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絕對……絕對要堅持住啊!」曹操在本陣之中緊緊咬著牙關,望著前方的戰局。
第一波的萬餘呂布軍,為後續的部隊贏得了充分的集結時間。隨著第二批的生力軍加入了戰鬥之後,勝負的天平已經開始明顯地向著呂布軍的那一邊傾斜。
雖然雙方的兵力對比並不懸殊,但一開場便被陷陣營的突擊打亂了陣腳的曹操軍,此刻已經失去了嚴整的陣型,無法組織起有效的反擊。每一次的調集兵力,都在陷陣營的衝突猛進之下失敗。此刻的東門戰場,已經徹底成為了一灘泥潭,呂布軍,曹操軍,混亂地攪成了一團。
「虎騎準備好了么?」
看見曹純快步走來,曹操的眼睛驟然一亮,忙不迭地問道。
「已經披掛完畢,但……」曹純的臉色有些為難:「現在我軍與呂布軍完全膠著在了一起,實在是找不到突破口啊……以虎騎的機動能力,也實在不適合做大範圍的迂迴……」
「不要管別的了!」必須在衝鋒之前臨時掛甲,是虎騎的最大弱點。儘管在呂布軍剛發動進攻時,曹操便馬上下達了虎騎備戰的命令,但依然直到現在才完成了出擊的準備:「無論路上有什麼,向著高順那裡衝鋒!」
「是……」曹純的身子微微一顫,但還是忠實地接下了曹操的命令。他也知道,以如今的態勢,若是再猶豫不決,只怕戰局會更為不堪。
陷陣營,光從名字便足以看出,這是一支生來便以被包圍為己任的部隊。而他們方才的表現,更直觀地說明了他們在混戰之中的殺傷力。而以目前混亂的交戰狀況,已經不允許任何一方進行重整了。任由陷陣營在自己的部隊中突破廝殺,如入無人之境,是曹操絕對無法承受的。
即便要付出一定的己方傷亡,即便損失一半以上的虎騎,也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終結陷陣營的肆虐。
不得不說,劉篌的布置近乎完美。縱然都是精銳,也因為配置的不同而擁有截然不同的作戰風格與方式。同等數量的虎騎與陷陣營,在平地上的交戰幾乎沒有任何懸念。無論三尖槍還是戰刀,都不可能對虎騎那恐怖的鐵甲造成破防。但一旦陷入了混戰之後,陷陣營所能夠造成的殺傷幾乎是虎騎的十倍都不止。
而虎豹騎的另一支部隊豹騎,同樣也不適合投入數萬人的大混戰之中。無論戰技有多精湛,不配備甲胄,又失去了速度的他們很容易在雜兵的團團包圍中被亂刀亂槍分割殲滅。
可以說,劉篌所造成的目前這樣混戰的局面,已經幾乎完全束縛住了虎豹騎的發揮。而要擺脫這樣的局勢,曹操唯有第一時間除掉陷陣營。
恐怖的蹄音,終於在長安戰場的上空響起,每一下,都有如雷鳴一般叩打著戰場中所有人的心房。儘管只是一支小小的千人隊,但捲起的卻是有如數萬騎兵一同賓士時的雷鳴。
自后陣出發的虎騎,遵照著曹操的命令,在曹純的統領下完全不顧及其餘的戰友,只鎖定著唯一的對手,陷陣營。
接近三百斤的全副鎧甲,加上戰馬與騎士,總重量超過了一千斤。當這樣的鋼鐵機器運轉起來時,給人的感覺是——即便面前橫亘著一堵城牆,也會在他們的衝鋒之下崩壞,更不用說是橫欄在路上的士兵了。
