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第27節

第26節~第27節

26

不知道什麼地方傳來鐘聲。來回地響著。

卻並沒有詩詞中的那種悠遠和悲愴。只剩下枯燥和煩悶,固定地來回著。撞在耳膜上。把鈍重的痛感傳向頭皮。

睜開眼。

沒有拉緊的窗帘縫隙里透進來白絲絲的光。周圍的一切擺設都突顯著白色的模糊的輪廓。

看樣子已經快中午了。

與時間相反的是眼皮上的重力,像被一床棉絮壓著,睜不開來,閉上又覺得澀澀的痛。光線像一把粗糙的毛刷子在眼睛上來回掃著,眨幾下就流出淚來。

易遙翻個身,左邊太陽穴傳來刺痛感。

「應該是擦破了皮。」

這樣想著,抬起右手想去摸,才感覺到被牽扯著的不自在。順著望過去,手背上是交錯來回的幾條白色膠布。下面插著一根針。源源不斷地朝自己的身體里輸進冰冷的液體。可以明顯地感覺到那根扎在血管里的堅硬的針,手指彎曲的時候像是要從手背上刺出來。

塑料膠管從手背朝上,被不知哪兒來的風吹得輕輕地晃來晃去。

接通的倒掛著的點滴瓶里剩下三分之一的透明液體。從瓶口處緩慢而固定地冒著一個一個氣泡。

上升。噗。破掉。

右邊少年的身影在陽光下靜靜地望向自己。

聲音溫柔得像是一池37度的水。「你醒了。」

他們說把手放進37度的水裡面其實還是可以感覺得到熱度的。不會完全沒有知覺。

易遙抬起頭,齊銘合上手裡的物理課本,俯下身來,看了看她的手背。檢查了一下沒有腫起來。

目光像窗外寂寥的冬天。

呼嘯著的白光。在寒冷里顯出微微的溫柔感來。一層一層地覆蓋在身上。

「醫生說你營養不良,低血糖,」齊銘站起來,走到房間角落的矮櫃前停下來,拿起熱水瓶往杯子里倒水,熱氣汩汩地往上冒,凝聚成白霧,浮動在他目光的散距里,「所以早上就暈倒了。不過沒什麼太大的問題。這瓶葡萄糖輸完就可以走了。」

齊銘拿著水走過來,窗帘縫隙里的几絲光從他身上晃過去。他拿著杯里的水,吹了一會兒,然後遞給易遙。

「你和你媽又吵架了?」

易遙勉強著坐起來,沒有答話,忍受著手上的不方便,接過水,低頭悶聲地喝著。

齊銘看著她,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你先喝水,我要去上廁所。」齊銘起身,走出病房去了。

門關起來。光線暗掉很多。

忘記了開燈。或者是故意關掉了。

其實並沒有區別。

只剩下各種物體的淺灰色輪廓,還有呼吸時從杯里吹出的熱氣,濕搭搭地撲在臉上,像一層均勻的薄薄的淚。手背血管里那根針僵硬的存在感,無比真實的挑在皮膚上。

易遙反覆地彎曲著手指,自虐般地一次次體會著血管被針挑痛的感覺。

真實得像是夢境一樣。

霧氣和眼淚。

其實也沒有什麼區別。

27

齊銘上完廁所,從口袋裡掏出幾張處方單據,轉身繞去收費處。找了半天,在一樓的角落裡抬頭看到一塊掉了漆的寫著「收費處」三個字的掛牌。

從那一個像洞口一樣的地方把單據伸進去,裡面一隻蒼白的手從長長的衣服袖管里伸出來,接過去,有氣無力地啪啪敲下一串藍章,「三百七十塊。」看不到人,只有個病懨懨的女聲從裡面傳出來。

「怎麼這麼貴?就一瓶葡萄糖和一小瓶藥水啊。」齊銘摸摸口袋裡的錢。小聲詢問著裡面。

「你問醫生去啊問我做啥啦?又不是我給你開的葯。奇怪伐你。你好交掉來!後面人排隊呢。」女人的尖嗓子,聽起來有點像林華鳳。

齊銘皺了皺眉,很想告訴她後面沒人排隊就自己一個人。後來想想忍住了。掏出錢遞進去。

洞口丟出來一把單據和散錢,硬幣在金屬的凹槽里撞得一陣亂響。

齊銘把錢收起來,小心地放進口袋裡。

走了兩步,回過頭朝窗洞里說,我後面沒人排隊,就我一個人。說完轉身走了。淡定的表情像水墨畫一樣,淺淺地浮在光線暗淡的走廊里。

身後傳來那個女人的尖嗓子,「儂腦子有毛病啊……」

醫生的辦公室門虛掩著,齊銘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面兩個醫生的談話。夾雜著市井的流氣,還有一些關於女人怎樣怎樣的齷齪話題。不時發出的心領會神笑聲,像隔著一口痰,從嗓子里嘿嘿地笑出來。

齊銘皺了皺眉毛,眼睛在光線下變得立體很多。凹進去的眼眶,光線像投進黑潭裡,反射不出零星半點的光,黑洞一般地吸吶著。

「醫生,易遙……就是門診在打點滴那女生,她的葯是些什麼啊,挺貴的。」齊銘站在光線里,輪廓被光照得模糊成一圈。

剛剛開藥的那個醫生停下來,轉回頭望向齊銘,笑容用一種奇怪的弧度擠在嘴角邊上,「年輕人,那一瓶營養液就二百六十塊了。再加上其他雜費,門診費,哪有很貴。」他頓了頓,笑容換了一種令齊銘不舒服的樣子接著說,「何況,小姑娘現在正是需要補的時候,你怎麼能心疼這點錢呢,以後還有的是要用錢的地方呢,她這身子骨,怎麼抗得住。」

齊銘猛地抬起頭,在醫生意味深長的目光里讀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醫生看到他領悟過來的表情,也就不再遮掩,挑著眉毛,饒有趣味地上下打量他,問:「是你的?」

齊銘什麼都沒說,轉過身,拉開門走了出去。醫生在後面提高聲音說:「小夥子,你們年紀太小啦,要注意點哦。我們醫院也可以做的,就別去別的醫院啦,我去和婦科打個招呼,算照顧你們好伐……」

齊銘跨出去。空曠的走廊只有一個阿姨在拖地。

身後傳來兩個醫生低低的笑聲。

齊銘走過去,側身讓過阿姨,腳在拖把上跳過去。抬起頭,剛想說聲「抱歉」,就正對上翻向自己的白眼。

「哦喲要死來,我剛拖好的地,幫幫忙好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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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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