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第七節

第七節原想把一碗茶湯錢賠給他。但他走得急,手掏到兜里還沒碰到錢,人已在三十米外。耿良辰想喊沒喊出口,勸自己:街上每天都有欺負人的事,我欺負一回,又怎麼了?

看向茶湯女,她氣憤而立,眉尖一道花蕊似的怒紋。

她:「要!」

陳識:「一年後?」

耿良辰一腳踹飛他手中茶碗。

耿良辰:「看你不順眼。」這是欺負人的話,也是心裡話,自打第一次見,車夫便給他一種不祥之感,「不服氣,打聽打聽,我是踢了八家武館的耿良辰。」

陳識垂首飲茶,掩飾喘出了一口長氣。

街上看熱鬧的人里有腳行兄弟、有佩服他的混混。一輛福特轎車停住,司機下來打開後門,那伙人架起耿良辰向車走去。街面鴉雀無聲。

鄭山傲不再能提供保護,武行的懲戒必來。他出身腳行,藏身於腳行運貨車,是逃離之法。

鄒館長:「他離開,你留下。你徒弟踢了八家武館,我們就連師父帶徒弟地趕走——顯得我們霸道,外人會說天津這地方不文明!所以你留下,我們支持你開間武館。至少開一年,大家都有面子。」

有一隻手,就好了。近距離頻繁變化角度的穿透技巧,是詠春拳所長。切頸襲眼,瞬間倒下三人。

北海樓共三層,一層是有名的環行圍欄,出租商鋪,幾步便是一個門口。三位拳師模樣的人自一個門口走出,攔住了他:「陳師父,中州武館請您樓上喝茶。」

陳識行至北海樓。轉牆即是耿良辰書攤。

軍官劍眉鷹鼻,氣勢壓人:「書攤也是你的?還珠樓主有新出的小冊子么?有,就拿來瞧瞧。」

新冊才八千字,據說還珠樓主現在廣西旅遊,文字用電報打給書局,電報費可買一套床、櫃、桌、椅共三十五件的嘉慶年間紅木傢具。

娃娃臉揪開耿良辰身前的一人,軍官搶步邁上,兩枚匕首插入耿良辰腹部,像在自家門前,把鑰匙插進鎖里。

娃娃臉:「憑什麼?」

耿良辰:「我不是壞你生意,那小子……你要不要回家睡個午覺?我幫你看攤。」

娃娃臉服軟,拉車走了。

茶館在三樓,憑窗可見書攤,耿良辰正走向旁邊的茶湯攤。

耿良辰:「以後,你別再來。」

散客遞書,耿良辰接過。散客手指離書,一下扣住耿良辰腕子。另五個看書散客圍上,人疊人將耿良辰撲倒。

耿良辰不是沖她去,沖娃娃臉車夫。他來了一次便總來,氈帽下的狼眼盯著她。他還不敢跟她搭話,但已足夠討厭。

軍官和娃娃臉不急不緩地並排走來。又倒下兩人,餘下的人仍死死擠住。

她走了。耿良辰忽然很想練拳,哪怕只打幾下。

鄒館長一笑:「我們是武行,不是政客,不是黑幫。他活著離開,有傷無殘。」

耿良辰爽快大笑:「不用!」想起茶湯女昨夜從自己懷裡掙脫的樣子,身子一顛,猛地抽出了左臂。

被壓在地,耿良辰才反應過來,猛力一掙,人堆顛開道縫。茶湯攤的六個吃客跑上來,硬底皮鞋一頓亂踹。耿良辰口鼻出血,終於動彈不得,感慨:中了算計!幸虧茶湯女走了,我這狼狽相,怎好讓她看見?

一隊腳行兄弟推貨車而過。他忍住了。

娃娃臉掃了自己的車一眼,車夫都會在車底藏打架傢伙。各行有各行的傢伙,混混用斧子把,腳夫用獨輪車撐桿,車夫用一截廢車把子。街頭打架不見鐵器,都是木棒,免出人命。

五人喝茶湯,六人看書。耿良辰感嘆中午生意好,轉眼又見那個娃娃臉車夫。他拉車自街西而來,車上坐著一位軍官,徑直到來,點了一碗茶湯。

陳識:「我們師徒離開天津,永不再回。能否放過他?」

習武人活的是「強弱生死」四字,平時為養精氣神,得懶且懶,所以武行辦事歷來拖沓。懲戒耿良辰,起碼是兩天以後的事,不想來得這麼快。

耿良辰去了書攤。新冊在一個坐馬扎的散客手中,耿良辰彎下腰:「有位軍爺想看,估計就喝茶湯時翻兩頁,您勻他一會兒?」散客眼窄如刀,眼神不善,耿良辰補上一句:「要不這樣,您今天白看了,看幾本是幾本,不收租金。」

鄒館長:「你走,不攔。」

車頂及胸。耿良辰硬是不彎腰,這夥人連罵帶打,弄了半分鐘也沒將他塞進後座。混混們爆發出叫好聲,腳行兄弟也有人喊:「小耿,要不要幫忙?」

耿良辰的腰彎下,肩膀被人一推,跌到車座上。

說得自己都有些瞧不起自己,至於提這個么?

三樓茶館沒有單間,堂而皇之地坐著一夥武人,茶客們悠然自得,沒人在意。中州武館鄒館長欠身作禮,請陳識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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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皓峰武俠短篇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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