一條鮮血走廊,在混戰的兩軍中飛快地出現。自高空看去,鋒矢突擊陣型的虎騎,是一枚尖銳的箭頭。而在它的身後,是一桿正在不斷延長著,筆直的腥紅色箭桿。這支羽箭的目標,直直指向了前方那支依然在左沖右圖的陷陣營。
長達三丈的鐵矛,根本不需要任何揮舞。單是那密集的矛尖,便足以摧毀眼前的一切阻礙。與其說虎騎是一支重裝騎兵,倒不如說他們是一支依靠戰馬推動的重步兵矛陣更妥當。即便是強橫如斯的陷陣營,也不是這樣的怪物軍隊的對手。
超出一倍長度的鐵矛,遠在陷陣營的三尖槍能夠觸及之前便深深地刺入了他們的身體,兩軍撞擊的瞬間,陷陣營原本渾圓的陣型便突然出現了一塊巨大的凹陷。最前排的士兵在一剎那間,便渾身多出了無數對穿的槍眼,而長矛在穿過了他們之後,依舊帶著無可阻擋的衝擊力,繼續向前扎入下一具人體。
「不要停!繼續前進!前進!把他們全部幹掉!」
一馬當先的曹純揮舞著手中的長槍,扭過頭向著身後高呼個不停。而此時,虎騎的鐵蹄也已經臨到了陷陣營的身前。
如同無數根甘蔗被同時折斷般的聲音在戰場之上響起,相對於虎騎的馬蹄,陷陣營的鎧甲幾乎無法為主人提供任何防護。在虎騎如同蠻獸的衝擊力之前,他們唯一的結果就是被狠狠撞飛,再在落地后,於馬蹄下爆出一蓬蓬的血雨。
然而曹純驚訝地發現,自己與虎騎的速度,在接近了陷陣營之後,竟然在逐漸地減慢之中。那種感覺,就好象是無數根無形的繩索捆綁住了自己與胯下戰馬的身體,牢牢牽扯在了地下一般。
儘管巨大的重量帶來的慣性,使得虎騎並沒有馬上便停下,但是已經不復原來的衝擊速度了。這,是曹純從來沒有遇見過的情形。與此同時,伴隨著自己的突進,原本渾圓的陷陣營陣勢,也被擠壓成了一彎新月。
如果虎騎依舊保持著原來的高速,這本不成為一種值得擔憂的問題。但現在,卻已經足以致命。
陷陣營的速度,竟然也要遠比一般的士兵靈活許多,就彷彿他們身上的重鎧完全沒有重量一般,借著虎騎突入的勢頭繞向了背面。
沒有任何甲胄防護的背面。
無論是曹純,曹操,還是虎騎中的士兵都沒有想到,有一天竟然會碰見這樣的局面——衝鋒中的騎兵,遭到了被作為目標的步兵來自背後的反擊。
高速的陷陣營士兵,紛紛閃向虎騎衝鋒路線的兩側,對著背面進行著迂迴。儘管在這過程中依然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定的傷亡,但至少並沒有完全碾碎於虎騎的衝鋒路線之前。
隨後,又是一片血花飛濺,而這一次的主角,是虎騎。
人喊馬嘶聲在兩軍混戰的戰場中央響起。幾乎等同於裸露的背部,是陷陣營手中三尖槍與戰刀最好的標靶。繞到了背部之後,便飛身而上,將手中的武器狠狠地刺入毫無防護的敵人身體,然後再尋覓下一個目標。這種行動正變得越來越簡單,因為虎騎的速度,依舊在緩慢而不可阻擋地減慢之中。
「不可能!」
曹純在心中發狂般高叫個不停。如果是在持續衝擊了數百丈的距離,碾壓了幾千人之後,虎騎因為體力的消耗而減慢,還可以理解。但……僅僅是幾百陷陣營,居然可以攔下自己的虎騎,這幾乎是見鬼了!
