然真的救下了平原城。」
曹操說到這裡,搖頭苦笑了一下:「但更令人沒想到的,是在劉備抵達之前,孔融竟然巧得不能再巧地意外墜城身亡。而劉備,也在孔融舊部的一再懇求下,接管了北海。而那群三萬餘人的黃巾,與十餘萬家從,也被劉備接納入了北海之中。驟然間,劉備便擁有了青州數十萬的人口,與近五萬兵力。」
「但……那也不足以令他一舉攻破河北三州吧?」項逸遲疑著問道:「黃巾不過是烏合賊眾,要形成戰鬥力,改編精簡訓練之後,三萬人不過能剩下一萬罷了。連同劉備原本的兵力,與北海城內孔融的兵力,最多不過與袁家三子其中之一相當吧?」
「這……便只能怪那三個廢物引狼入室了……」
曹操一臉鄙夷地冷笑著:「據我在河北的手下回報,那三人不知為何,竟然同時都輕信了劉備的花言巧語,將他視為了自己的強援,信心十足地對另外兩個兄弟發起了攻擊。而在他們三人戰到了筋疲力盡之時,才發現那條原本信誓旦旦要為自己出力的狗,赫然已經化為了露出獠牙的狼……」
「竟然是……如此?」
項逸緩緩搖著腦袋,一時還難以接受的樣子。萬萬沒有想到,劉備竟然那麼快便已擁有了如此龐大的基業。雖然河北新入手,又經過了袁紹三子相互攻戰,現下應該已是滿目瘡痍,但只要給劉備一點時間發展,那麼很快他就將成為一個極為恐怖的對手。
尤其是,在他的身後,還有那個名為劉篌的人的支持。
「可笑么?原本是我盟友,要依賴於我的庇護才能在袁紹的壓力下苟延殘喘的劉備,現在竟然取得了袁紹所有的地盤,甚至擁有了超過我的實力……」曹操長嘆一聲,幽然道:「世事,果然是難於預料啊……」
項逸卻好似沒有聽見曹操的嗟嘆,而只是自己陷入了沉思。不過,曹操當然不會知道,項逸此刻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繼續嘆道:「現下,各地的諸侯都已經積蓄起了足夠的力量,開始了勢力的擴充。柴桑的孫堅,已經開始吞併整個江東。秣陵的劉繇已經敗亡,吳地的嚴白虎現下正在苦苦支撐,不過也沒幾天好過了。下一步,只怕就是會稽的王朗了吧。」
「哦?」項逸略略有些動容,沒有想到,孫堅也開始動了。江東之地雖然人口不多,但勢力分散弱小,以孫策與周瑜之能,加上被稱為江東之虎的孫堅,要一統江東應該不難。
而且……孫策與周瑜,是曾與自己一同面對過呂布與劉篌的同伴。日後……或許可以成為與劉篌對決時的強援吧。
「還有別人呢?」
項逸繼續問向曹操道:「除此之外,袁術,劉表,陶謙,這些人又如何?」
「淮南袁術對徐州陶謙開始了攻擊,原本節節勝利,但在這時背後卻又遭到了劉表的突襲。不過劉表雖然水軍強橫,自保有餘,但在陸上的實力卻不值一哂,反倒被袁術反攻了回去。現在看起來,應該是兩家合力在對抗袁術一方,但也不過是個僵持的局面而已。」
項逸點了點頭,看起來,其餘地方勢力倒是並沒有太大的變動。益州的劉焉已經到了彌留之際,應該不會再有侵攻的舉動,而以蜀中的地形,似乎也不會輕易被敵人攻破。
依照自己與曹操的協議,一旦呂布被擊破之後,關中之地便盡歸自己所有。那之後,便可南下巴蜀,取得天府之國。而對於曹操而言,整個關外,都將成為他的攻取範圍。
只不過,曹操不知道的,卻是那個劉備,將會成為他面前最沉重的巨山啊……
「明日,便開始攻城吧。」曹操帶著徵詢的眼光望著項逸:「夜長夢多,若是再拖下去,恐怕會生出什麼變數來,不知伯凌意下如何?」