但事實卻活生生地擺在眼前。甚至不光是衝擊的速度,就連手中的長槍,此刻竟也變得比平日沉重了許多。
「高順……幹掉高順就可以了!」曹純咬著牙,一邊揮動著長槍,刺入一名招架不及的陷陣營士兵身體,一邊焦急地以目光四處尋覓著面前這支部隊的統領。每個人都知道,與鐵騎可以由呂布統領,也可以交由屬下不同的是,高順便是陷陣營的靈魂。這支部隊自始至終,都只是效忠於他一個人的。而除掉了高順,也就等於除掉了陷陣營。曹純已經沒有餘暇去思考,自己究竟有沒有那個能力,將高順在這裡幹掉了。
「找到了!」
曹純驚喜地在心中大呼了一聲,在人群中發現了目標。儘管衣著打扮與身周的士兵並沒有什麼區別,但曹純可以確信,那就是他要找的人。並不偉岸的身材,平凡無奇的面容,但雙眼之中的氣度,卻是沉穩如海,堅毅如山。
「受死吧,高順!」
身後虎騎的慘叫聲還在不斷傳來,再也沒有猶豫的餘暇,曹純厲喝一聲,挺槍沖向了面前的那個男人。只要殺了他,陷陣營將會不攻自破。
隨著曹純的呼喝,數十名虎騎追隨著他,微微撥動馬頭,調整了一下方向,向著高順的方向衝去。儘管速度已經減緩了許多,但卻還沒有完全停止的腳步衝破前方的防禦卻是並沒有太大的問題。
如林的鐵矛向前推動,直指高順與他身周拱衛的士兵。儘管陷陣營的士兵以胸膛迎上了矛尖,但卻還是無法阻擋那股前進的勢頭。
面對曹純的攻擊,高順的表情依然如古井不波,微微躬下了身,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就在矛尖穿越了部下的胸膛,飛抵自己面前時,他動了。
左手戰刀輕輕向前一撥,擋開了直指自己的兩柄長矛,隨後,躬下的身體突然綳得筆直,藉助著一瞬間的彈力,高順竟然高高地躍向了天空。
那,幾乎不是人力所能達到的高度。此刻的高順,竟然飛躍了數人之高,臨抵了曹純的頭頂。儘管他的動作簡單而並不花哨,但卻充滿了協調俐落之感。
「白痴,以為這樣就能躲掉么?」
曹純冷笑了起來,一聲呼哨,身周的數十名虎騎齊刷刷地舉起了手中的鐵矛,直指向空中力道已盡,即將落下的高順。下一刻,便將是他被數十柄鐵矛穿透的結局。
但高順的動作,卻完全超出了曹純的意料之外。僅僅是在空中扭動了一下身體,隨後左手用以撥開鐵矛的戰刀便已如電般激射而下,穿過密集的矛林直指下方的曹純。
「可惡!」雖然是虎豹騎的統領,但曹純卻並沒有如虎騎一般人馬具裝。畢竟作為將領,不可能讓自己被數百斤的盔甲束縛住手腳。而以高順射出的這柄戰刀速度來看,曹純身上的鎧甲絕對不可能擋住這一刀。
砰然火星四濺中,曹純橫欄的長槍堪堪擋住了高順擲出的這一刀,但整個人也在馬上被震得向後一歪。就在這時,高順右手中的戰刀再度脫手飛出。
「這不可能!」
曹純幾乎在心中吼了起來。高順滯留在空中的時間,長得令他不敢置信。兩柄戰刀射出,竟然並沒有落下多少距離,依舊離著地面上豎起的矛尖數丈之遠。
方才的那一刀勁力之大,已經震得曹純雙手有些發麻。若是如今這第二刀仍是那樣的威勢的話,自己再舉槍去擋,即便再度精準地擋住那柄戰刀,只怕手中的長槍也會被磕開,任由刀鋒刺入自己的胸膛吧。
「啊!!!!!」電光火石間,曹純已經咬著牙做出了決定,當機立斷地拋開了手中的長槍,雙臂高舉,橫攔在了自己的身前。
嗤然血花飆飛,高順的第二刀已經飛抵,但卻沒有如願以償地刺入曹純的胸膛,而是扎在了雙臂之中,被骨縫卡住,鋒刃距離曹純的心房,不過只有數寸的距離。
曹純此刻的模樣,凄慘之外還顯得有些可笑。兩隻手臂橫在胸前,被戰刀牢牢釘在了一起,掙脫不開。儘管想要掙扎,但劇烈的疼痛卻使得他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力氣。若是硬扯,結果只會是將兩條手臂上的肌肉與臂骨一起徹底撕裂。
還未曾自驚惶中完全抽身出來,曹純已經看見半空中的高順做了一個令他絕望的動作。
背後的三尖槍,已經被高順抽出,握在了掌中。
不過這一次,他的選擇並不是再度擲向曹純。
原本滯留在空中,下落的速度緩慢如同飄落羽毛的高順,在抽出了三尖槍之後,竟然瞬間變成了一塊石頭般沉重,以完全違背常理的速度,向著地面猛墜下來。
他的雙手緊緊倒握著三尖槍,鋒刃向下,雙目之中儘是殺意,死死鎖住了身下的曹純。
如林般指向天空的槍陣,根本來不及阻攔,便已經被高順穿越而過。彷彿轟然墜地的隕石,高順緊握著手中的三尖槍高舉過頭,隨後帶著無與倫比的威勢重重地刺向身下的曹純。
墜落的速度,揮動的力量,使得這一槍如同天空墜落的電光一般。騎在馬背上的曹純根本來不及躲開,所能做到的,也只是勉力在最後一刻,將自己的身體向後傾斜一個小小的角度,使得高順原本直指自己頭顱的那一槍偏離了目標而已。
但,躲得過頭,躲不過身體。令人牙酸的入肉聲中,三尖槍重重地刺入了曹純的小腹,再穿越了馬背,自上而下地將曹純與身下的戰馬一同釘在了地上。
曹純的慘叫,與身下戰馬的嘶嚎一同響起。
然而,高順的殺招卻還沒有結束。
重重地轟在了地上的高順,自單膝跪地的姿勢瞬間彈起,右手已經以迅雷之勢握住了橫插在曹純雙臂之間的戰刀刀柄。
順抽,反絞,寒光閃過之時,曹純的兩隻斷臂已經高高地飛上了天空。
隨後,便是一道耀眼得令人無法直視的橫斬刀光。帶著滿臉的驚恐與不可思議,曹純大張著嘴,上半身微微顫動了幾下,隨後斜斜向地面滑落,濺起了一片塵埃。
那一刀,已經將曹純自腰腹之間,連同釘住他身軀的三尖槍槍柄一同斬斷。
此刻,距離曹純沖抵高順身前,不過只有十息而已。
自始至終,高順也沒有開過一次口,吐出過一個字。而他的表情,也依舊如之前般淡然。但那張平凡的面孔,在虎騎的眼中,已經可怕如修羅。
……………………………………
「東面已經開打了好半天了啊……」
龐德以手搭著涼棚,儘管有著城牆的阻隔,根本不可能望見東門處的戰況,但還是心癢地沖著那裡張望個不停。
「那個叫孔明的小子,不會算錯了吧……」龐德伸出一隻腳,搓著地面,嘴裡咕噥個不停:「跟我說鐵騎會自南門出城,在這裡都等了半天了,連個鬼影子也沒看見……喂,薩利尤斯。」
一名副官打扮的戰士自一旁站出,以手撫胸,行了一禮:「軍團長大人。」
「你……去本陣那裡問問吧。在這裡等得骨頭都要癢了。萬一仗打完了還沒有……」
龐德正皺著眉頭,用大秦語對副官囑咐著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了遠處細微的吱扭聲。帶著驚喜抬頭望去時,龐德頓時仰天哈哈大笑了起來。
長安南門,終於在龐德漫長的等待中洞開。身披鐵甲的黑色洪流,自其中滾滾而出。
「鐵騎么?自從回到了漢土之後,就一直聽他們說起這支強兵。今天終於能跟他們一較長短了啊!」
龐德的狂笑聲中,身後的五千士兵也紛紛以手中的投槍叩打著盾面,發出了高亢的戰吼之聲。
「——擲電軍團!」
龐德轉過身,面對著身後的五千挺立如標槍的士兵,扯開了自己胸前的盔甲,露出了生滿胸毛,寬廣厚實如城牆般的胸膛。
「你們,是光榮的羅馬共和國的第十二軍團!你們手中的短劍與投槍,曾經插在帝國四處開拓的疆土之上!你們手中的投槍射出時,猶如閃電般銳利,所以——你們被命名為擲電!」
「但是,在亞美尼亞,你們的先輩被帕提亞王沃洛吉西斯擊敗,並簽署了屈辱的合約。而在之後的猶太大起義中,你們的先輩不僅被趕出耶路撒冷,甚至連寶貴的,象徵著軍團榮譽的鷹旗也一度落入了起義猶太人的手中!」