項逸心中暗暗笑了笑,自然明白曹操心中的想法。對於他來說,自然希望儘早解決呂布,在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攻取河北。原本與劉備存在的盟約,此刻當然可以無視了。早得一刻抽身,自然也就多得一分機會將劉備在完全消化河北之前,扼殺在萌芽之中。
對於項逸來說,這自然同樣也是個好的選擇。畢竟,有著劉篌的支持,還不知道劉備將來能夠成長到何等的地步。
「如此,便就是明日了。不過……」
項逸頓了一頓,臉上泛起了笑意來:「或許,我們根本並不需要攻城呢!」
…………………………
翌日清晨,西涼軍與曹操軍已經在長安城前整齊地列陣候命。雖然曹操始終難以理解項逸的要求,但望著項逸堅定的眼神,最後還是答應了項逸的要求,並沒有即時開始攻城,而是命令前列部隊做好了野戰的準備。
「相信我,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呂布不會在城內乾等著我們攻城的。他一定會出城與我們野戰。」
項逸的話斬釘截鐵,令得曹操不得不暫且相信。畢竟昔日在虎牢關下,呂布也曾親自率領著鐵騎出關,在城下幾乎將項逸所率領的五千河內兵盡數全殲。不過,他也與項逸商定,只等候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便開始對長安城的進攻。
「終於……回來了,西京……」
西門外,西涼軍本陣中,項逸正抬頭靜靜地望著前方高大巍峨的長安城,在口中喃喃自語著。
「一年前我離開的時候,我說過,我一定會重新站在這塊土地上。一年前,我在這裡戰敗,一年後,我將在同樣的土地上重新掌握勝利!」
「出來吧,呂布……」
「讓我看看,現在被劉篌控制著的你,究竟是何等模樣吧。」
「一年前,我敗了。但是你沒有殺我,你說過,要等著看,我能否成長到超越你的地步。但現在,你卻已經看不見了……」
項逸雙目微微一動,心中回想起那一夜,自己的奮力一擊卻被呂布所化解反擊,陷入必死境地時的情景。
「但現在……你卻已經成了那個名為劉篌的男人的傀儡,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識,淪為他操控於掌中的玩物,這樣的你,縱使要比以前更強,也不會是你所希望看見的吧?」
「雖然我知道,你很強,已經是遠遠超越了我之上的強。但……縱使是藉助著他人的力量,縱使是我此前一直視作卑鄙的圍攻,我也一定要將你殺掉!還有……你身後的那個名為劉篌的男人!」
「因為……你已經不是以前與我許下約定的那個呂布了。也因為……亂世,一定要在我的手中被徹底終結!」
寂靜。
城頭之上的呂布軍士兵如雕像般侍立,木然地望著城下敵人的陣地。而城下的項逸曹操聯合軍,也同樣沒有半點聲息傳出來。
良久,長安西側的城門突然動了,伴隨著刺耳的銅軸轉動聲,原本緊閉的城門緩緩打開。
「是我們這裡么?」
元直有些緊張地望著剛打開了一道縫隙的城門,卻看不清裡面究竟是什麼樣的情形。呂布……不,應該說是劉篌,果然決定要與己方的聯合軍在城下野戰了么?是單單隻在西門的西涼軍本陣方向突擊,還是在東西兩側同時發起進攻?城內馬上將要衝出的,是鐵騎,還是陷陣營?統兵的將領,會是高順,還是張遼?又或者是……呂布本人?