「從那之後,這支軍團便背負上了恥辱的名號!即便是在共和國成為了帝國之後,漫長的近百年間,第十二軍團一直在眾人的嘲諷與冷笑中度過,即便……現在的第十二軍團戰士,你們,早已不是當年悲慘地戰敗的那群人!先輩的恥辱,不應該延續到你們的身上!而其他軍團對你們的鄙夷與冷落,從今之後也不會再度出現在你們耳中!」
「這,就是我龐颯?德西烏斯帶領你們來到這片土地的原因!我希望帶領著你們,在這片異鄉上用自己的手與敵人的鮮血,重新鑄就擲電軍團的榮譽!」
伴隨著龐德的話音,五千名士兵通通將手中的投槍指向了天空,自胸膛最深處發出了高亢無比的吼叫。
「現在,我們的敵人就在面前!他們和擲電軍團的先輩所面對的帕提亞鐵甲騎兵一樣,是最最精銳的重裝騎兵!他們的長矛,比帕提亞人更鋒利!他們的人數,比我們的軍團更多!但是——我堅信,擲電軍團有能力打敗敢於送到我們面前的任何敵人!擲電軍團的傳統,就是從來不問敵人有多少,只問——他們在哪裡!」
「戰鬥吧,擲電軍團!讓我們的名聲響徹這片大地!讓我們飄揚的鷹旗成為所有敵人的噩夢!」
聲嘶力竭的叫聲,在龐德與麾下的士兵口中同時響起。所有人的眼睛都已經變得充滿了血絲。
踏著沉重的步伐,五千人義無反顧地迎向了面前的鐵騎部隊。
「蠻族?」
遵照命令,率領鐵騎阻擊項逸軍的張遼剛一出城,便驚訝地發現面前竟然並沒有項逸的大軍,而只有區區五千步卒。
方才龐德扯著嗓子的鼓動,也一字不落地聽在了張遼的耳朵里,但卻完全聽不懂這種聞所未聞的古怪語言。
而那些士兵們深陷的眼窩,捲曲的頭髮,也表明了他們並非中土人士,而是來自西域的外族。
不過奇怪的是,這支部隊與張遼印象中的蠻族卻大不相同。他們並不像匈奴、林胡、婁煩、羌人那樣,頭戴皮帽,身穿皮襖,胯下騎著戰馬,手中握著弓箭,而是邁著整齊的步伐,以標準的步兵方陣向自己推進而來。他們的手中,是一根根前細后粗的短矛,與綁縛在手臂之上的盾牌。
在方陣之中,一面血紅色的旗幟高高飄揚,並不似漢人那般,書寫著主將的名號,而是繪著一隻雙翼大張,勾喙銳足的雄鷹。
「項逸從哪兒找來的這幫古怪蠻族?」張遼疑惑地在心中想著。不過……這樣反倒更好一些。如果此刻面對的是羌人那樣的弓騎兵,對於鐵騎來說只怕還要更棘手一些。畢竟論起騎射的水準,漢人是遠遠比不上馬背上成長的游牧民族的。
而面前這些部隊手中的短矛,如果想要以之對抗騎兵,那簡直是一個笑話。重騎兵唯一的天敵,就是結成了緊密槍陣,訓練有素的重步兵。但以那些短矛尚不及人身高的長度,根本不可能組成什麼像樣的槍陣。無論他們的排列有多麼緊密,張遼相信,只需要一個衝鋒,就能夠將他們的陣型完全摧垮。
「弓箭預備!」
張遼抬起了左手,呼喚身後的部屬準備好遠程打擊力量。儘管面前的部隊並沒有放在他的眼裡,但在衝鋒前先灑下兩輪箭雨,對於打擊對方的士氣與陣型有著極好的作用。
簌簌連響,飛蝗般的箭雨自空中以拋物線向著擲電軍團覆蓋而來。儘管鐵騎的主要任務是衝鋒突擊,儘管他們並非以弓箭為專長,但在面對大批敵人時,根本就不需要精準度。簡單的拋物線覆蓋射擊便足夠了。
但是——結果卻是張遼完全沒有料想到的。在鐵騎剛取下戰弓之時,對面的部隊便馬上改換了陣型。原本便已經足夠緊密的陣勢向中心更加靠攏,而每一名士兵,都伸出了手中的盾牌,以一種訓練有素的完美配合,組成了一片片盾牆。
此刻的擲電軍團,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收攏的盒子。正面,頭頂,兩側,無數盾牌結合成了四面牆壁,將整支部隊緊緊包裹在了其中。
篤篤連番響個不停的箭盾撞擊聲中,羽箭幾乎沒有對擲電軍團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即便有幾支穿過了縫隙,刺入了士兵的身體,也都因沒有擊中要害而仍舊可以繼續作戰。
臨敵不過三發。在射出了兩輪羽箭之後,鐵騎已經收起了戰弓,自馬鞍上摘下了鐵矛。
「無所謂……」張遼在心中暗自冷哼了一聲。鐵騎可不是靠弓箭吃飯的,接下來的衝擊,才是真正的殺手鐧。
鐵騎手中的鐵矛,長度幾乎達到了面前敵人短矛的三倍。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間接觸,張遼便有絕對的信心,將對方以一次衝擊摧垮。
但,信心十足的張遼再一次遭到了狠狠的打擊。
在鐵騎臨近之前,對面的蠻族士兵驟然由原本緊緊鎖成了一團的龜甲陣散開,而自密不透風的盾陣中,一波銳利的矛雨帶著強勁無比的衝擊力,劃破烈空,激射向正加速到極致衝鋒向前的鐵騎。
「俯身!」
張遼只來得及喊出兩個字,槍雨已經襲到了鐵騎的面前。
擲電軍團,或者說所有羅馬士兵的制式標槍都是標準的,最利於投射的造型。自末端起的三分之二,由硬木製成,粗若茶杯。前端的三分之一處,則是精鐵打造的槍尖。兩者的結合部,是一枚用以配重的鐵塊,保證投槍在高速的飛行中保持穩定與精準。
開了血槽的投槍刺入人體之後所造成的傷口,保證了鮮血會不斷地自其中流出,而使對手在不停的流血中逐漸喪失戰鬥力。而槍尖的倒刺使得任何人想要將投槍自身體中拔出時,都會帶下碗口大的一塊肉——這只是沒有命中要害的情況。在實際作戰中,大部分的犧牲者根本沒有機會等到自己鮮血流乾的那一刻。
儘管張遼及時地叫出了一聲,但大部分的鐵騎依舊沒有來得及俯身躲過這一輪投槍的暴雨。三十步內,以羅馬士兵強勁腕力投擲出的投槍連三寸厚的硬木盾牌也可以輕易洞穿。要抵擋這樣的攻擊,或許只有正面突擊的虎騎才可以做到吧。
很明顯,呂布鐵騎的防禦力比之虎騎還要差上了不止一籌。隨著飛蝗般的標槍擲出,一片人喊馬嘶聲如浪潮般響起。身體中槍的鐵騎被槍身帶著的衝勁輕易扎穿,而胯下戰馬中槍的鐵騎則是因為坐騎的突然倒地,而被甩出了馬鞍,再被身後同袍的馬蹄踏得不成人形。
因為距離的限制,並不是所有的擲電軍團士兵都在第一時間射出了手中的投槍。而在前排的士兵擲出之後,鐵騎的隊列已經沖入了後排士兵的射程範圍之內。如同波浪一般,一排排的頭搶以均勻的節奏連綿不絕地向前射出,沒有空隙,沒有間斷。
風暴一般的投槍,在擲電軍團的面前形成了一道無形的牆壁,攜帶著滾滾衝鋒之勢的鐵騎,竟然硬生生地被這連綿不絕的槍雨擋在了之後,無法前進哪怕一步。
在第一波槍雨襲來的時候,張遼便幾乎想要一頭撞死在地上。那些蠻族士兵手中所拿著的短矛,根本不是用來戰陣廝殺的肉搏兵器,而是用來投擲的標槍!
就因為這樣的疏忽,鐵騎在一瞬間便損失了近千的兵力。
西京事變之夜與近衛軍的戰鬥,曹操兵出潼關之後的阻擊戰,鐵騎的損失一直沒有得到補充。跟隨張遼出城的數量,不過只有六千餘人而已。僅僅一個照面,便損失了一成半的兵力,這讓高順對自己的誤判痛徹心肺。
然而,漢土之上,根本就沒有任何一支這樣一支使用標槍投擲作戰的部隊。以他的學識,也不可能僅僅通過外觀,便能夠判斷出擲電軍團的作戰方式。
不過心痛歸心痛,張遼還是相信自己與麾下的鐵騎,不會因為這一點挫折便遭到失敗的打擊。標槍不是羽箭,不可能有人在身上隨隨便便就帶著數十根的。而在前後波動投擲了三輪之後,前方這群奇怪的的蠻族士兵已經投光了身上所攜帶的標槍。
但……方才的遠端投射打擊,已經成功地遏止了鐵騎的衝鋒勢頭。不僅是標槍本身,也包括了中槍倒下的人馬屍體,對後方前進的騎兵的阻礙。控術精良的鐵騎紛紛勒住了韁繩,在胯下戰馬的長嘶聲中硬生生止住了前進的勢頭,只有寥寥數人沒有及時停下前沖的腳步,連人帶馬被地上堆積的屍體絆倒,重重地摔落於地上。
而龐德,抓住了鐵騎停下腳步的這稍縱即逝的機會。