不光是元直,幾乎西涼軍陣營內的每個人,都在腦中泛起了這樣的念頭。
然而,結果卻是每個人都沒有想到的。
城門打開,卻沒有一兵一卒自其中湧出。高大寬闊的城門中,自陰影里只緩緩步出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劉篌,元英。
劉篌依舊是原本的一襲素衣,纖塵不染。長發不束,而自肩后飛瀑般披下。單薄的身軀在這十二月的寒風中顯得尤為不堪承受。但他的臉卻只是平和而帶著淡雅笑意,纖長的睫毛顫動不休,瑩白如玉的肌膚即便在這樣的寒風下,也沒有絲毫改變。
元英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劉篌身後,緩緩穿過兩軍之間的空地,一步步向著西涼軍的本陣走來。
「項逸,又見面了。」
這樣一個毫無威脅性的,甚至令人懷疑是女扮男裝的美男子,與一個身高不過四尺的笑僮,實在是很難讓人心中升起什麼警惕之心。雖然已經步入了西涼軍的陣地,甚至走到了項逸的身前,竟然也沒有一個士兵上前攔阻,或是出聲喝止。
望著走到自己身前,掛著人畜無害的微笑,正在向自己打招呼的劉篌,項逸幾乎看不出這就是此前曾兩次要取自己性命的男人。
「是啊,又見面了,劉篌。」項逸緩緩向前走了兩步,直到自己與劉篌的距離不過數尺而已,絲毫不理會劉篌身後元英那充滿怨毒與畏懼的眼神,沖著劉篌應道。同時,還在劉篌兩個字上重重地加了重音。
「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主動前來。難道,你覺得自己已經足以擊敗呂布了么?否則,這樣的舉動只是送死而已吧?」
劉篌繼續輕笑,帶著一絲調侃的語氣對著面前的項逸道。
「我想,現在的我應該還是不及他吧。」項逸坦率地承認了這一點:「但是……我必須如此。如果不幹掉你,不幹掉裡面那頭曾經被稱為呂布的……東西的話,這個天下,只怕就很危險了吧?」
項逸揚了揚眉梢,以充滿戲謔的口吻道:「劉備現在,已經一飛衝天了。只不過……看起來,飛得還不是很穩當。不過若是讓他再繼續飛下去,再加上有你的存在,只怕就再也難以讓他落下來了吧……你說是不是啊,大漢的劉·篌·大·人?」
項逸再一次加重了音調,還在後面加上了大人兒子。加上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劉篌馬上便已經明白,項逸已經確知了自己的身份。
「那麼說……你們已經知道了?」劉篌頓時揚起了眉毛,清笑了起來:「嗯,沒錯,我的確就是你所認為的那個人。呵,看起來,似乎真的不可以小看你和你的同伴們呢。」
「承認得很乾脆,我喜歡乾脆的傢伙。」項逸點了點頭,很是滿意劉篌不再遮掩的行為:「那麼,告訴我,你此來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不,不要誤會,我可不是來當說客的。」
劉篌微微一錯愕,隨後馬上擺手大笑了起來:「我還沒有那麼傻,傻到在這種時候還會來勸說你或是曹操退兵。事實上,你們的到來,對我並沒有什麼壞處。我只是……來看看你而已。畢竟,咱們已經有半年沒見了,不是么?」
「我們似乎沒有那麼好的交情吧?」
項逸轉過身,在原本的座椅上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看我?究竟有什麼目的,就老實地說出來吧。」
「嗯?呵呵,真是不好意思啊,似乎我的話,讓你誤解了呢。」劉篌搖了搖頭,露出了無奈的笑容:「我說的看,可不是看望的意思呢……嗯,應該說,就像是碰見了街頭的耍猴藝人,湊上去看一看的那種看哦……這下明白了么,西涼的,麒麟兒?」
「原來是這樣啊……」項逸不怒反笑,雙目炯炯地瞪視著劉篌:「那麼,好看么?」
「不好看。」
劉篌嘆了口氣,搖著頭一臉可惜的模樣:「看起來,似乎遠沒有我自己養的那隻來得厲害呢。原本還以為,你既然來到了長安城下,能給我帶來些什麼驚喜的東西。」
說著,劉篌竟然便已轉過身來,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就好像跟項逸繼續交談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一般。元英連忙緊緊跨上兩步,跟在身後,還時不時地狠狠瞪視著項逸。
「既然如此,那麼……這一戰的結局已經確定了啊……」
「混蛋!」
「這傢伙太囂張了!」
馬超與龐德紛紛搶到了項逸身邊,被方才劉篌的幾句話撩撥得火冒三丈,怒吼著便要出手攔下這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站住!」
項逸低喝一聲,喝止了馬超主僕二人的行動。
「別犯傻了。那個小鬼頭只怕就已經比你們之中的任何一個都要強了。至於他的主人,我直到現在也無法看透。」
項逸望著劉篌挺拔而纖細的背影緩緩遠去,在口中輕聲對著馬超與龐德道。
「但至少有一點,我可以肯定。」
「那就是……這一戰,敗的絕不會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