嗆啷清響聲中,五千名羅馬士兵齊刷刷自腰間的劍鞘中抽出了短劍。介於匕首與長劍之間的長度,有著優美的流線型弧度,自劍尖至劍柄呈細——粗——細的線條。在通常的角度看來,這樣的武器所具備的攻擊距離,根本無法與騎兵手中的長矛相提並論,而只有遭到屠殺一途。但……對於羅馬的士兵來說,對抗騎兵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羅馬的傳統,便是用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步兵與騎兵對抗。哥特、日耳曼、塞琉古、本都、迦太基……這些都是羅馬周邊,擁有強大騎兵部隊的勢力。然而缺乏騎兵的羅馬共和國,正是憑藉著自己的步兵軍團,用手中的投槍與短劍,將這些勢力一一擊敗,掃平。
在鐵騎還未來得及重新加速衝鋒之前,擲電軍團已經大聲咆哮著衝到了他們的近前。肉搏,開始了。
面對騎兵手中的長矛,擲電軍團的作戰方式顯得充滿了技巧。衝鋒時,左手上的盾牌始終橫擋在自己的面前,在堪堪與長矛接觸時,以一個傾斜的角度卸去矛尖上所挾帶的力道,然後欺進鐵騎的近身範圍,將右手中的短劍狠狠刺入他們的小腹之中。
帶有弧度的刀身,使得它們可以在刺入人體之後不至於被內壓所吸住,而可以順利地拔出,刺入下一個目標。儘管攻擊距離遠遠不如鐵騎的長矛,但在貼近了對方的身體之後,長矛的長度反而成為了一種阻礙。
格擋——刺殺!擲電軍團的作戰方式,出人意料地高效。完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的鐵騎,在突然來臨的一片混亂中驚恐地發現,他們所面對的對手並不像外表看來那般孱弱。儘管訓練有素,儘管裝備精良,但鐵騎一樣也是人,一樣也會死。
龐德一馬當先地沖在最前方。在覺醒了化歙的能力之後,他手中的武器已經不僅僅局限於原來的短劍與盾牌。熟練掌握之後的能力,使得他操控手中金屬的速度越來越快,因而——武器的形狀也不再是那麼重要,材料才是至關重要的。數十名鐵匠耗費百日時間,自二百斤生鐵中錘鍊而出的精華,粹去了雜質的最純凈精鋼,成為了龐德的新夥伴。
幻鐵。這是龐德給他的新武器起的名字。
平日里,那是以護臂的形式出現在龐德雙臂之上的貼身防具,而一旦投入了戰鬥,則會馬上隨著龐德的心意變作適合的模樣。
短劍,長劍,長矛,拳刺……每一次龐德出手,那一團銀白色的精鋼便會在瞬間軟化,猶如擁有了生命一般在龐德的手中蠕動起來,在形成了合適的形狀之後,定型,硬化,刺入敵人的身體之中。
「爽啊!真是太爽了!」
此前自涼州出發,抵達長安之前,雖然也攻下了兩座呂布軍的城池,但是那樣強度的戰鬥對龐德來說完全無法盡興。而如今面對著呂布麾下至強的鐵騎部隊時,龐德終於第一次體會到了使用能力戰鬥時的快感。
近身處的敵人,揮刀砍殺時飛濺出的血花灑在龐德身上,使得他的戰意越發高昂。而時不時將手中的幻鐵瞬間伸長,刺入數丈之外敵人的胸膛時,敵人眼中的震驚與駭然更是令龐德暢快無比。當團團包圍在枕邊的鐵騎,數十柄長矛一同刺向龐德時,他甚至可以將手中的幻鐵霎時化作一團密不透風的鋼殼,將自己包圍在其中而絲毫不受任何傷害。
「這簡直就像是隨身帶著一具兵器架上戰場啊!而且還是如此隨心所欲,連更換武器都可以自動搞定。」龐德興奮得幾乎要掉下淚來。自己聽了那個占星師所說的話,真是一生中最為正確的決定了。
儘管初期的投槍密集射擊阻止了鐵騎前進的步伐,而擲電軍團隨後的突擊也使得他們一時間陷入了混亂之中,但是呂布麾下的最強軍團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的。最短的時間內,張遼便已經自慌亂中恢復了過來,呼喝著命令鐵騎後撤。
丟下了數百具屍體之後,鐵騎終於脫離了混戰的局面。事實上,身為全能騎兵的鐵騎,即便在肉搏戰中也擁有相當強橫的實力。方才只是因為擲電軍團出其不意的打擊,而陷入混亂的狀態之中而已。張遼相信,自己絕不會給面前的敵人更多的機會了。
拉出了一定的空檔,鐵騎迅速地重整了隊形,重新形成了標準的鋒矢陣,並將隊列之間的空隙進一步地減小,重新作出了衝鋒的態勢。
雖然鐵騎具備弓箭的遠程打擊能力,一般的情況而言,面對陷陣營這樣肉搏強悍,而又沒有裝備弓弩,無法在遠距離進行反擊的重步兵,使用弓箭消耗是最好的辦法。在連綿不絕的箭雨將對方的士氣打擊到最低谷時再進行衝鋒,無論原先多麼強悍的士兵也只能任由魚肉了。
但這一招,在面對面前的擲電軍團時卻完全不適用!那牢固如龜殼一般的盾陣,不知是經過了多長時間的完美配合訓練,才能達到這般完美的防禦效果。兩輪箭雨,竟然只造成了幾十處輕傷。這麼看來,除非是調集上萬的弓騎兵,攜帶超過標準數量十倍的弓箭,再花上超出常人耐性的時間,恐怕才有可能僅僅依靠弓箭將其擊潰吧。
張遼沒有那麼多的人,沒有那麼多的箭,更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呂布所交待的任務,是阻擊有可能出現在南門的項逸軍救援部隊。而如果沒有出現,就要儘快趕往曹操軍陣地,自側後方對其進行突擊。
此刻,南門外卻並沒有項逸的主力,而是只有這樣一支蠻族軍隊,明顯是在等候著自己的鐵騎到來。那麼看來,項逸軍的主力應該是取道城北了。如此,張遼便必須儘快地解決面前這支部隊,趕往主力所在的戰場,與時間賽跑,爭取在項逸大軍抵達之前擊潰曹操軍的部隊。
理智地看,張遼目前最好的選擇,並非留在這裡繼續與擲電軍團糾纏下去。無論誰勝誰敗,最後剩下的那一方都將付出慘痛無比的代價。而利用騎兵的機動性,迅速趕往東門,協助主力部隊包夾曹操軍,則很有可能起到一錘定音的效果。而在曹操軍被幹掉了以後,專心對付項逸一方,顯然要比現在輕鬆得多。
但——無論是張遼,還是所有的鐵騎士兵,都不可能容忍自己在剛一接觸,便被迎頭痛擊,留下了一千多具屍體,付出四分之一損失的代價后,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離開這片戰場。這樣的恥辱,是鐵騎從來未曾經歷過的。
這是一個最簡單的道理——身為男人,被揍了,就一定要找回場子來!
所以……就只有突擊了!硬碰硬地突擊,用鐵騎最擅長的方式,將面前這支帶給他們莫大恥辱的部隊徹底撕裂!
張遼筆直地高舉起了手中的大刀,隨後緩緩地一點點下落,直到平指向了前方的那支蠻族軍隊。他們同樣也自方才混戰的局勢中整肅好了隊形,一邊沖著自己這裡用聽不懂的語言發出挑釁的戰吼,一邊以整齊的節奏,將短劍在盾牌上敲擊,叩打出震天的響聲。
挽著韁繩轉過頭,長刀依然指著擲電軍團的方向,張遼靜靜地望著身後的鐵騎。
沒有開口,但是他那燃燒著的目光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沉默,鐵騎也同樣沒有一個人開口,只是默默地用同樣燃燒的目光回應著張遼。
——戰吧,直到一方死絕為止!
三息后,張遼轉過頭,當先疾電般自原地射出,沖向了面前停止了前進,列好了陣型等待自己的蠻族軍隊。如雷般的啼聲密集地響起,身後的鐵騎以整齊劃一的動作平舉起長矛,催動胯下的戰馬開始了衝鋒。
衝鋒中的張遼,低下腦袋,只留一絲目光自頭盔沿下,死死地盯著前方的蠻族步兵。手中的長刀緊緊握著,甚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
「似乎……還是不得不用上那一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